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其实,自从入狱之后,我就不怎么去考虑‘得失’了。
毕竟我欠下的东西太多,我必须思考怎么才能把这些东西还清。
我曾经也算是别人嘴里的纨绔子弟,对于这种评价,我从来没有想过去扭转。
那时候,我的家境的确算的上优渥,所以我也从来不去想‘贫苦’究竟是怎样一种境遇。
人都是这样,只能看到自己眼前的东西。
不过,我能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还在于我本身的‘努力’和‘天分’。自己这么说可能有些夸耀的嫌疑,但我的课业成绩的确不错。而且也按照父亲的要求,学习了很多其他技能。算得上是‘优秀’了。之所以把自己‘装饰’成不良的样子,就是想告诉身边的那些人,不要用惯性思维来评价别人,我希望我的成绩和能力能够打动他们。
直到初中,我还曾妄想用能力征服他们,但做着做着我就发现,他人对你的印象,不会简单因为你的行动而改变。
那怎样才能改变呢?
我是之后才知道的。
只能‘交流’。
对,不能自我陶醉,你必须要进入那个团体,尽可能的和他们交流。
但我在‘交流’上的确欠缺一些,总是稀里糊涂就变成了‘惹事’的那一方,看来交流也得练习才行。
天有不测风云,父亲经营的企业出现了运营困难,眼看就要崩溃。这个时候,我便见到了望舒草的父亲,而带着他来的,正是夏雨晴。最初,我以为夏雨晴是他的孩子,但简单的沟通之后才知道,两人并非亲属。在望父的帮助下,父亲的企业很快有了好转,可以说这个人算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
也正是在那次事件后,我才开始关注夏雨晴这个人。
面容很可爱,说话也极有分寸,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处理氛围,怎么看都不像是和我同龄。
我对这样的人还是很好奇的,所以就简单地调查了一下。
可是却一无所获。
只有她简单的人际关系和家庭情况。
可这怎么想都有问题。
因为我得到的信息里,并没有她和望父的关系。
但看她和望父的沟通的亲昵程度,绝对不可能仅仅是‘认识’这么简单。
而且,父亲好像也和她很‘亲密’。虽然我不认为是那种混乱的男女关系,但总觉得夏雨晴并不一般。我也曾问过父亲,但他什么也不说。
这个人不好惹,我下意识有这种感觉。
所以我决定立刻收手,不再涉及有关她的事情。
可现实就是这样,并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
这也是我和她链接在一起的起因。
我忘了这是我第几次交的女朋友,不过每一次我都会尽可能和对方保持距离。之所以依旧会交女朋友,是想‘躲避’。虽然这么说有些夸耀自己的意思,但我各方面的优势以及家境的优越,还是会带来不少牵绊,为了避免麻烦,我会在进入新的团体主动和某个异性接触。但我每次都会和她说明白,我们之间只是‘虚假’的关系,我希望能用金钱维持,我不会对你做任何事。什么时候你不愿意了,就提出分手就好。长久以来,我都是使用这种方法保持‘安稳’。
我以为这次的也没有问题,也会像往常一样。
可在接到她的求救电话的时候,我还是立刻就赶往那家酒店。
看着衣衫褴褛倒在床上,并且还抽泣着的她,我还是丝毫没有怀疑。
可是当我来到她的身边,抱起她的时候,却被拍下了照片。
就是很简单的陷阱,可能连小孩子都不会中的那种。
“凌少爷还真是不小心,这不是被我看到了嘛?”
她站在门口,拿着相机,微笑着说道。
她什么也没做。
即便拍下了所谓‘威胁’的照片,却也什么都没做。
但正因为什么都不做,才让人害怕。
她到底再策划什么?
