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门口的大杨树，屋前的牵牛架，还有两只老母鸡，以及父亲的琴声和奶奶的笑容。
这大概就是童年时代，我所看到的最多的东西了。
除了一望无际的群山，高耸但可爱的蓝天，就只剩下这些了。
说话的人太少了，整个村子也就十几户人家。土地就是我们活下去的资本，老天爷就是赐予我们力量的神仙。
奶奶总是笑着，牵牛开花的时候笑，绿树抽叶的时候笑，播种的时候笑，收获的时候也笑。即便是生病在床，也会摸着我的头发，对我微笑。她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所以就只剩下微笑了。
父亲教我读书写字，但是我不喜欢。
这个时候，父亲就会这么对我说：
“如果不会读书写字的话，你就没办法走出这个大山了。”
“没事。”
我赌着气说道：
“和爸爸在一起就行。”
爸爸会轻轻抚摸我的手背，然后温柔回应道：
“爸爸不是你永远的归宿啊。”
归宿。
他总是这么说。
每个人都要有一个‘归宿’吗？
那父亲你的归宿又在哪里呢？
他从来不和我说。
渐渐的，我也健康成长了起来。虽然生活清贫，但是落得悠闲自在。土地虽并非乖宝宝，但总体上来说，还是比较亲切。即或偶尔发发脾气，也会把种子生发出来，所以我们饿不到。这座大山里的四季都温暖宜人，只是夏天多了些雨。但是我喜欢雨，下雨了，父亲和奶奶就都会留在家里陪我。
我喜欢听父亲弹琴，所以就让他教我，但他却说这个东西没用，不要我学。而且这种时候，他的表情就会变得非常严厉，完全不容许我反驳。
他从不让我触碰他的琴。
“你只要听就好了。”
可他并不讨厌音乐，我听得出，很好听，父亲很擅长。
我想，我肯定弹不出这么好听的声音来，父亲说得对，我不能碰。
但是我喜欢听，所以我就求父亲，让他弹给我听。
父亲从未拒绝过我的请求，只要我提出来，他就会弹给我听。
他用琴音作为代价，让我读书写字。虽然我不喜欢，但因为想听父亲弹琴，所以只能学习。
他每个月都会有几天不在家，他说他要去城里置办一些必要的东西。除了生活用品，买的最多的就是书本。
父亲教的很好，就算我不喜欢听，也能听得懂。小学的知识教完，就教我初中的知识，结束了以后又会教我高中的知识。他好像什么都会，文学他讲得来，理数也能够说通。
“原本这个年纪应该去学校读书的，只是可怜了你，只能和我学。”
“没事，我喜欢听你说话。”
他拍拍我的头，然后温柔说道：
“我的女儿这么聪明，我也很高兴。”
我十二岁就学完了高中的知识，虽然没有考试，但书本上还有父亲买回的习题上的问题，我大体都能解得出来。
我也曾问过父亲，做这些有什么用呢，他原本想要给我答案，可后来又欲言又止。
“是啊，有什么用呢……”
他反问自己。
“小霏，你从来没想过走出这个大山吗？”
我摇摇头：
“我走了，谁来照顾奶奶呢？”
小时候，总是奶奶照顾我。她虽然不会说话，但总是对我微笑。我在田里跌了跤，她会笑着扶起我，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轻轻塞进我的嘴里。奶奶手很巧，针织很在行，我穿的衣服几乎都是她做的。
而且，奶奶做饭很好吃。父亲也常这么说。
但现在，奶奶的身体渐渐不好了。过去，她每年也都会有那么一段时间要躺在床上休息，最近几年，躺在床上的时间逐渐变得更多了。
如果我离开了，那谁来照顾她呢？
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这个村子。
虽然父亲买回来的书里写了很多城市的故事，但总觉得这些故事都是虚构的，都太过陌生了。
偶尔看到的小说里的角色，也让人觉得十分陌生。
他们都是‘陌生人’。
我只和村子里的这些人说过话，外面的人也很少有人会来这里，因为要走几十公里的路，他们不愿意来。
于是，就算是读了书，学了字，我还是不愿意离开这里。
当然，我也不能离开。
“奶奶的话，我来照顾就行。”
“那谁来照顾你呢？”
我这么反问他。
“我自己可以……”
“撒谎！”
我这么说道。
“就像你说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也生病了，我又不是不知道。”
你需要我！
我这么说道。
父亲和奶奶都需要我。
他们都病了。
小时候，我生病的时候，父亲和奶奶总是会陪在床前。偶尔有一次，因为暴雨冲了田，奶奶和父亲在我生病的时候不得不去田里。等我醒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他们，心眼里冒出了恐慌，心想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了。外面打着雷，哗哗的雨声遮盖了我的叫喊。我的嗓子哭哑了，从床上滚了下来，然后往门口爬，我想去找他们。那种世界上好像只有我一个人的感觉，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形容的感觉，是恐惧，可又比恐惧更让人恐惧。
等到他们回来看到我之后，淋在他们脸颊上的，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从那之后，他们总会有一个人陪在我的身边，即便我已经知道他们绝对不会离开我。
所以现在，我必须要留在他们身边。我知道‘孤独’的恐怖，就算因为学习，我已经知道‘孤独’是无可避免的，但我还是想要尽可能地留在这里。
听了我的回答，父亲只会笑笑，他也知道，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的。
父亲的病不比奶奶轻，甚至躺在床上的时间比奶奶还多。田里不能没有人，所以我必须总去田里。田里的活挺累的，奶奶即便在生病，也比我干得快，我有些不甘心，可又明白做不了就必须慢慢来。这是父亲告诉我的，他总说‘学习要慢慢来’，我非常理解他。
我和奶奶学习做农活，虽然累，但也觉得充实。总觉得我能帮上他们，我并不是累赘。
我本以为，陪伴他们，这就是我接下来的全部生活。
实际上，这也是我想做的，我想要安静的生活下去。
但父亲的身体却越来越糟糕了。
只是笑容却从未在他脸上消失过。
虽然虚弱，但他却更加‘多话’了。
晚上天气转凉的时候，他就会喊我过去，给我讲他过去的事情。
他会和我讲述母亲的事情，他说母亲是一个温柔美丽的姑娘，聪明伶俐，非常优秀。他和母亲是村里五十几年来唯二读过书的，也是少有的曾经在城里生活过的人。
都市的生活很‘快乐’，有着村子里没有的便利。不需要种田也能填饱肚子，虽然没有高山流水，但是高楼大厦里却有更多的人。
父亲喜欢音乐，所以他便学习了音乐。母亲则是为了生活，努力做着生意。
最初的两人本是想着共同进退，但现实却让他们不得不改变。
都市的生活不像村子里这么纯粹，又或者说，人们在那里不得不变得不纯粹。
父亲知道，生活必须要钱。可是即便清贫，他也乐得自在。在酒吧或者桥头，弹弹琴唱唱歌，生活还算过得去。可是母亲似乎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她融入在城市里，成为住在高楼大厦里的那些人中的一员。
‘凭什么我们就要过苦日子呢？’
她这么反问父亲。
父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说：
‘这没什么不好的。等到我们攒些钱，我们就回村子里去，那样的话……’
父亲给母亲设定了目标，但母亲似乎不想这样。
她不愿意回来看老母鸡和大杨树，混凝土和铁皮车更加吸引她。
父亲也曾想给母亲这些东西，但他说，他很笨，做不了这些。
渐渐的，他就成了母亲的‘牵绊’，成了母亲追求美好生活的障碍。
他自己很清楚。
如果自己不能给她力量，那至少不能成为她的妨碍。
于是父亲带着刚断奶的我回到了这个村子，重新操持起农务。
这本是他想要与母亲过的最终的生活，但现在，母亲并没有陪在他的身边。
“好在有你！”
父亲摸着我的头发，轻轻说道：
“有你，我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笑得很温暖，让人很舒服。
听着这些的奶奶也会对我笑，我知道我是被爱着的。
“那妈妈呢？”
我反问父亲。
现在，父亲在生病，如果妈妈回来，父亲的病一定会有好转。
但父亲并没有正面回答我：
“妈妈一定也在努力吧。”
他这么说。
“妈妈知道你病了吗？”
“应该知道吧。”
“那她不回来吗？”
“……她很忙。”
父亲说，母亲一直都有寄钱回来。奶奶生病买的药，也是母亲的钱。光靠种田，那些药是根本负担不起的。
“所以不要怪妈妈，妈妈她其实是很爱你的！”
但她从来没有回来看过你，也没有看过我。
我没有这么说。
我想就算我不说，父亲一定也明白。
“你还有一个妹妹。”
父亲如此说道。
“她有着和你一模一样的脸，都十分可爱！”
“我的妹妹？”
“对，妹妹留在了妈妈的身边，而你则被我带到了村子里。”
“妹妹她有读书吗？”
“有吧，一定在学校里读书呢吧。”
“那她会弹琴吗？”
