14
我请了假，父亲来学校接我去市中心的一家医院看奶奶。
车程约三十分钟，我们来到了医院，一路上跟着父亲，我们只是聊了几句家常，父亲并没有对我提及奶奶的事儿。
奶奶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七十大寿之后隔年就住进了疗养院。我和奶奶见面的次数不多，待的时间也有限。爸爸很少提奶奶的事情，也几乎不带我来看她。所以奶奶给我的印象就是‘威严’，是那种即便已经古稀，却依旧可以在疗养院里处理各种各样事务的女强人。
记忆最深刻的应该就是奶奶七十大寿那天，对待宾客送上和蔼的笑容，秘书在耳边耳语一句，便又立刻进入工作状态。爷爷留下的产业，一直都是她在打理。听叔叔们说，奶奶一直不肯把企业给那几个儿子。
所以，即便是住院了，在我的脑子里，奶奶一定也会挂着健康的笑容，利落地工作吧？
但当我来到奶奶的面前时，这种‘错觉’便一扫而空。
奶奶确实笑着，可苍白的面庞即便在阳光之下也难掩虚弱。看护室里只有一名护士和奶奶，奶奶一见到我，便立刻伸出手，送上笑容。
“小草，你来啦！”
我赶忙走上前去，抓住奶奶的手。
“嗯，应该早点儿来看您。”
“还在上课吧？”
“没事，请假了。”
“会不会耽误你的课业啊？”
“没关系，我挺擅长学习的，放心好了。”
这么说完，奶奶脸上的担忧才削减几分。
她一只手托住我的手心，另一只手不断抚摸我的手背。即便再好的护理，也无法抵抗衰老。放在我手背上的手已经不再水嫩，宛如失去水分的枯枝。可剩下的温度还在好好的告诉我，这是一个人的手。
“你比你爸爸强多了，你爸读书的时候，学习真的很糟糕，而且也不爱学习，怎么教也教不会。”
“妈，您就别揭我短了！”
父亲放下手里的果篮，也坐在了旁边。
“怎么？还不想让我孙子听你的糗事？”
“我也要树立威信的嘛！”
“什么威信，从你和小绪离婚那天开始，你就没有一点儿威信了，老实给我待在一边！”
奶奶的语气里虽然伴着玩笑，但我很明显地能听出‘严厉’的质问。
父亲似乎也感受到了。脸上的神色稍微紧绷起来。
他干咳一声，对护士询问道：
“老太太身体怎么样？”
“昨晚睡得挺好，没有发病。”
护士取下吊瓶，父亲也跟着走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奶奶了。
“您的身体真的没关系吗，和我这样说话没问题吗？”
“没事没事，我早就想和你说说话了。昨晚上就一直想着，想快点儿见到我的乖孙子。”
奶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但笑容很勉强，虚弱是无法掩盖的。
“你和小绪生活还算好吧？”
“嗯，母亲很努力，一直在工作。”
“我知道，小绪她很优秀，做什么都是雷厉风行的，而且在大事上也总能拿得起，不像你爸，做事优柔寡断。”
奶奶一直抓着我的手，说完之后便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
“你见到你爸的再婚对象了？”
我点点头。
奶奶继续问道：
“你觉得怎么样？”
“很年轻，而且看起来也和父亲也很恩爱。”
“开什么玩笑！”
奶奶的脸即便已经布满皱纹，但目光中依旧有神。只是这虚弱让这有神的眼睛减弱了太多。
但依旧能让人感受到‘热情’。
“我听说，那个女人……”
奶奶好像有什么想说的，但下一时刻又塞了回去。
“算了，不聊她了。还是聊聊咱们自己的事儿吧。”
奶奶小小叹了一口气。
“小绪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但怪只怪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不知道珍惜。到头来……”
奶奶惋惜地说道，她摇了摇头，继续补充道：
“小绪她有来吗？”
“没有，不过……”
“那肯定没有人通知她。”
“父亲不会通知吗？”
奶奶摇摇头：
“不会的，我太了解他了，他肯定不会通知。”
奶奶满眼里都是遗憾。
奶奶的双手稍稍用力，轻握住我的手。
“当初和你爷爷结婚，住着不到二十平米的出租屋。虽然过的不好，可却觉得满足幸福。只是你爷爷不是那种愿意过苦日子的人，而且他倒也有能力，拼搏了三十余年，打拼出一份家业。但可惜，他没有那个享受的命，天命只知了一半，便撒手人寰。剩下这份家业，也只能交给我这个妇道人家打理。”
说到爷爷，奶奶表情柔和了不少。
但爷爷的离去，也让她的语气里加了一层无可奈何的辛酸。
“我生了三个，可这三个都愚钝不堪，最小的那个还像我一样一身病。你爸爸做事相对稳重，但是却完全没有生意头脑，朽木不可雕也啊！”
奶奶的嘴角挂起一丝苦笑：