我怀疑,所以继续调查。虽然有了些许成果,但也是杯水车薪。
只知道她似乎和‘各类人’都有所接触,可具体的东西却怎么也查不到。
对,就好像总有人帮她抹除什么似的。
我想不通,但我知道我不能继续调查了。
她虽然不和我说什么,但每每见到她,都能看到那深不见底的笑容。
我知道她拿着刀,她随时都能出现在你的身后,但她什么也不做。
我就像案板上的鱼,随时都等着她宰杀。
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感觉。
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我转了学。没有意外,转学之后果然还是有人议论。不过这没什么,我也习惯了。
她和我坐在一个教室,还是一如既往的微笑。
我心里都开始怀疑,我转学来这里,也和她有关。
不过这种想法有点儿神经质了,我明白。
也是在这里,我遇到了望舒草。
望父和夏雨晴的母亲结婚那天我和他有一面之缘,但却并没有说话。本想在学校里稍微和他沟通,可却发现这个人总是躲着别人。就像是泥鳅一样,明明在团体里,却总是滑不溜丢。
大家似乎也不觉得奇怪。
说真的,如果我不知道他的身份,我肯定也不觉得奇怪。
这个人身上总是散发着‘拒绝’的气氛,可他却总能用小动作把这种气氛冲淡。比如偶尔的一句‘问候’,一次‘让位’,让大家意识到他在这个群体里,却又不和群体有太多的牵扯。
他在躲,可又不愿意失去这个窝。
就是这种感觉。
除了像我这样了解他身份的人会这样观察他,想必他人一定只觉得他是个‘普通人’。
他也是个擅长‘伪装’的家伙。
但看起来,她和夏雨晴之间似乎走得太近了。
虽然现在二人是兄妹关系,可我不觉得他和夏雨晴有什么‘关联’。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
夏雨晴接近他,一定是有所图的。
我相信我的判断。理由就是我自己,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就被‘威胁’了。
望父是我家的救命恩人,即便算是我多管闲事,我也不想望舒草中招。
但他的反应似乎很淡。我能看出他在隐瞒什么,可我也没有涉足他人隐秘的打算。反正我已经警告过了,听不听是他自己的问题了。
虽然学校里夏雨晴总是阻止我和望舒草交流,但平时她并不会和我有什么直接沟通。
暂时只能以不变应万变,我找不到好的处理方式。
可直到那天,我看到‘她’和父亲从某家酒店出来,我脑子里淤积的火焰便突然爆发出来。
我拍下照片,质问父亲和她的关系。但我却被父亲训斥,甚至对我放出警告,让我不要参与进来。
这让我更加难以接受。
这个女人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她的母亲也在经营一家企业,但情况似乎不容乐观。难道说她是因为钱吗?
对,有这个可能。不然也不会和望父攀上亲戚。
但她呢?她也想从我的父亲这里得到什么?
可我又不觉得父亲是那种贪图美色的人,虽然母亲去世多年,但他一直洁身自好,并且还教育我不要和女人有太多不清不楚的接触。
这样的父亲又是为什么……
我想不通。
但我想知道。
直到这一天,我接到了夏雨晴的电话。
“我也玩腻了,如果你不按照我说的做,那我就把之前的照片警察局吧。顺便一提,我也有你的父亲和我之间的证据,也一并交出去好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只是觉得无聊,所以想要做个游戏罢了。那么,你听话吗?”
“你觉得我有选择吗?”
“对,你没得选择。”
我按照她说的,来到了一个工厂附近的黑网吧门口。
那天正好是在修路,而且附近也没有人影,噪音很大,压路机和工厂机器运作的声音好像要把耳膜都震碎。
‘她’就站在门口。
身穿一身黑色的运动装,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神气。
感觉有些怪,但我可以确定是她。
她打开门。
“进来吧。”
我跟在她的身后,走进了这家网吧。
接着,确定关好了房门之后,她缓步向网吧深处走去。房间里很暗,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接下来她便开始脱下自己的衣服,**着背对着我。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项,试着对我施暴吧,如果你有这个胆量的话,我就把所有的照片都删除。”
“疯了?”
“没有啊,只是觉得生活太安静无聊了,想要做些刺激的事情罢了。所以,你有胆量吗?”
“无聊。”
我转过身,准备离开。
“害怕了吗?也不怪你啦,毕竟只是一个躲在大人庇护之下的胆小鬼,你这种人的极限也就是仅此而已了。”
“你说什么?”
“只是可惜了你的父亲了,好不容易重振的家业,又要付之一旦了。”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都说过啦,只是觉得生活无聊罢了。做些有趣的事情,然后调剂一下生活。不过我很贪心,想要的东西都想得到,所以就找到你了。我们的利害关系一致,你不会亏什么的。”
“你和父亲也是这种关系吗?”