“……应该不会。妈妈不喜欢弹琴。”
“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她呢？”
“等你能够走出这个大山的时候吧。”
“可我不想离开这里……”
父亲莞尔一笑：
“那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她了吧。”
我有些着急了。
因为我想要见到母亲和妹妹，想要让她们回来看看父亲。
父亲一定也很想他们。
“小霏，这里不是你的归宿。你一定要去更远的地方。”
“爸爸和奶奶也去吗？”
“我们动不了了，离不开这个村子了。”
“那我也动不了，我也离不开。”
“你不想见见妹妹和妈妈吗？”
“不想。”
“那要是他们想见你呢？”
“那就让他们来这里啊！这里还有爸爸和奶奶！”
父亲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你是因为担心我，所以才不想走的吗？”
“不是，我就是想要留在这儿。”
我赶快这么对父亲说道。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
父亲总是会这样问我，我的回答也一直都是这个。
没关系，只要有我在身边，父亲就不会孤独，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
可突然某一天，我坐在父亲身边，想要继续听他讲故事的时候，他却再也不能对我说话了。
父亲走了。
前一晚还在和我说母亲和妹妹的事情。
前一晚，他还在劝说我，让我走出这个大山。
但今天，他就不能说话了。
丧礼是村里人帮忙办的，火焰把父亲的身体融化，留下一筒灰烬。
父亲说过，人总会死的，所以即便他不在了，也要我不要伤心。
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留下来。
父亲让我看了很多书，书里有很多生离死别。那时候我不懂，但现在，捧着手里的瓷罐，我好像一切都明白了。
奶奶没有哭，但这次也没有笑。
其实我知道，她一定也想哭，也难过的要命。但是如果她也跟着我哭，那我们一定会停不下来的。
所以她只能这样愣在烧尽的灰面前，盯着看。
那一天，我是十五岁。
那一天，母亲和妹妹都没有回来。
奶奶不会写字，所以只能由我去城里。从父亲的账户里取出母亲寄来的钱，然后买一些生活用品，再给奶奶买药。
在村里就种田，奶奶生病在床上的时候，就只有我一个人。好在那之前我都有认真学，基本的农活我也做得来。
我想，父亲说得不对。这里就是我的‘归宿’。
回到家里，看到奶奶的微笑，我会很开心。
即便生活很清苦，但我还是喜欢老母鸡，大杨树还有牵牛花。
但某一天，账户里突然没有钱了。我没有办法给奶奶买药。
我悻悻地回到家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见到了我的妹妹。
的确如父亲所说，她有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看见我之后，她立刻便哭了出来。
她扑进我的怀里，不住地喊着‘姐姐’。
我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像父亲抚摸我一样抚摸她。
她说她不知道父亲去世了，因为母亲和她过得也不好。
母亲的生意似乎越来越差，现在正需要有人帮忙。她本想来求助父亲的，可现在，父亲已经不在了。
“姐姐你能帮妈妈和我吗？”
妹妹她这么对我说道。
“可我能帮些什么呢？”
“很多！”
她肯定地说道。
我看了看奶奶，奶奶正对我和妹妹微笑。
“但是奶奶她……她需要有人照顾。”
“让奶奶也一起去不就可以了。”
但是奶奶摇摇头，她不想离开这里。
奶奶看着父亲的骨灰，眼里有着无限的不舍。
“那夜没关系。”
妹妹说道：
“如果姐姐肯帮我们，我会找人来照顾奶奶的。”
“找人？”
“对，放心好了。这个世界上好人很多，只要你能给他们利益，他们什么都做。”
“利益？指的是钱吗？”
“钱只是其中一种，这些事情，姐姐你没必要知道太多。姐姐你必须要干干净净的，你是爸爸的希望啊！”
妹妹的眼里含着光，我也能理解父亲嘴里说的‘可爱’了。
可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想离开奶奶。
奶奶需要我，我下意识有这种感觉。
那一晚，我没有立刻答应妹妹。
我坐在窗台下，看着头顶的月亮，转回头，又看到了父亲的那把琴，听说那个东西叫做筝，父亲离世后，我曾试着弹了弹，但是我弹不了，声音很难听。
我想听父亲弹琴了。
妹妹来到我的身边，也看着琴。
“姐姐你会弹吗？”
我摇了摇头。
“那我弹给你听吧！”
说着，她就像父亲一样，熟练地弹起琴来。
真的一模一样，和父亲弹得一样好听。
父亲说母亲不喜欢音乐，他不让我学弹琴。但留在母亲身边的妹妹却懂得弹琴。
第二天一早，奶奶早已把我的行装收拾好了。
带的东西不多，只是她做的衣服和几颗小时候经常给我吃的糖块。
我不想走。
可奶奶她要我走。
她虽然什么也不能说，可看着我和妹妹，她却一直在微笑。
好像和父亲说了同样的话：
“你的归宿不在这里。”
那我的归宿在哪里？
在母亲和妹妹那里吗？
我不知道。
可我还是离开了。
奶奶她一定还是需要我的。
但妹妹和母亲也需要我。
我总得做出选择。
只是，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我不知道。
走得那天，我没有看到老母鸡，似乎出门了。
牵牛花和老杨树也被朦胧的晨雾笼罩着。
妹妹牵着我的手，奶奶微笑地看着。
我离开了十五年的村庄。
02
好像除了一模一样的脸，我和妹妹之间就没有相似的地方了。
她比我更开朗，比我更聪明，笑起来比我可爱，安静的时候又比我文雅，书读的比我多，懂得东西也远远超过我。
妹妹就是我想要成为的人。
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城市，比我去置办物品与药物的小镇大太多了。空气中仿佛加了催化剂，能够和阳光产生剧烈反应。人很多，可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好像没有一个人会注意到我们。
妹妹牵着我的手，优先带我来到了一家店，帮我整理头发。她买了很多化妆品给我，并且耐心地教我使用。
“脸就是女孩子的生命哦！姐姐你要时刻记得！”
她轻轻地在我的脸上涂抹着各种东西，我也认真地去记住操作的步骤。
这下，我真的和妹妹长的一模一样了。
穿着一样的衣服，戴着一样的发饰，同时站在镜子前，我竟然也产生了一种错觉。
可一旦笑起来，我们之间的差距便立刻显现出来。
果然，我还是我，她还是她。
第一次见到母亲，是在她工作的单位。
桌子上摆了很多资料，她一直在看。电话总是接个不停。前一秒还在文件前愁眉苦脸，下一秒又要带着笑容接听电话。那天她见了好几个人，在每个人面前都要卑躬屈膝，脸上的笑容似乎都要崩溃了。休息的时候，只是躺在椅子上闭上十几分钟的眼睛。
“这就是妈妈，她真的很辛苦。”
和我在一旁观察着的妹妹如此对我说道。
“妈妈她不休息的吗？”
“她不听，她害怕一旦休息，就会错过机会。”
“这样下去会搞坏身体的！”
我担心极了。
我知道母亲不来看父亲和我是有原因的。
她真的太辛苦了。
她应该休息。
“我劝过她，她根本不听。”
“……那要我去劝劝吗？”
“如果姐姐你去的话，她肯定会更生气的。妈妈不知道我把你接来了。”
“为什么？”
“因为她不想给你添麻烦啊，她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才让爸爸回到乡下。”
“那我该怎么办？”
我发自内心地想要帮母亲做些什么。
现在，父亲已经不在了。我的家人只有母亲、妹妹，还有乡下的奶奶。我知道，光靠我自己，是很难赚来养活奶奶的钱的，即便靠我自己可以做到，我也不希望母亲她这么辛苦。
我想要做些什么。
“这就是我接你来的目的！”
妹妹笑得很开心。
她说，我有用武之地。
她给了我很多钱，长这么大，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姐姐你不能出现在妈妈身边，因为她会分心，会难过。我们不能再给她增加负担了。”
“我知道。”
“所以，我会让你住在外面。但是放心好了，在这里，只要有钱，哪里都可以住！”
我攥着手里的钱，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我住的地方是妹妹安排的，她让我在哪里等她，我就在哪等。不用等太久，她就会微笑着回到我身边，带我到住的地方。
城市里有着村子里没有的便利，只留在房间里，也会有人送饭过来，拧一下水龙头，就会有水出来，厕所就在屋里，但一点儿难闻的味道都没有，即便天气很热，轻轻按下遥控器，屋子里立刻就能凉快起来。
这一切都是我完全没有想过的。
“那我该做些什么呢？”
“不用着急，很快我就会告诉你的！”
妹妹自信地对我说道。