“但是这家伙却娶到了小绪那样的女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她骗到的。”
“父亲还是很有魅力的。”
“不用说他好话。这混蛋竟然在我不知道的前提下和小绪离婚，我也就是没有力气揍他了，不然真想拿鸡毛掸子狠狠抽他。他小时候没少被你爷爷揍，但是从来都不长记性。”
“不过，父亲他都是从来没有打过我。”
“小绪的儿子，他没权利打，如果他敢碰你，你告诉奶奶，我肯定让他领教几掸子！”
奶奶再次露出明媚的笑脸。
“小绪这个人有心机，却只是把心机留给外人。对待家人诚恳认真，得体之余又轻松自在。我能看得出，她对金钱什么的并不是很在意。她也和我说过，她很享受自由的生活，不想被金钱束缚。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她的才华，她是我活了这么久所见过的最优秀的……所以……”
奶奶再次叹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道：
“我想让她继承这份家业。”
“让母亲？”
“对，我相信，她是唯一一个能够把这份家业延续下去的人。我也知道，她这种喜欢自由的人，是不想被束缚的。可我却没有什么办法，我不想浪费了你爷爷的家业，我只能自私一些。”
“……母亲从来没有说过。”
“我知道，她就是那样的人，困难和烦恼从来不对外人讲，留给家人的永远都是微笑。也正因为这样，我才会勉强她。我知道，只要我这个老太太求她，她总有一天会帮忙。”
说完，奶奶的声音变得很低：
“可惜，那个混蛋儿子不知道珍惜。”
奶奶眼里的遗憾增加了几分，接着她微笑地盯着我：
“要不，小草你来继承家业吧？交给你都比交给那些笨蛋强！”
“我还太小，而且我也不觉得我比父亲更强。”
“怎么可能，你比那家伙聪明多了。”
奶奶诚恳地夸着我。
“要是我还有时间的话，肯定会一直求你的。求你答应为止……可惜啊，我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她转过头，看了看窗外。
窗台前摆着一株向日葵，阳光洒在窗口，刚好裹住奶奶的脸庞。
奶奶的脸很寂寞，手上的力气也加大了不少。
也许，她真的是诚恳地想要让我继承家业吧。
但我真的不觉得自己比父亲更强，这不是我能左右的事情。
少顷，奶奶转回头，然后对我轻轻说道：
“小草啊，你能不能帮奶奶一个忙？”
“可以，什么事呢？”
奶奶脸上有些犹豫，不过下一时刻还是果断说道：
“能不能帮我给小绪打个电话，就说，我想见她。”
“行。”
“谢谢啊，我实在是没有脸面给她打电话。”
我没有说什么，而是拿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号码。
电话几秒就接通了。
“怎么了小草？”
电话那边好像很混乱，很多人在议论着什么。
看样子应该在工作。
“您在忙吗？”
“嗯，企划今天结束，之后就能陪你待一段日子了，怎么了？”
我看了看奶奶，奶奶也一直盯着我：
“奶奶她想要见见您。”
“你在奶奶那？”
“嗯。”
“……我也想去看看她了，我已经有段日子没去疗养院看她了。但是今天工作确实有点儿忙，所以……”
“奶奶病了，住在医院。”
“什么？病了？”
“对，我是今天和父亲一起来的。”
“为什没有一个人对我说？”
父亲果然没有说。
“在哪个医院？”
我回答了医院的名字。
“我知道了，我马上到，你先陪着奶奶待一会儿。”
这么说完，她便立刻挂断了电话。
“怎么样？”
奶奶期待地问道。
“她说马上来。”
“在工作？”
“嗯，说是今天就是最后期限了。”
“那就不用让她来了，过几天也没事。”
“但是她已经决定要来了，我们是拦不住的吧？”
听了我的话，奶奶会心地笑了出来。
“说得也是，我知道只要是你打电话，她一定会来。我也算是耍了小聪明呢。”
奶奶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大了。
看来，她是真的很喜欢母亲。
接下来，我又和奶奶聊了一阵子。
奶奶一直在聊母亲的事儿。
她说母亲刚嫁进来的时候，爷爷还没有发迹，生活比较困苦。那时候，外公家已经非常富裕了。但是母亲从一个富裕的家庭来到贫穷的家里，却没有一点儿‘小姐’架子。即便最初什么家务都不会，也会努力去学，而且学什么都非常快。这种真诚待人的方式，让爷爷和奶奶都非常满意。爷爷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基本上都是母亲照顾的，明明喜欢设计工作的她也非常忙，但却每天都会抽出足够的时间来照看爷爷。这样，奶奶才有时间照顾家业。奶奶说，那个时候，爷爷和她就已经提出让母亲来管理家业了，但是母亲拒绝了，她用自己的方式，照顾这个家，减轻了爷爷和奶奶的负担。
