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我逃学了。
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逃学。
没有请假，也没有和母亲说明理由。
我把房间的门锁好，就待在屋里。
那么逃学的理由是什么呢？
我想，最主要是我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夏雨晴。
昨天，夏雨晴对我说了她的‘秘密’。
但是说实话，我并不想探究她的‘秘密’。我们之间不要透支自己的‘秘密’，在不同的场合下做不同的自己，这样挺好的。
可是她还是说了。
可能是因为再次遇到了那个男人吧。
但如果没有遇到他，我觉得夏雨晴似乎也想对我‘坦白’。
或许她是把我当成‘家人’了，觉得向我坦白没什么。
但我就是没有办法面对她。
我从来没有接触过他人的‘秘密’，我不知道该怎么保护他人的‘秘密’。
我有些害怕，但具体害怕什么，我也说不明白。
是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正在做肉体的买卖？
还是她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我？
可能都有，但也可能都没有。
秘密可真是一件麻烦事。
母亲发来短信，告诉我一定要好好吃饭。但我今天并没有吃。一来是没有食欲，二来我害怕和母亲面对面。即便我知道她已经出门工作了，但还是害怕碰到她。
万一她突然回来了呢？
我该怎么和她说？
应该编造谎言，我很擅长。
可是这一刻，满脑子装着另一件事，我甚至不知道该说些怎样的谎言。
总而言之，我就躺在床上。
醒来之后再闭上眼睛，即便已经睡了很久，当你强制自己闭上眼睛，待那么一阵子，依旧可以睡着。
第二天了，我还是没有出门。觉得有些口渴，我本能地坐起身喝了水。
于是本能的，也必须要排泄。
母亲刚刚在门口问候了我一句，但见我没有回应，她便暂时离开了。
但我脑子里一直在嗡嗡响，我不确定她是否离家。
所以我不敢出门，还是躺在床上。
可我不能抵抗生理机能，最后我就躺在床上任其自由。
腥臭的味道肯定是不好受的，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动。
没事，接下来只要忍住不喝水，那就不会排泄了。
可一旦意识到这个，之前并没有的食欲也在这份腥臭之下死灰复燃了。
可我听不见声音，我不敢出门。
我到底再做什么？
母亲的秘密是什么？
父亲的秘密是什么？
夏雨晴的秘密又是什么？
对了，夏雨晴告诉我了。
其实母亲也告诉我了。
她说‘那个人是你的父亲’。不管父亲对她做了什么，她好像都不会埋怨她。
母亲的秘密，一定就是这个了吧。
至于父亲的秘密，或许金钱就是他的秘密。
一下子知道这么多秘密，我并没有觉得有多‘快乐’。
知道秘密的我，第一时间选择逃开。
到底在哪里才能忘记秘密呢？
不对。
即便我忘记了也没用。
他们不会相信的。他们一定很清楚，我是知道他们的秘密的。
那他们会对我怎么样吗？
好像也不会。
父母从来没有勉强过我。
在学校的夏雨晴也从来不提晚上的事情。
我好像没有那么多好担心的。
这么想好像没什么不对的。
可是脑子里那根线始终紧绷着，它一直在劝说我，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让你知道‘秘密’的，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万事都有原由，总有人会让你背负代价。只要主动接触‘秘密’，它就会缠上你，你躲也躲不开。
小说里有无数这样的角色。大庭叶藏，冉阿让，和子，拉祖米兴……对，我不能离开这里。
可是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多久呢？
我要躲多久才可以呢？
没有人能告诉我，脑子里的那根线也没有告诉我。
它会断的，绷得太久一定会断的。
那时候我要怎么办？
走出去和母亲道歉吗？
……
总而言之，脑子里一直在思考这些东西。
睡醒了会想，梦里好像也会想。
今天是第三天了吧。
母亲开始担心了，她害怕我会寻短见。
所以我只能在她撞门的时候鼓足力气喊道：
“我没事！”
这样让她知道我还没问题。
“你得吃点儿东西了，这样下去身体会搞坏的！”
我没有回应。
“我知道我做的不对，可是……”
母亲的嗓子里透出一丝哭腔。
但最后她还是离开了家。
我没有觉得你错了，别哭。
可是，我该怎么对她解释我现在的心情呢？
我说不清。
逃避是主动的，可是逃避的期限却是被动的。必须要等到可以从壳里出来，必须要等到有人把我拉出来。
那么谁会拉我出来呢？
电话又响了，我本想像之前那样忽视掉。
可现在听着电话的铃声和振动，却让脑袋变得更加混沌。
于是我拿过手机，准备挂断。
但视线扫在屏幕上，却看到了一串陌生的号码。
不是父母的电话，我的手机也没有外人知道。
那么，这个电话，会是把我从逃避中拉出来的吗？
我毫无根据地这么想着，然后按下了接听键。
喂，我这么对这话筒说道。
可是电话那边并没有给我正常的回应。
那边是挣扎的叫喊，声线也是我所熟悉的。
“救命——”
听筒里传来了这样的句子。
我立刻便做起了身。
“你在哪？你怎么了？”
我对着手机喊道。
可是并没有回应。
连人类的声音也没有了。
“喂，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还是没有回应，但是电话没有挂断。
这时候，听筒里传来了‘咚咚咚’的，有节律的声响。
这个声音我也很熟悉。
对了，是那家网吧里常常能听到的，附近工厂运作的声音。
我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
但因为这几天没有吃东西，脑袋一阵眩晕，脚下也失去了重心，扑通一声便倒在了地上，头刚好撞在衣橱上。
我用力摇了摇头，呕吐感也突然袭来。
勉强自己站了起来，我冲出了家门。