自那之后的，有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见到妹妹。但我的生活很轻松，吃饭，睡觉，就这么简单。
这里太安静了，没有虫鸣鸟叫，甚至连汽车的声音也听不到。我来到窗前，向下望去，马路上的车辆好像是村子里小狗一样，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站在很高的位置。我不害怕，所以这反倒成了我特别喜欢做的事情。站在这里，看着下面过往的车辆，抬起头，数一数天空飘过的云朵。倒在床上，想着妹妹应该快来了吧。
妹妹来了，她只是跟我说要我在这里等着，过会儿会有另一个人过来。
她拿来了一件漂亮的裙子，催促我赶快换上，我不会穿，还是她帮我换好的。
“过会儿，你什么都不要说，对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来的人，是谁？”
“是一个能帮得上妈妈的人。”
“我按他说的话做就可以帮到妈妈吗？”
“对，姐姐你要相信我哦！”
我点点头。
我相信你。
现在，我肯定会相信你。
妹妹嘱托完就离开了。
我在房间里等着能帮助母亲的人。
大概半个小时，有人敲响了我的房门。我打开了门，走进屋的是一个看起来和父亲差不多大的中年男人。他有点儿紧张，可看见我之后就笑了出来。
“没想到夏小姐真的肯答应。”
他点了点头，便走了进来。
关好门，我像妹妹嘱咐的那样，什么也不说。
那个男人接连夸赞我的衣服，还说我今天非常可爱。
我依旧没有说话。
“事到如今，你我之间也只是各取所需。我想夏小姐应该没有反悔的意思吧？”
我没有回答。
但我心里也在想，妹妹与这个人，究竟有什么呢？
不过这个疑惑，也只存在了几秒钟。
下一时刻，发生的事情，我已经不愿意回想了。
只记得我按照要求脱下衣服，然后躺在床上，不安只停留了几十分钟，但疼痛却留了好久好久。
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像木偶一样任凭处置。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才蜷缩起来，不断地哭。
我知道，我失去了重要的东西，这下我就变得‘不干净’了。
身体很疼，但更疼的是心。
妹妹没来看我，但她一定有更重要的事情吧。
打开空调屋里就会很冷，关上了又会很热。
虽然行动起来有些困难，但我还是穿上衣服，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妹妹曾和我说过，要我绝对不要乱走。
可我现在好想说话，我哭不出来了。
但街道上的行人就像我之前见到的一样，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
我只能继续走，一直在城市里走着。
究竟走了多久呢，我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当时脚下很疼，我想要坐在地上休息。但最后我还是没有坐下，我愣在原地，看了看天空。
父亲说过，每一颗星星，都代表一个死去的人，做善事做的越多，那颗星星就会越亮。
但是我也看了他买来的天文学的书，我知道，比较亮的星星，也许是离我们比较近的恒星。
可这一刻，我还是妄想着，如果父亲说得是真的，那么他是那一颗星呢？
但现在，空中还看不到星星，真是遗憾。
我低下头，泪水早就干了。
抬起步子，继续向前走。
然后我看到了。
有那么一个门，总是有人进出。
去的人有小孩子，也有成年人，有男人，也有女人。门口有一个油漆的牌子，上面写着‘网吧’二字。
我知道，这里是用电脑上网的公共场所。书里面有看过。
但我从没有来过。
我摸了摸口袋，有钱，还好我穿着妹妹带来的那件衣服，我有在里面放了些钱。
既然什么年纪的人都能进去，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呢？
光已经褪去了大半，空中的红霞也越来越淡，逐渐暗下来的天空，似乎给了我向前迈步的勇气。
我走了进去。
昏暗且又闷热，这就是推开那扇门之后的第一个感觉。远不如我住的那个房间好。
但这里人很多，而且声音也很多。
说话交流的声音，孩子们互相倾诉的声音，键盘稀里哗啦的声音……虽然也有烟草的气味，但我却觉得这里充满了‘人气’。
对，这里不像街上，这里的声音很多，很密集，每个人好像都在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他们有的扣着耳机，聚精会神地面对显示器，有的则是三五个聚在一起，交流着我完全听不懂的乐事……好像这个小小的房间，就是属于他们的世界，偶尔传来的抱怨，也不会影响到坐在电脑前的他人。
这里比我住的地方要‘有趣’，我这么想到。
我学着从后面进来的人，交了钱，来到了电脑前。
但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只是坐在旁边没有人的椅子上。可只是一会儿，我的旁边就坐满了人。
大家看到我的屏幕没有亮，都会看我一眼，这时候，我就会送上微笑，因为如果什么都不做，就好像无法融入这里。不过大家并不会理会我，看过我之后，他们就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打开电脑，操作键盘。
我学着样子按下了开关，可之后的我就完全没有办法了。
屏幕亮了之后，好像就不那么奇怪了，看我的人也不是太多了。
我倒在椅子里，身上的疲惫感就这么窜了上来。
在那间软床上，只能感受到疼痛，我调整不好空调的温度，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可在这张一点儿也不舒服的椅子上，闷热昏暗的房间，反倒让我突然感觉到累。
真的好累，这是我在村子里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累。
说话的人很多，但没有人和我说话。可这样也好，我能听着就好。
我睡着了，但很快就醒了过来。我梦到了父亲和母亲，还有妹妹，他们三个在一起有说有笑，生活的很幸福。但我只是在旁边看着，没有人注意到我，我很害怕，突然就这么惊醒了。
我差点儿忘了，妹妹还在等我，她不让我离开那个房间。
所以我赶忙坐起身，离开了‘网吧’。
我走在回去的路上，我记得很熟，山里的路很乱，我从来没有忘过。
妹妹已经在回去的路上等我了。
“都说了不要乱走，为什么姐姐你不听话呢？”
“我只是想要出来转转。”
妹妹虽然说着生气的话，但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抱怨。
“那里住的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
“很舒服。”
“那就不要乱走，姐姐你要听我的话！”
“嗯。”
她牵起我的手，我们并没有回到住处。
我们缓缓走在夜色里。
“姐姐你疼吗？”
“不疼。”
“撒谎，肯定很疼对吧？”
“真的不疼。”
我怕她担心。
她用力握着我的手。
“我知道很疼，但是，我希望姐姐你忍一忍。就快了，妈妈就快能解脱了，到时候你就不用疼了。”
“……嗯，我知道。”
我现在被需要，我必须要继续做下去。
可我也在想，我又需要什么呢？
那之后，我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妹妹帮我换一处居住地，然后等待别人来，事情还是一样的事情，起初心里还会有些抵触，但后来，这种‘抵触’的心情反而变得淡了许多。对我来说，只是换了一个人而已，所做的事情没有变化，好在这些人都还算‘温柔’，我并没有什么难以忍受的遭遇。
我不说话，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奇怪，只要我听话就行，他们好像都是这样。
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算盘’。
我渐渐喜欢上在妹妹不知道的情况下离开住处，然后在城市里转。目的很简单，我想找到像那晚我所去的‘网吧’，想要去听他们说话。
只是想听说话，仅此而已。
每次出门的时候，我都会换上一套黑色的运动装，这种衣服宽松好穿，而且看起来不是那么招摇，我很喜欢。
我在城市里不断寻找着，这成了我少有的消遣。
每每更换一处住处，我就必须重新去找，有时候很快就能找到，但有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
找到了，就进去。还有另一种网吧，他们是要身份证的，我没有，所以那种我进不去。后来，我也是在网吧的人口中听到‘黑网吧’三个字，才知道网吧和网吧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我要找的，正是‘黑网吧’。