每每讲道母亲的优点，奶奶的笑容就会增加一分，而且好像怎么也说不完似的。
“如果小绪是我的女儿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就能用母亲的身份命令她了。可是，明明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却待我如亲生母亲一样。虽然拒绝了继承家业，但却一直在默默照顾这个家。”
奶奶温柔地说着。
“望家欠她太多，也许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您别自责，还有很多时间呢。”
“你的时间确实还有很多，但是我……就像是那盆向日葵一样，一旦遇见寒流，立刻就会归西的。而且我也活的够久了，比那个糟老头子多活了这么多年，该遇见的也都遇见了，什么样的生活都过了，也算不虚此行了。现在啊，就希望老头子留下的家业能有个人继承，希望子女们都能好好生活。”
奶奶的眼睛里布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可是那份憧憬里，似乎没有她自己的身影。
我不自觉得想到了夏雨晴。
夏雨晴眼中的奶奶又是怎样的呢？
她直到最后，也没有见到奶奶。我能看出她眼中的遗憾。虽然遗憾，却带着微笑。
无奈吗？
肯定很无奈，也肯定很难受。
但我还是比较幸福的。
即便此前没有和奶奶这样交流过，却也在这一刻来到了她的身边，听着她讲述过去的事情。
奶奶一定很想让人陪着她说话吧。
可是父母也好，叔叔们也好，生活肯定都很忙。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他们要是见不到奶奶最后一面，也会难过吗？
我想会的。
这是人之常情。
我和奶奶真正意义上的‘相处’仅在几天产生，都会产生难以掩盖的留恋，父亲叔父们，作为奶奶的孩子，肯定也会留恋吧？
对，就像我对母亲的感受一样。
那天，母亲问我要不要和她走时，我看到了她眼里的泪水。
同时也挂着微笑。
于是心里便产生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情感。
必须和她走，她需要我。
我想父亲一定也会有这样的情感吧。
虽然我们不能把所有事情都做好，虽然我们无论何时都要带着伪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另一面，但在面对家人的恳求时，总是会有些许心伤。
“小草，等小绪来了之后，你就去门口告诉那个叔叔，让他通知医护人员暂时不要进来。然后你去找你爸爸，拦住他，也不让他来。等到我给你打电话，你才让他来。”
“……嗯，我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奶奶的用意，但既然是她的请求，并且这个请求也不算难，我也就答应了下来。
母亲是在奶奶吩咐完之后十五分左右到的。
一进门，还在气喘吁吁。
脸上也全是担忧。
“妈，您没事吧？”
她急忙地来到床前，坐在了我的身边。
“没事没事，还能坚持一阵子。”
奶奶微笑着回应。
“怎么就住院了呢，不是说已经缓解下来了吗？”
“……听见那混小子和你离婚之后，我就昏倒了，那之后身体就不怎么样，几天之后便住院了。”
“……对不起。”
“傻孩子，你道什么歉啊，该道歉的是我，让那个混小子伤害你了。”
母亲没有回答。
奶奶眼神指示我，我点点头，离开了房间。
关好门，把奶奶对我说的事情告诉站在门口的黑衣，他点点头，便先我一步离开了。
我也拿出手机，打电话给父亲。
他在一楼大厅里，正在等夏雨晴的母亲，说她也要来看看奶奶。
我挂断电话，便来到了一楼。
心里一直在琢磨着怎么拦住父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大概三分钟，夏雨晴的母亲来了。和我打了一声招呼，便把目光转向父亲。
“老太太身体没什么大碍吧？”
“听说昨晚睡得不错。”
“那赶快去看看吧，我下午还有客户要见。”
“嗯，我下午也有事。”
说罢，两人便要准备动身。
我赶忙拉住父亲。
但是该说些什么呢？
“奶奶她想让您去买些补品回来，她说……”
“不用撒谎了，我知道老太太让你来拦着我。”
我一时语塞。
“我刚才看到你妈了，不过她走得匆忙，似乎没有注意到我。”
“既然知道了，那……”
“我就是因为看到了她，所以才叫来你阿姨。既然已经和我离婚了，她也就没有来这里的必要了，我们会照看好老太太的。”
“不是母亲主动来的，是奶奶她……”
“不用说了，这件事交给大人来处理就好了。”