“这就任你想象了,不过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你的父亲肯定比你要优秀得多,至少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她笑得很大声,是很明显地挑拨嘲笑。
但我不会被这么简单的挑拨激怒的。
“恕不奉陪。”
我拉动门把手,准备离开。
“那么,你不好奇吗,你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我停下脚步,转回身重新看着她的背影。
“你知道?”
“当然啦,我什么都知道。要是我说和我有关,你会怎么想?”
“……你这家伙……”
“嘿嘿,所以,要来吗?侵犯我?就像我拆散你的父母那样?”
这家伙到底把我们家的人当成了什么?
玩具吗?
愤怒从心底里升腾。
那一刻,我完全没有思考如此行动的结果是什么。
诉诸法律也一定会被她躲掉吧,毕竟这件事也关乎父亲。
那么我能做的也只有发泄了。
现在回想那时候的想法,真的觉得自己太幼稚了。
我按照她所说的,来到她的身边,然后侵犯她。
她没有任何反抗。
但如此近距离之下,我也没有看到她脸上有得意的神情。
反而在哭。
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的确是在哭。
你有什么权利哭呢?这也是你伪装的一环吗?
我把自己的愤怒发泄在她的身上。
虽然我知道这解决不了什么,而且她一定还有后面的‘计策’,但我还是无法原谅她。
直到结束,我都在肯定自己的做法。
我相信我做的没错。
可我最后还是看见了熟悉的微笑。
从另一堵墙后面走出来的那个人,有着和躺在身下的这个人一模一样的脸。
但不同的是,那个人的微笑我更加熟悉,那是看穿一切,洞察所有的得意。
她捂着肚子,笑得极为夸张。
“玩儿的开心吗?”
她这么问我。
我看了看身下正在哭泣的女孩子。
冰冷的感觉瞬间覆盖整个身子。
这个女人,到底再做些什么?
我完全看不懂。
但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情。
门外有了撞门的声音。
她拍了拍手,微笑着说道:
“最后的拼图也来了,祝你玩的开心!”
说完,便像没事人一样从后门离开,并且加了锁。
撞门进来的是望舒草。
他打开了电灯,看到了我和倒在地上的那个女孩。
空洞的目光绕过我,直接落在她的身上。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那个女人的目的。
从一开始,我们都是她的玩具。
但我却伤害了无辜的人。
我慌乱地拿起衣服,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我很混乱。
这是我至今为止第一次如此混乱。
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总而言之,我逃回了自己的家。
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
在父亲的询问之下,我把事情和他透露了。我想,他一定能够帮我。
但他的回答却是:
“放心好了,你不会有事的。”
仅仅是这么一句话。
父亲告诉我,什么都不用担心,他会帮忙解决。
“夏雨晴已经答应我,她不会采取任何法律措施。也不会用这个威胁我们。”
“您为什么相信她?”
父亲没有回答。
他一直都是这样,总是对遮遮掩掩,从来不让我了解‘真相’。
母亲的死也是,我什么也不知道。
“母亲的死也和她有关吗?”
“没有。”
“撒谎!”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这孩子怎么好歹不分,我是在帮你!”
“帮我?帮我就是撒谎对吗?”
他不再和我说话了,我是多余的人,只是躺在这一角里的一个涂着颜色的不规则形体而已。
我和父亲之间就像是互相知晓的‘陌生人’一般。
我到底在干什么?
那一刻的惶恐已经逐渐变成了无奈。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要变得优秀的呢?
为了让别人高看我一眼?
还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
都不是。
我只是单纯地认为这么做是对的。
我没有想过太多东西。
正确的就应该去做。
可现在又是怎样?
我做的事情对吗?
肯定不对。
而且,也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是对的。
我开始不住嘲笑我自己。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想要什么,只是单纯地这样活着。
也许我比夏雨晴还糟糕。
对,毕竟我做了这么混蛋的事情。
那个女孩儿在哭。
她和夏雨晴是怎样的关系呢?
又和望舒草是什么关系呢?