我逐渐熟悉了这一套‘流程’，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顾虑’。
偶尔，我会在回去的路上碰到妹妹，但她什么都不会说，也不问我到了哪里去。只是会牵起我的手，告诉我不要乱跑，然后说一说接下来要见的‘人’。
“如果姐姐你有什么想做的，我不会拦着你。毕竟我都让你付出这么多了。”
她这么对我说道。
可如果我做这些能让母亲和你度过难关，我一定会做下去的！
“嗯，我知道姐姐是这样的人！”
她笑着摸摸我的脸。
我还是有家人的。
我这么想着。
‘习惯’的力量真是伟大，一年时间我见了多少人呢？我也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换了好多次酒店，一次比一次豪华，一次比一次巨大。
我逐渐熟悉了城市里的生活，基本上能在这座城市里来回穿梭。
于是这时候，我发现这座城市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大。
坐上公交车，很快就能把它转完。我能很简单找到我之前曾经去过的‘黑网吧’，重新回去，就好像巡礼一样，非常有趣。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想起村子里的虫鸣，会想起大杨树和牵牛花，更会想起奶奶。
奶奶也不会说话，但至少奶奶会对我笑。网吧里的人一直在说话，可没有人对我说话。
奶奶你还好吗？
“奶奶没事的。”
妹妹这么对我说。
她这么说，那奶奶一定没有事吧。
那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多久呢？
“姐姐你是寂寞了吗？”
我摇头。
但这时，妹妹她就会唱歌给我听，特别好听。
妹妹真是辛苦，一边要照顾母亲，一边还要上学，另一边还要照顾我。
我得提起精神了。
这样的生活不会持续太久的。
父亲曾经说过，那个村子不是我的归宿。
所以，我还是会问我自己。
我的归宿在哪呢？
妹妹不在的时候，我就会这么问我自己。
因为妹妹来的次数不多，所以我问自己的次数就很多。
有时候，妹妹叫来的那个人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也会想，我的归宿在哪里。我想，肯定不会在这里。
这种想不到答案的日子，一直持续着。
直到这一天……
还是昏暗的网吧，想要躺在椅子里睡觉。我觉得有些冷，就问了老板要取暖的东西。像妹妹说的，只要肯给钱，什么都能实现。我拿到了一件棉装，裹起来，躺在椅子里睡觉。
那天人不多，我睡的还算安稳。我习惯这样睡觉，所以身体并不觉得多难受。
但是汗水还是让我醒了过来，我的电脑屏幕还在亮着，所以觉得有些刺眼。
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他。
他直直盯着我看，所以我送上了微笑。
换做其他人，一定会转开视线，可这个人却并没有，他还是盯着我看。
他好像想说什么，可到最后也没有说出来。
这是我与他的初遇，虽然最初遇到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意外。
03
巧合。
他用巧合这个词解释我们之间的相遇。
连续四五次的巧合。
就算是我，听起来也觉得怪怪的。
可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我却觉得好像‘相信也没什么’。
这个人很奇怪。
最初觉得他奇怪，是因为我的‘微笑’失灵。即便我微笑着看着他，他也没有躲避视线的意思，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
之后再次巧合碰到，我们坐在同一个网吧的相邻座位。因为看他总是看我，所以我为了让自己不那么明显，也试着动了动鼠标和键盘……不过结果不怎么好就是了，好像更引他瞩目了。
那天，我和妹妹见面了。
“姐姐你最近是不是见到了一个和我们两个年纪差不多的男生？”
说的是那个人吗？
我点了点头。
“你们之间说了什么吗？”
“没有。”
“什么都没说？”
“嗯，什么都没说。”
妹妹盯着我的脸，少顷则是微笑出来：
“姐姐你还是小心一点儿哦，这个世界上坏人可是比好人多的。语言是最容易使用的欺骗工具，所以千万不要想着和外人过度交流哦！”
她握着我的手：
“我可是为了姐姐好哦！”
我知道。
所以你才不让我和‘那些人’说话吧。
我答应了妹妹。
不过我想，‘这么大’的城市，我换一家网吧，就不会和他相遇了。
如果不相遇，那自然也就没有交流的风险。
对，没有问题。
但我们还是相遇了。
我甚至有了‘他是想来见我’的错觉。
因为他也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我。
然后他逃跑了。
这是我第一次‘被人注意到，却把别人吓跑了’。
妹妹也说起过‘某个人’，我想应该就是这个人。难道说他和妹妹有关？
不行，我得追上去。
就这样，我们之间真正意义上相遇了。
他见我摔倒，又折返回来帮我处理伤口。
然后我们便达成了‘协议’。
我们的相遇是巧合。
我想躲，他也想躲，互相拒绝，却又阴差阳错地回到原地。
这似乎也只能用巧合来解释了。
只是连续不断的巧合，好像又不能单纯用‘巧合’一个词来概括。
对，小说里有写过。
这应该用‘奇迹’来形容。
但我不怎么相信奇迹。如果有奇迹，那么父亲一定不会死吧，如果有奇迹，那么母亲和妹妹的生活一定会如意吧……如果有奇迹……
所以我一直不期待奇迹。
可看着他安静地帮我处理伤口的样子，我却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不敢想的东西。
要是有奇迹就好了。
但果然，奇迹是不能期待的，不能对发生概率极小的事情抱有期待。
也许就如他说的，我们之间的相遇就是‘巧合’。
我不是也‘认可’了嘛。
可是我还是总去那家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家店。
好在那些日子，妹妹一次都没有过来，我也落得空闲，有了‘时间’。
他好像需要上学，所以一定是晚上才会来，所以只要太阳接近西边，我就会去那家店。路上会想象和他再次见面之后，他会是怎样的表情。可持续一个多月，也不见他的影子。
是在躲着我吗？
我这么想着。
但我还是不断地去同一家网吧。
换个角度想，我这样频繁地光顾同一家店，而那家店正是我们互相之间准备逃避对方而放弃过的店，那么若是我们相遇了，不也能用‘巧合’来形容嘛？
我早就习惯换一种思维思考问题了。
就像我和他人躺在床上，想着这样能给母亲和妹妹带来幸福，我的心里也就不会有什么不满。
所以今天我还是来了。
然后我就看到了他。
他坐在某台电脑前，认真地玩着游戏。
我站在他的身后，也看着他的屏幕。
我看不懂，可是觉得他操作的非常顺畅。
终于结束了，他伸了伸腰，回过头也注意到了我。
“我想确定，我们之间的相遇，到底是不是巧合。”
我这么对他说道。
但确认之后又要做什么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和他说了‘星星’的事情，我想问他哪一颗才是最亮的。
但他却这么回答我了：
“与其变成最亮的，不如变成让人记住的。”
变成让人记住的……
对啊，我怎么就没有想过呢？
‘最亮’原本就是暧昧的形容词，即便用精密的工具测量，我们肯定也会碰到看不见的星星，所以为什么不变成‘唯一’的那一颗呢？
父亲他没有和我说过这样的话，太可惜了，要是早一点见到这个人陌生人，我就能和父亲说了‘爸爸，那你就变成我能认得出的星星吧！’。
时间来到了暑假，这是妹妹经常来的日子。
每次她都会带来漂亮的衣服，但其实这些东西是无所谓的，毕竟实际上也用不到。最终都是要变成幼儿的状态。而且我出门的时候，也不太习惯穿这些花哨的衣服。
“姐姐，就快了哦，在坚持一下！”
我们一起坐在床边，她轻轻抚摸着我头发，在我耳边轻吟。
“马上就会要结束了，不会再让姐姐你受苦了。”
她摸着我的脸颊，柔软的手掌里传来了炽热的温度。
妹妹说，奶奶生病了，但是她有雇人去照看，所以让我不要担心。
“正因为这样，姐姐你才要坚持下去哦！”
嗯，我知道。
我这么回答她。
我能帮助妹妹和母亲，还能帮助奶奶，我是被需要着的。
这个暑假，我见了很多人。
所做的事情当然还是没有改变。
但有些人，却总是提出些让我非常难办的要求。
比如希望我留下联系方式，希望我能和他说说话，希望和我单独约其他的时间……
我把这些要求告诉了妹妹。
“不要答应他们，他们只是贪得无厌罢了。任何事情都是有筹码的，给了多少筹码，就可以做多少事情。他们给的不够，你只要知道这个就行了。”
在我没有允许的前提下，不要和其他人有任何‘约定’！
这是妹妹给我的要求。
所以那之后，还有额外要求的人，我只是微笑着摇摇头。
对方大部分也会微笑着摇摇头，并不会有过度深入。
这样应该就没有问题了。我这么想着。
当然，最近我只要有空闲时间，依旧会去那家店等他。
我想，再遇见他，就和他说‘巧合’。