父亲挣脱了我的手，执意准备去奶奶那里。
我立刻跑到前方，阻住父亲的去路。
“奶奶好像有什么要对母亲说的，她特意让我告诉您不要过去，所以……”
“没什么好说的，对于外人有什么可说的？”
“外人？”
“……至少对于你奶奶来说，就是外人。”
外人？
“那对您来说，我也算是外人？”
“说什么呢，你是我儿子，流着我的血！”
父亲的脸上扬起了怒意，但他的语气还在克制着。
“所以呢？一半也是母亲的吧？既然我不是外人，那母亲她……”
“不用再说了，这事情不是你这个小孩儿能管的。”
父亲不准备和我多说，阿姨也带着歉意对我点点头，两人便坐上了电梯。
看着电梯走上去，我也赶忙从‘惊异’中清醒过来，按下另一部电梯，也上了楼。
我这部电梯中途有好几个人上，所以进度很慢。不知道他们上去了没有。
等我来到二十层的时候，只有我这部电梯开了门。
我赶忙前往奶奶的看护室。
父亲已经站在那里了。
“妈，您就别固执了，我已经和夏女士结婚了，这个人已经不是您的儿媳了！”
“你少在这儿和我嘴硬，我不欢迎外人，让她走。”
奶奶闭着眼睛，声音虽然很低，但是语气里却有不容分说的严厉。
“妈！您怎么一直都看不上我啊，这个女人她到底哪里好了，您为什么……”
“你也给我一起滚出去！”
奶奶连看都没看父亲一眼。
父亲也无奈了，他知道奶奶是不会退让的。
“你到底要缠着我到什么时候？”
所以，父亲把语峰转到了母亲身上。
“我们已经离婚了，你和我们家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为什么还总是阴魂不散？”
“……我不想和你在这里多说什么，有什么话咱们出去说。”
“就在这里说，就在妈的面前说，你告诉我，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母亲反问道：
“那你告诉我，我拿走什么了吗？”
“……所以我才问你，你到底想要什么，如果我可以满足你，我尽可能满足，请你不要再来缠着我们了可以吗？”
“对我来说，床上的老太太还有小草就是我最想要的，好在这些人不是你的财产，我也不用跟你申请。好了，出来说吧，老太太需要安静。”
说完，母亲伸出手拉住父亲的衣袖。
可父亲依旧不依不饶：
“床上的是我妈，小草是我的儿子，即便不用和我申请，他们也算是属于我的一部分吧？”
“一部分？你指的是哪部分？一部分财产吗？”
“话不能这么说，我只是……”
“好了，出来说吧，你不觉得你有点儿歇斯底里了吗？”
母亲抓住父亲，想要把他脱出房间。
但很显然，母亲的力气完全不如父亲。
父亲一甩手，母亲没有防备，便摔倒在地上。
父亲好像也意识到失手了，但他并没有道歉。
我赶忙走上前，想要扶起母亲。她的脚好像扭到了，不过脸上的‘疼痛’也只是一瞬，在我的搀扶下，母亲还是站了起来。
“我们出去吧，小草。”
我想搀着母亲离开。
但父亲拦住了我们。
他想说些什么，继续进攻母亲。
但此时……
“够了！”
枕头从奶奶的方向飞了过来，正好打在父亲的脸上。
“你个混小子，我让你滚啊，你没听到吗？小绪是我叫来的，是我的客人，你这混蛋要是还不滚，我就要……”
奶奶的脸色突然变得急骤苍白，呼吸似乎也急促起来。她用力捏住胸口，呼吸困难。
接着便口吐鲜血，瘫倒在床上。
父亲慌了神，但第一时刻冲上前去的是一缺一拐的母亲。
“小草，快去叫医生。”
母亲按动了呼叫铃，我也冲出房间，去护士站找医生。
护士小姐了解情况，便立刻带着主治医师来到了病房。
奶奶紧紧抓着母亲的手，让医生先不要让她离开。
“我对不起你啊小绪，你怪我就行，不要怪那个混小子。”
奶奶强迫地笑着，母亲一边哭一边点头：
“我谁也不怪，您放心吧。”
这么说完，母亲便站起身。我搀着她离开了病房。
出了房门，她拿出纸巾，擦去眼角的泪水。
但新的泪水却一直在侵占着脸颊，擦不光。
我们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休息。
父亲离我们很远。夏雨晴的母亲坐在父亲的旁边。
母亲没有哭出声音，她尽可能地调整着呼吸。
我很少看见母亲哭。
上一次应该就是父母离婚那天吧。
再之前，就算父母再怎么争吵，母亲也不会落泪。
母亲用力握着我的手，现在只有我能给她力量了。
“不是说身体已经转好了吗，怎么又……”
“还不是她……”
父亲话说到一半，并没有说完。
这时候，夏雨晴的母亲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了电话，似乎是工作上的事情。
“我这边突然有事，我先离开一会儿。有什么事情你随时打我电话就行。”
“我知道了。”