没有多久,这些疑问便都有了答案。
我躲在家里,没有去上学。我倒是想要有人来制裁我,这样我可能就可以痛快一些。
但家里太安静了,没人说话。
父亲因为工作的关系,也很少回来。
直到有一天,有人敲响了我的房门。
她说她叫夏雨霏,她的目的就是怀上我的孩子。
她开始自顾自地和我讲述她和望舒草的事情,把对他的思念尽数说给我听。
“我本以为我应该服从命运,可遇见他,却让我有了新的想法。”
一句一句地讲给我听,满满都是怀念。
“这是我这么大第一次自己做决定,所以我姑且想要让同是‘受害者’的你知道我的心意。并且,我也想给你道个歉。我知道即便我道歉,肯定也不能解决什么,但至少……”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这么离开了。
她没有透露什么关键的信息,我能听见的几乎全都是她对于望舒草的思念。
她说‘我’也是受害者。
那么她又算什么呢?
她与夏雨晴之间,又算什么呢?
游戏与道具吗?
我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好像一切都在这里迎刃而解了。
于是我找到了望舒草。
然后我去接受法律的制裁。
我主动交代了一切,夏雨晴似乎知道我会这么做,十分配合。
虽然看到她得意的面色,我依旧会浑身发抖,但我犯的错,必须由我自己承担。
我仅有的亲人,我的父亲又会怎么做呢?
我想不明白。
监狱的生活很单调,但却能让我静下心来去思考。
二十多年来,父亲从没有来看过我。
服完刑的那天,父亲派车来接我。
虽然衰老已经覆盖在他的脸上,但他的精神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家里的企业也蒸蒸日上。
改变的似乎只有进了监狱的我。
那么夏雨霏和望舒草又怎么样呢?
在监狱里的我每天都在想这件事。
我想知道他们是不是幸福。
至于夏雨晴……我制裁不了她。
我不了解她,但对她有着莫名的恐惧。
然后我见到了‘幸福’的望舒草,可与他一同分享幸福的,却是那个夏雨晴。
那么我去‘忏悔’,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夏雨晴的游戏更‘有趣’吗?
想到这里,我反而开始‘赞叹’夏雨晴了。
这个人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呢?
……
我在家里等待望舒草的电话。
如果他不想知道,那我不会透露。
我没有去寻找夏雨霏,既然这么多年都没有‘暴露’,那只能证明对方也在‘帮忙’。
这不是我能插手的事情。
但如果,如果望舒草想要了解‘真相’,我有义务告诉他。
这也是我‘赎罪’的一步。
其实,到现在,我自己都很难判断事情的‘真假’。
究竟谁才是‘真’的,谁才是‘假’的?
我搞不明白。
我们所有人都像陌生人一样。
究竟过了多久呢。
好像没过多久,又好像过了很久。
我接到了电话。
我们再次于那个咖啡店见面。
他显得憔悴了不少。
幸福早就被那份压抑掩盖。
“你好像又老了几分。”
他这么对我说道。
“有吗?我不怎么照镜子,不是很清楚。”
我这么回答道。
“你打来电话,是想要知道‘真相’了吧?”
“我也不知道。”
“还真是模棱两可,不过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招呼店员,点了一杯蓝山给他。
他好像不怎么喜欢喝咖啡,不过还是用勺子搅动着咖啡杯。
“你觉得,我该知道吗?”
“当然应该知道。”
“这会破坏现在的生活吗?”
“取决于你的处理方法。”
“我?”
他疑惑地问了一句:
“秘密有两全其美的处理方法?”
“没有。这世界上所有事情都没有两全其美的处理方法,总有人要多付出一些。”
“是嘛。”
“没错。你有权利知道,也有责任知道。但我还是尊重你,如果你不想知道,我当然也会当作没有发生过。”
话虽如此,如果他真的逃避,我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呢?
……
还能怎么办。
继续逃吧。
但是……
他轻轻喝下一口咖啡,随后回答道:
“如果我可以知道的话……”
像是做好了觉悟一般,准备倾听我的话。
“可能有些长,也可能听起来有些奇妙,不过还是希望你能好好听完。”
这是我最后能做的事情了。
那之后,我会怎样呢?
不去想了。
或者说,我不知道该怎么想。
算了。
还是想着怎么把我知道的‘故事’告诉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