他一定不会怀疑的，一定也会当作巧合。
只不过，抱着希望过去，却总是不能遇到他。
或许是错过了。他不会像我这样，每天都在这里的。
妹妹的暑假貌似到了尾声，来见我的人也变少了，我能全身心去等他了。
但抱着希望去，却总是不能有好结果。
前天他不在，昨天也不在，那今天呢？今天他会不会来呢？他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我脑子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今天的夜空不明亮，星星被乌云遮住了，空气挤压的很，搞得我呼吸有些不舒服。
如果今天他不在的话，我就回去休息吧。我这么思索着。
但当我来到网吧门口的时候，却发现门口挤满了人。他们似乎没有进去的打算，就像是在等待猎物一般。
猎物就是我，这是我来到门口准备进去的时候才得知的。我完全没法挣脱。我知道男人的力气很大，我绝望地了解到自己完全无法挣脱之后，就不能动弹了。
我会被怎么样呢？
我想象不到。
我有价值的，也只剩下这副身体了，我很清楚。
……
这些人又是谁呢？
我好像没有见过。
不重要了。
反正我怎么也逃不了。
我就这么任由他们拖着，脑子里不去思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去想，恐惧感就会减少很多。就像我平时躺在床上一样，只要不思考，那么一切都会很快就过去。
今天一定也是这样吧。
……
但下一时刻，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接着，警笛的声音也跟着过来了。
胁迫着我的这些人突然都慌了神，丢下我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瘫倒在地上，想要赶快离开。
但是动不了。
就好像力气全都被抽光一样，丝毫动弹不得。
然后我便感受到了他的温度。
他牵着我的手，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一直在颤抖着的腿也在这一刻有了力气。
我必须要逃跑，无论如何都得逃。
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还要为妹妹和母亲，还有奶奶做事。
他跑在我的前面，用力握着我的手。我努力跟着他的脚步，同时也回握他的手。
手上流了很多汗，我们都气喘吁吁的。
我不知道我们跑了多久，总之最后我们在人多的地方停了下来。
心脏的悸动根本停不下来。
一定是因为在奔跑吧。
可明明都是被握着手，这只手却和妹妹的手给我不一样的感觉。
对了，我想一定是因为他握着我的时候，帮我赶跑了那些男人，但妹妹握着我的手时，一定会带来那样的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开心。
心里不由自主地会感到喜悦。
我想起来了，我生病的时候，父亲也会这么握着我的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告诉我“没事了”，那个时候，我也会有像现在这样的感受。
我是被爱着，被保护着的。
现在呢？
即便依旧在悸动，即便已经大汗漓淋，我依旧紧紧抓着他的手。
“能这样陪我一会儿吗？”
我厚脸皮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这是我来到城市之后第一次‘请求’他人。
我不敢看他的表情，我怕被拒绝。
但是没有，他没有拒绝，任凭我这样握着他。
也许是因为天气太热了，也许是因为我们奔跑的太久了，温暖不断从手心灌入心脏，我的心跳也不断刷新速率。
好想哭。
明明是这么开心的，但却好像哭出来。
不行，不能哭出来。太浪费了！
我尽可能稳定住自己的心情，不断地深呼吸，让自己尽快稳定下来。
终于觉得自己能够好好说话的时候，但心脏依旧在悸动，扑通扑通的声响，总是在耳朵旁边炸响。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从没有妄想过要去问出他的名字。
熟悉的陌生人。
我这么称呼他。
他也不反感，任凭我这么叫。
当然，他也不问我的名字，我们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他完全不询问我为何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只是陪我坐着。
他依旧把我们的相遇当成是巧合，一直不去怀疑。
我和他说了很多话。
我记得妹妹说的，她叫我不要和外人说太多的话。
但现在心跳声太大了，我听不见自己说的话，所以应该没问题吧？
我在心里如此想到。
我被他‘救了’，但我却完全想不到该怎么报答他。
我只剩下这副身体了，可是……
我明明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的。
我明明从来不在意这件事……
仅剩下的这副身体，也不再是纯净的了。
我好像没有什么可以给他的了。
而且，他什么都不和我要。
纯净的像清水一样。
父亲好像也是这样。
仅仅是守在床边照顾我，却从来没有对我张口讨要过什么。
他说，救下我只是‘巧合’。
可看着他波澜不惊的侧脸，我那本就已经汹涌的心跳竟然会再一次增加。
看都不敢看他。
可对他而言，我就是‘巧合’被救下的人。
或许今天换了其他人，他也会去救吧。
感觉他的眼睛就在说这样的话。
想到这里，我不知道内心是难过还是喜悦。
所以，我就这么脱口而出：
“要是能被熟悉的陌生人记住就好了。”
发自内心地这么想着。
想被一个人记住，想被一个人需要。
或许这份喜悦，正是这个原因吧。
04
最近，妹妹每天都会来这里陪我。
发生了劫持的事件，她实在不放心我一个人。
“姐姐你一定是因为一个人太寂寞了，所以才会出门散步的吧？”
为了化解我的‘无聊’，妹妹她放学之后便过来陪我。
也正因为如此，我不能出门去见他了。
不过，看着妹妹的笑容，又觉得这样也不错。能陪在家人身边，也不坏。
妹妹总是轻声唱歌给我听，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也会很快就过去。
姐姐你最近还是不要出门为好，免得再次遇到那样的事情。
妹妹轻轻安慰我。
“无论如何，姐姐你都要保证安全哦！”
“嗯。”
“别这么失落嘛，我不是过来陪你说话了嘛！”
我笑了笑：
“嗯，我没有失落，你能来，我很开心。”
她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但是姐姐你却一直心不在焉的啊，是在想什么吗？”
“……没有。”
“是觉得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我的身体很好。”
“那就是最近太累了？”
“还好吧，这一个月来只有三个人吧。”
她若有所思地哼着声，随后脸上露出笑意：
“那就是有了在乎的人了？”
我先是一怔，但还是立刻就否定道：
“没有。”
“是我叫来的那些人吗？”
“……”
“那就是姐姐你自己在外面偶遇的人？”
“……没有。”
她的笑意更深了。
来到我的身边，轻抚我的肩膀。
“有了在意的人，这很正常啊，姐姐你也到了这个年纪了嘛。”
她坐在我的旁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然后轻轻说道：
“但是姐姐你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吧，你不会抛弃我和妈妈吧？”
“我知道，我不会的。”
“嗯，我相信你哦！”
她甜甜地笑着。
对，我还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我不能有太多幻想。
我知道，这些我很清楚。
可妹妹不在身边的时候，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他，想着他是不是又去那家店了，是不是又在玩同一款游戏……如果见到我，他会露出怎样的神色，会笑吗？不会吧，我还没有看见他笑，但是就是想看他的脸，如果可以的话，还想握着他的手。
“已经又一阵子了吧，我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
某一天，妹妹这样对我说道。
这句话就好像是在对我说‘你可以出去了哦！’。
我心里有些雀跃，想着终于可以去见他了。
当天，妹妹介绍了一个人。做的事情没有变化，我什么也不说，任凭对方。
躺在床上，心里已经不在这个房间了。脑子里不住地思考他的样子。
可当对方穿好衣服，对我露出微笑之后，我竟然突感眩晕。
我刚才做了些什么？
没什么，这件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
但这是正常的事情吗？
显然不是。
无论如何，我的身体应该是属于我自己的。