我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告诉他去哪里。司机看了看我，并没有多说什么。
手机已经挂断了，我回拨这个号码，但是不能接通。
我心急如焚，可我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
她对我说过，出卖身体是她的‘生意’。也许……
但是，我听见她喊救命了。
她需要谁。
然后这通电话打到了我这里。
她需要我。
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我强制克制自己的不安。
会没事的，她一定不会出事的。
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路标，但是司机师傅不愿意去我想要去的目的地，而是停在了公交站点。
“那边不能去，今天断交了。而且听说在搞什么活动，不让别人过去。”
司机这么说。
我也没听一共多少钱，随手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钞票。
“不够的话过会儿我再给您！”
然后推开车门，便向目的地奔跑。
脑袋还是昏沉沉的，脚下也轻飘飘的，似乎随时都会摔倒。
可意外的，我跑的很顺利。
到了那个转角，确实正在修路。挖掘机和压路机的声音很大，但也没有盖过工厂机器的声音。
我还在跑着，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其实我并不确定她一定在这儿，可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只剩下这里。
网吧的门挂着锁，但是这扇门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固’，只是一扇看起来非常破旧的木门。
我用力撞门，被然后被弹开，重重摔在地上。
屋里传来了声音：
“谁？”
有人！
这让我确定她就在这儿。
于是，我深呼吸一次。
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然后给自己一个助跑，猛地用肩膀碰撞这扇门。
要是这次打不开，也许倒下的就是我了。
但好在门开了，而且上方的合页都被我撞坏了。
我的力气这么大吗？
我还来不及这么感叹，便重新站起身，在房间里寻找。
踏进网吧，打开昏暗的白炽灯。
灯光像是恐怖片一样一闪一闪的。
但我还是在这样的灯光下找到了我想要找的人。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着身体的凌霄，他也回过头看到了我。
但他好像并不意外我的出现，而且他脸上的恐慌似乎也不是对我发出的。
凌霄的视线重新回到了夏雨晴的身上。然后他一边后退，一边摇头。
双手抱住头，不断地呓语着‘我到底做了什么’。
接着，他拿过放在桌子上的一件衣服便冲出了网吧。
夏雨晴就倒在一边。
她空洞地望着低矮的房顶，表情显得很‘平静’。
黑色的运动服在她的不远处。
我走过去，把衣服捡了起来。
回到夏雨晴的身边，把她扶了起来。
然后把运动服帮她穿好。
这副身体我曾经见到过。那次见到的时候，还是白皙无垢的……当然，我指的是外表。我们看不到里面的东西。
可是，即便只能看到外表我也不会有什么抱怨。
外表就够了，反而我只想看到外表，我不想去探究秘密。
但现在，就连外表也面目全非。
夏雨晴转回头，看了看我。
脸颊上还有泪痕，但眼角的泪水已经干了。
她轻轻笑了笑：
“我知道你会来，熟悉的陌生人。”
说完便躺在我的胸口。
可我来的意义是什么呢？
我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呢？
为了救她。
那实现了吗？
很显然没有实现。
内心里升起一股难以想象的悲伤。
一种掺杂着各种各样感觉的悲伤。
这种感情不是突然来的，它是一点点积攒起来的。
起因可能就是父母之间的无言和争吵，然后在父母离婚之后增加了一分，又在见到雨夜的夏雨晴之后膨胀，接着在与奶奶的相遇里开始有爆炸的倾向……然后到了那天，我得知了夏雨晴的秘密，再到今天……我抱着救人的念头来到这里，却什么也没做到。
我总算理解她说的那句‘委屈的时候就哭’的含义了。
真正委屈的时候，泪水会不受支配地流出来。
内心的悲伤就化作泪水，一滴滴流出来。
我浑身犹如脱力一般，脑子里已经不知道该思考什么了。
我险些再次瘫倒，但夏雨晴用力抱住了我。
她盯着我的脸，然后本已经干枯的眼角也滑出泪水。
不知道是不是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脸上还是带着笑容。
也是在这一瞬间，我想了起来。
母亲也曾带着这样的笑容。
一边哭泣，一边微笑。
她们两个有着像素级别的相似。
但这一次，我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脑子里的那根弦终于还是断掉了。
声音控制不住，就是想要喊出来。
我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哇哇地哭着。
其实，我应该安慰她。
可我又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和语言来安抚她。
我没有那个资格。
我像个胆小鬼，遇到什么事都想到逃跑。
面对重要的人，我总是躲在他们身后，不断给自己催眠，告诉自己‘这样是对的’，我只是不想去探究他们的‘秘密’，但是，实际上，我只是给自己一个逃跑的机会。
对，逃跑。不去参与任何人任何事，把自己套在一个自认为安全的空间里，自认为聪明。
其实是个笨蛋。
但是，哭一点儿用也没有。
什么也解决不了。
现在，我都知道了。
她一只手用力的抱着我，然后另一只手轻轻抚摸我的头。
本应该被人安慰的人，此刻正在安慰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