父亲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夏雨晴的母亲没有回应。她看了一眼我的母亲，点点头，便离开了。
“说吧，你来这儿是不是为了家业。老太太是不是要把家业给你？”
母亲没有回答。
“这个家的产业是属于这个家庭的，已经离婚的你虽然也有继承权，但是……”
“虽然我一直都知道你小瞧我，但没想到你会这么轻视我。”
母亲无奈地摇了摇头。
“属于你的家产我不会要一点儿，对我来说，小草和家人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其余的都无所谓了。”
“那你为什么还来，你不知道老太太身体禁不住折腾？”
“……以后我不会来了。”
母亲没有找借口。
她很自责。
她一直用力攥着我的手，微微颤抖着。
“我怕她挺不过去啊……”
父亲抓着脑袋，似乎非常苦恼。
即便和母亲有着纠纷，但还是把奶奶放在了第一位。
父亲也是个儿子，轮不到我来‘教育’。
我只要陪在母亲身边就好了。
对，这就是我能做的事情。
但是……
“家产的事情她还没有说明白呢，大哥和妹妹肯定会找上门的，妈也是，遗嘱为什么一直不肯立呢？这样下去……”
“够了吧？”
我吐出这三个字。
我从来没有对父母说过这样的话。
质疑他们，我觉得我是没这个权利的。
但是这一刻，我却无法压抑心中的怒火。
其实很久以前，火药就一直在心中积攒，只是我一直都不去点燃它。我想无论如何只有我能维持住了，我要冷静。
但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对于父亲来说，母亲不重要，我不重要，这没有关系……就像他说的，已经离婚了，没有名义上的亲属关系了，我们可以算是‘外人’，但是奶奶呢？对他来说奶奶又算是什么？
他难道不知道有人连亲人都见不到吗？
不知道有人难过也要挂着笑脸吗？
他到底想要什么？
对了，想要钱。财产是他最重要的东西。
父母似乎都很惊讶我的反应。两人也把目光集中在我的身上。
“小草，你……”
母亲用力握住我的手，示意我不要继续说。
但是这一刻，点燃的炸药已经没有后路了。
“奶奶对您来说到底算什么？就是一个财产的名单吗？母亲算什么？就是和你争家产的敌人吗？在你的眼里，所有人都是敌人，是不是只要和财产有关的，就都是你的敌人了？”
“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想要除掉我们这些眼中钉是吗？只是想要摆脱这些和你争家产的敌人是吗？奶奶变成那样，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儿自责吗？你真的配做奶奶的儿子吗？”
“够了，小草，别说了。”
母亲一边哭，一边阻拦我。
“如果奶奶真的挺不住，那也是你的错。”
我紧咬着牙，愤怒也从心底迸发。
“你才是罪人！”
接着……啪的一声，脸上炸裂开热辣的响声。
母亲的脸已经被泪水完全覆盖，满眼都是无奈和悲伤。
她收回手，然后说道：
“那个人是你的父亲，他……”
我睁大眼睛看着母亲。
一瞬间没有明白这耳光的含义。
可下一时刻，我又理解了。
理解的很快。
对母亲来说，父亲就是父亲。
母亲似乎后悔动手打我，她伸出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
“对不起小草，我……”
但是这一刻，心里隐藏的委屈，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活跃。
他们摇着手，好像都想要跳出来。
我想哭，可不能在这里哭。
“我回去了。”
我这么说道。
然后转过身，想赶快回家。
母亲在身后叫我，她好像追过来了，好像还摔倒了。
但是我没敢回头。
我只是往前走着。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明明我一直在配合，一直在隐藏啊。
对了。
这是大人的事情，和我是没有关系的。
可是……
为什么你哭的这么伤心呢？
母亲的眼里是绝望的泪水。
她知道什么都挽回不了了。
她也不会期待了。
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把委屈都扛起来呢？
我不理解。
总之，我一直走着。
拿出手机查了回家的路。
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家。
躺在床上，回想着母亲的泪水。
我也想哭。
可是又不知道该哭什么。
母亲比我委屈。
我知道。
所以我连哭都哭不出。
我就这么躺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