但刚刚，我的身体必然不是我的。
被一个我刚刚见到的男人侵占着。
但那一刻我在做什么？我在想着另一个男人。
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我习惯了？
就算暂时被他人夺走身体，我也不会在意，我已经习惯了。
这根本不正常！
我开始变得极度慌乱。
不管怎样，我都不能习惯。我要明白，就算我是在帮助自己的家人，就算我有自己的目的，我也必须要时刻保持清醒。
可现在又是怎样？
真的完全不去在意，像是行尸走肉。
如果没有看书就好了，没有看书也就不会学习到这些事情，也就不知道像是‘堕落’这种词了。
对方似乎有些担心，走上前来询问。我只能摇摇头，然后赶忙穿好运动装。
总而言之，今天没有问题了。妹妹说了，今天我可以出去。
我跟在那个人旁边，一起下了楼，来到了酒店的门口。
去见他。如果他不在，就在那里等他。反正我不是第一次等了。
我打定了主意，想着一切都会顺利。
但此时，我们却四目相对了。
可我的身边还有一个对我和他而言都算是陌生的男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余光留在我这里。
下一时刻，他便转身离开了。
离去的他神色没有多少变化，就像是大街上偶尔看见的陌生人。
我也转过身，回到了酒店里。
我愣坐在床上，盯着墙上的花纹，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只是觉得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想不出来。
然后泪水就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我用力擦了擦，但怎么也止不住。
我不敢哭出声音，我害怕自己停不住。
所以我只是静静地流着泪水。
其实我没有必要哭的。
对我而言，寻找‘归宿’就好像是一个奢望。从与他见面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失去了留在他身边的权利。我是骗子，我什么都没有告诉他，我的名字，我在做什么，我想要什么……我什么都没说。
他也没说。
可是如果我问，他一定会说。
我有这种感觉。
可如果他问我呢？如果他问我‘你叫什么’的时候，我会回答他吗？
肯定不会。
我肯定还是会骗他。
那么，我现在当然没有哭的权利了。
现在，只不过是欺骗泄露了而已。只不过回归正轨了而已。
好了，现在我就能全身心的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了，不会想着成为谁的特别。
我明白，这些事情都能想明白。
可我依旧在哭，哭了很久。
那之后，我自然没有出门。
我反倒有些害怕见到他。
我不知道见到他该说些什么，我害怕他问我。
那时候我一定会逃跑的。
逃跑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妹妹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妥，那些日子也没有在让别人过来了，不过她因为某些事情，也不能过来陪我。我就一个人躺在房间里，过着像最初来到城市里的生活。
也许这样才是正常的吧，我不禁这样想着。
我躺了有多久呢。
想不起来了，反正躺了很久。
在我觉得我似乎能够正常和妹妹说话的时候，妹妹来了。
不过她没有微笑，表情非常严肃。
“虽然我知道姐姐你一定会非常伤心，但我还是有必要告诉你。”
她抿着下嘴唇，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奶奶离世了。”
这句话仿佛是晴天霹雳，又好像是一根钢钉，直直从头部贯穿。
上次让我这样的是什么？
是父亲的离开。
但是父亲离开的时候，我是陪在身边的。
至少我能在父亲的身边哭。
可现在，我却守在一处陌生的房间里，我什么也做不了。
一股脑涌上的悲愤，同心头那份无力感汇合，反而变成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笑’。
我嘲笑我自己，像个笨蛋一样，什么也没有。
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来城市里又是为了什么？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我听见了妹妹的声音，然后便对着她微笑。
但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就好像灵魂不在我的身上一样。
妹妹有些惊慌，但这时来了一通电话，她接通了电话，暂时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之后她对我说了什么，我已经回想不起来了。
眼前非常模糊，耳朵里也什么都没有。
直到后来窗外的雷声传来，我才从这种恍惚的状态下苏醒。
虽然没有睡觉，但我好像是做梦了。我梦到了与奶奶和父亲在村子里的生活，梦见了奶奶的笑容，梦见了父亲的琴声。
他们好像就在我的身边。可是当我伸出手的时候，他们又会像幻影一般消失。
别丢下我！
悲伤从心头掏出，这一刻我完全无法忍耐。
我站起身，想要找到他们。
我推开门，他们就会远离。
所以我一直追，我想要赶快追上他们。
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会听话的，父亲你看，我不是已经来到城市了嘛，你说村子里不是我的归宿，所以我来到城市里了，我正在帮助母亲和妹妹，我很充实！
奶奶别走，你会康复起来的，母亲的生意一旦转好，就会有很多很多钱的，到时候就能让奶奶来城里治病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雨下的很大，他们的幻影就在雨里。我不住地追着幻影。
但是追不到，无论我走多久，我都追不到他们。
这种感觉是什么呢？
我想到了我看过的书，里面似乎有介绍过这种感觉。
孤独。
绝望。
但只要眼前有他们的影子，我就想要去追他们，我想要道歉，想要让他们停下来看看我。
想让父亲摸摸我的头发，想让奶奶对着我笑一笑。
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开步子的。
隐约靠在一个路灯旁边，幻影也消失不见了。
我看着自己的手，我失去了前进的力量。
没有人在我身边，没有人能帮我。
这个时候，幻影又出现了。只不过这次不是父亲和奶奶，而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你。
即便是幻影也是一样。
但此刻，我却有了难以形容的‘安心感’。
对，就是安心。
我伸出手，想要触碰他。
我知道是幻影，可还是想要触碰。
但这次，我触碰到了。
奶奶去世了，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的这里。
我趴在他的怀里，一直哭。我紧紧抓着他，害怕他逃跑。
我知道我没有权利这样做，但是我就是不敢放手。
我害怕孤独，害怕绝望。
他一定觉得我是个卑劣的人吧，一定把我当成坏到极点的家伙了吧。
我又有什么权利让他安慰呢？
但我说不出‘让他走’的话，我在依赖着他。
这一刻，我没有别人可以依靠了。
朦胧中感受到了他的温度，我好像感觉到了温暖。
我睁不开眼，这是我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想要安心地睡觉。
没有陌生的人，只有熟悉的陌生人。
他还在我身边吗？
他不会也走了吧？
不会我现在所感受到的也是幻象吧？
我不要！
我调动自己一切理智，努力挣开了双眼。
我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他就在我的身边，拿着手机，好像要打电话。
我求他不要打电话，求他在我身边陪着我。
这不是我第一次这样求他，上次他答应了，这次他也答应了。
我厚着脸皮，想要抓着他的手。他答应了。
嗯，是这双手。一样的温度，一样让人安心。
“很暖。”
我如实地把自己的感受告诉他。
虽然想要看他的反应，可手中的温暖却让我紧绷的弦顿时断开了。
我知道，我手里握着‘归宿’。
我有着难以言表的安心。
我睡着了。
我梦到奶奶和父亲，还有妹妹和母亲，我们五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旁边吃着晚饭，家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脸。暖流就这样不断上升在心头。
等我再次睁开眼，他还握着我的手。我这才知道，原来梦里的温暖，就是来自于这里。
天还没有亮，我睡得不久。
我拿下盖在身上的毯子，轻轻帮他盖好。
看着他安稳的睡脸，无论如何也不想移开。
要是轻轻触碰一下他的脸，他会醒过来吗？
我伸出手，想要这样做。但到了一半，我又停了下来。
还是不要了。
我又被救了。
这一次，他是在已经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的情况下救的。
他还是什么都不问。
温暖地握着我的手。
我看了看手心，然后放在自己的胸口。好像现在还是能感受到这种温暖。
我也想一直握着他。
但是我又非常害怕。
昨晚他没有询问什么，也许是为了照顾我的身体。
那现在呢？
如果他看到现在的我，还会什么都不问吗？
我不知道。
我想逃跑。
可是我知道我不能逃跑。
我被救了。
就算他知道我是……他还是救了我，还是给了我温暖。
但我又能做什么呢？
我能给他什么呢？
需要与被需要是互相的，没有人只去索取，而不去付出。
我叠好棉被，发现我的衣服已经完好地放在床头。我穿好衣服，离开了这个房间。
厨房就在眼前。
来到城市之后，虽然几乎没有自己做过饭，但妹妹安排的住处，也确实见过这样的厨房。
在村子里，我跟着奶奶学习了很多做菜的方法。每一次奶奶和父亲吃到我做的菜，都会微笑着夸奖我。
那他会吗？
我笑了笑。
我还是开始做饭了。
我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所以我只能做自己会做的东西，做我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回想着父亲和奶奶的笑容，然后操作着。
只是一碗普通的粥，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可就算是这样，我也觉得内心里痒痒的。
我用保鲜膜封好，然后就准备这样离开。
太阳还没有出来，但雨已经停了。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他所在的房间。
然后又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他的身边。
我俯下身，看着他的睡颜。
非常平和安稳。
我不想走。
可是……
写字台上放着纸笔，要不给他留一张便条吧。
这是最起码的礼貌。
而且，我不能保证现在能够正常和他说话。
可是拿起笔，我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对，我什么也不能写。
又或者说，即便我什么都不写，他肯定也都知道了。
所以，最后我只留下了‘谢谢’二字。
心中泛出一丝不舍，我又在谢谢后面加了‘♥’标志。
不知道他看到以后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我想看，但我不得不走。
我的心里还在扑通扑通狂跳着，我肯定没有办法和他好好说话。
05
害怕见他，可又不住想他。
回过神来，我已经来到了那家网吧门口。
天色还早，他一般不会这个时间来，但我习惯等。
可是见面之后该说些什么呢？
要是他问我怎么办？
……
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我没有走进网吧，而是在躲在附近一家饮品店里。
傍晚，他果然来了。
明明前一秒还在期待着见到他，但见到之后，又开始打退堂鼓。
如果不见面，我还能在心里留下一层暖流，但如果见面并且被追问了，我又能剩下什么呢？
我用力捏着喝光的瓶子，完全失去了方向。
于是时间也这么溜走了。
我看见他从网吧里走了出来，方向应该是公交站。
我悄悄跟在他的身后，尽可能不被他发觉。
直到他坐在候车处，我还是躲在广告牌的背面不敢见他。
时间继续溜走，也许下一秒公交车就会过来。
我在心里默数十个数，如果这十个数结束之后公交车没有来，我就出去见他。
十，九，八……二，一……我睁开眼，路面安静的很，没有一趟车过来。
或许是我数的太快了，我还是有私心的，再来一次吧。
于是我就又数了一遍，结果车还是没有来。
……
这是老天让我去和他说话的吗？
我不禁这么想到。
所以我从广告牌后走了出来，用‘巧合’掩饰我们的相遇。
没错，他依旧什么都没有问。
就像我们最初见面那样，纯净的像是一泓清泉。
我都已经有了‘是不是他对所有女孩子都是这样’的错觉了。
我尽可能不暴露自己喜悦的心情，说着缓和气氛的话。
我以为公交车永远都不会来，这样我就能一直和他说话了。
可是还是来了。而且来的太快了。我感觉我好像还什么都没有说。
对，关键的东西还没有说。
我推他上车，然后亲口说出了‘谢谢你！’。
这就是我今天来这里的主要理由。
我想对他道谢，可真的见面之后，又不敢立刻说出来。我害怕一旦我说出口，时间就会结束，他就会消失不见。
实际上，就在刚刚讲完之后，他的身影确实消失了。
回到住所，我还是悸动不已。
明明才见过面，我却在期待明天。想着明天一定也能见面。
所以第二天，我也去那里等他。不过这一天，我没有等到。
隔天我又去了，我随便开了一台机器，但眼睛却不住地向门口那边飘。
后来我不在网吧等，我直接去往他必然会下车的那个公交站，就坐在那里等他。
虽然我知道他经常在傍晚过来，但我还是一大早就过去那边等他。
妹妹已经很久没有来了，她似乎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而且最近她也没有安排别人和我见面，是不是我的‘使命’已经快要结束了呢？
父亲不在了，奶奶也去世了……但如果母亲和妹妹的生活能够转变过来，那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在等他的时候，我就不住地这样想。
我要努力和他说话，说什么都好，尽可能让他多留在我的身边。就算他不回答我也没问题，只要能看到他就可以。
我的脑子很混乱，可又有说不出的喜悦。
就算只是在这里等，也不觉得烦闷，反而觉得充实。
这种感觉并不罕见。我也曾坐在田埂，等归来的父亲。
虽说多少有些不同，但那份让人心里甜甜的感觉却一模一样。
可真的再见面之后，我的那份欢欣与鼓动却削减了大半。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我看得出，他不开心。
他一定有什么烦恼。
无论是谁都会有烦恼的。
可看着他苦闷的样子，我的心情却不由自主地揪了起来。
想要为他做些什么。
很单纯的想法。
他一直在帮我，一直在救我，我必须要做些什么。
“那如果我想要你陪我去玩，你愿意吗？”
我背过身如此问道。
他答应了，只要我请求，他都会答应。
可是我也从来没有和别人出去玩过。
即便是在乡下的时候，走在大山里的，也总是我一个人，而且那时候的我，也没有玩的心情。
夸下了海口，但我也不知道‘出门玩’，究竟是怎样一种体验。
总而言之，我开始在网上认真地查。键盘和鼠标我用的都不是很熟练，所以查的过程其实非常辛苦。可就算辛苦，我也能坚持下来，并且觉得甜甜的。
很莫名其妙，明明在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可心里却欢欣的不行。
但果然，门外汉的我还是不能简单查到有用的信息。
怎么办？
那么只是在附近散步吗？
不行，这样肯定不行。
我回到住处，不断想着解决办法，不断在脑子里描绘明天见面之后的情景，也不断思索该说些什么。
这个时候，妹妹来了。
她好像知道我有难处，就在这个时刻来了。
“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啊，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帮你哦！”
她如此说道。
“……明天、没有事情吧？”
“嗯！”
她带着微笑，甜甜地回道。
“那我能出去……稍微转一转吗？”
她若有所思地发出了‘嗯’的长音，随后回答道：
“姐姐的意思，是想稍微去远一些？”
我只能点点头。
我害怕她不答应。
可是……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推荐附近的一处海滩哦，人不是很多，但是风景还算是清新。”
“……不远吗？”
“不远，只要做几趟公交车就可以了。”
“这样啊……”
海滩嘛，海滩的话应该能算得上是出去玩的好地方了吧？
虽然我一次都没有去过，但妹妹细致认真地和我讲了去那里的方法，听起来确实不算太远。
“姐姐你是一个人去吗？”
“……嗯。”
“是嘛，一个人可是有些寂寞的哦，虽然我想要陪你去，不过明天我恰好有些事情。”
“没事没事，我一个人也没问题。”
妹妹轻轻微笑：
“不过姐姐你一定要小心，外面坏人还是很多的！”
“我知道。”
我只能模棱两可地回答她。
所以第二天，我们才来到了那个海滩。
我竭力让自己‘伪装’起来，想让他开心一些。
我希望我能成为他的力量。
他的表情和神色渐渐恢复了过来。虽然我不知道他在难受什么，可是如果我能给他些许安慰，这就已经足够了。
他说我做的饭很好吃，所以我想再做给他吃。我想要看到他更开心的样子。
可这时，我却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人。
这个人他也见过。
我差点儿就忘了，差点儿就忘了我到底是个怎样的家伙。
还好这个人出现了，他及时提醒我，我是不配和别人来这里的。
他还是什么都不问。
或者说，就算不问，也能了解个大概了。
他陪在我的身边。
我曾经认为，如果我好好把自己伪装起来，似乎就能一直做梦。我害怕他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到了现在，他还是留在我的身边。
那我又算什么呢？
这样无条件地侮辱别人的善意？
我在内心里否定了自己。
所以我对他说了，把我正在做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当然，我把目的隐藏了起来。因为这个目的本就是我想要的，但经过语言转述给他人的时候，就会蒙上一层‘委屈’，会被人误解。
我不想被误解。
我已经做好了接受现实的准备，我不能继续欺骗我的‘归宿’。
但他依旧把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
“为什么要和我说呢？”
他这么问我。
“因为我不想骗你。”
我这么回答。
我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失落，也没有震惊，当然也没有同情和怜惜。
看起来很平静。
我不敢再说话了。
我只能静静地流泪。
不知道他看到了没有。
我们之间的交流也在这一次短暂终结了一段时间。
“姐姐你玩的还算开心吗？”
回到住处，妹妹这么问我。
“嗯，很开心。”
我这么回答。
我不能让她担心。
“不过，我看你的气色，好像并不是很开心啊……”
“只是因为天稍微有些冷，可能感冒了吧。”
“是嘛？可要注意身体哦！”
说着，她便坐在了我的身边。
她轻轻握着我的右手，然后柔和说道：
“姐姐你已经为我和妈妈做了很多事情了，我非常感激你。”
“你是我的妹妹，我本应该帮你。只是我却只剩下这副身体了。”
“不要看轻自己，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会做到你这样的程度。无论别人怎么说，在我心里，你已经是独一无二的姐姐了。”
她继续说道：
“所以，我也不愿意让你接受更多痛苦了，下一次，就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妈妈已经没问题了吗？”
“嗯，如果下一次成功的话，就没问题。”
“成功？”
妹妹抓过我的肩膀，让我面对着她：
“嗯，这最后一次有些特别，姐姐你一定要认真听我的才行。”
我点了点头。
然后便被她抱在怀里。
于是，‘最后一次’就这么开始了。
我还是什么都不用说，一切都由妹妹来说。
我只要站在那里，等待最后就好。
但这‘最后一次’却有些凶暴，妹妹说了很多我根本无法理解的话，对方似乎也陷入恐慌之中。
这一次，我没有被‘温柔’对待，无情也掺杂了些许无奈的暴力依旧让我无法动弹。
我像是被丢弃的玩具一般，破旧的同时，也没有什么价值。
只不过，这一次我‘真正’变得‘不干净’了。
虽然这么想完全没有道理，可在这之前，我确实存有一份天真，想着我还有最后的底线，我会和我的‘归宿’拥抱在一起，然后……但现在，这份天真也被吸入黑洞。
但好在这‘最后一次’能够帮助母亲和妹妹，不管怎样，我都算实现了自己的价值……
等等……
如果，如果我现在‘实现了价值’，母亲和妹妹能够有更好的生活，那我接下来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我猛然想到了这一层。
已经变得完全不干净的我，又失去了自己为家人存在的价值，那我接下来的生活，到底该做些什么呢？
这份突如其来的恐惧感，整个包裹住我。
于是我又开始幻想了，幻想有人来‘救我’。我后悔了，后悔答应妹妹‘最后一次’。哪怕回到之前的样子，我还在床上做梦，只要能做梦就好！
但最后，我什么也不能阻止。
他还是来了。
一定是他回应了我在心里的呼喊。
他帮我穿好衣服，扶着我的肩膀。
我不想让他难过，所以想要微笑，但泪水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然后他也哭了。
像个孩子一样大哭起来。
他用力抱着我，然后撕心裂肺地哭着。
不要哭，你不要哭！
听着他的哭声，心脏宛如被拧起来一般痛苦。
但我做不到什么，我只能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他在我的面前展现出了‘真实’的一面，只不过是悲伤的一面。
而我却不能给他实质性的体贴，只能像现在这样，做着毫无价值的陪伴。
那之后，我送他回了家。房间里一片狼藉，所以我帮忙清理了一下。
后来，他用力抓着我的手，但却什么也没有说。
可能是因为太累了，他很快便睡着了。
我帮忙稍稍清理了一下房间，便离开了这里。
妹妹还在等我。
“原来让姐姐在意的人，就是他啊。”
“……对不起。”
“不要道歉，其实我早该知道的。”
妹妹抱着胳膊，脸色有些深沉。
“姐姐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我摇了摇头。
她接着说道：
“他是我的同学，同时也是我心里重要的人。”
“你也把他当作是自己的‘归宿’吗？”
我这么询问她。
“归宿？”
“对，归宿。”
“姐姐你把他当作是自己的归宿了吗？”
“嗯。”
我笃定回答道。
妹妹微闭着眼睛，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少顷她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能再做什么了。”
她微笑着抚摸我的脸颊。
“我知道我非常自私，但我还是想要让我唯一的姐姐幸福。”
她把那个男人的地址给了我，让我自己做出选择。
一边是我内心确定的‘归宿’，一边是家人未来的‘幸福’。
妹妹她微笑着把选择权交给了我。
但我真的有选择权吗？
我这么问我自己。
事到如今，我倒希望我身边的人能够帮我做出选择。
但我还是动了起来。
我和他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巧合’。
虽然大部分都是我制造的‘假象’。
可就算如此，我还是收获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我先是来到了那个人的家。
妹妹已经提前帮我打点好了，此时，他家里只有他一人。
妹妹告诉我，他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肯出来。
他在害怕着什么，他也是‘受害者’。
我不是‘圣母’，但我明白，在妹妹的‘计划’里，门后的这个人也是‘棋子’。
所以我不可能把所有罪责都丢给他。
妹妹说要我自己来选择。
我便开始向他讲述我和‘归宿’之间的故事。
十几年前，有一个叫做夏雨霏的女孩，她与自己的奶奶和父亲生活在一个美丽的村子里。
村里的生活虽然并不优渥，但有家人的陪伴，却让她并不感到孤单，反而幸福充实。
父亲总说‘她的归宿不在这个村子’，可她却不知道‘归宿’的含义。
直到有一天，父亲离开了她，而生活的困顿又让她无力照顾自己的奶奶。
这个时候，另一个家人来了。那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甚至心中还有些抱怨的家人总算来了。但那个家人的生活也并不平静，他们需要女孩的帮助。
所以女孩来到了城市，想要成为家人的力量。
女孩经历了很多的事情……但细细想来又好像没有什么事情。
她一直认为自己好好做着家人应该做的事情，努力想要为家人带来什么。
但她只剩下那副身体了，她比谁都清楚。
因此她不奢求自己未来能有多幸福，因为她很明白，她不配拥有幸福。
可就是在这个时候，女孩的‘归宿’就这样来到了她的身边。
起初，她只是把那个人当作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陌生人。
但这个陌生人总是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就像是小说里的主人公一般。
就像是公主需要的英雄一样。
可是女孩明白，她不是公主，她只是一个仅剩下肉体的行尸……好在这肉体还有价值。
“我知道我没有权利这么说，因为你也是受害者。但我还是想要请求你的原谅。我想要去试着追求我的归宿，即便我知道希望渺茫，但我依旧不想就这么放弃。”
这个人没有回应我，但我也没有什么想说的了。
我不是来祈求原谅的，我只是来给自己的选择一个决心罢了。
妹妹说，这就是‘最后一次’，所以我来到这里，就是想要毁掉这个‘最后一次’。
那之后，我一个人待了一段时间。
妹妹每天都会来看我，和我说说话。
她一句也没有提别人的事情，只是漫无目的和我聊天。
像躲在门后的那个人一样，妹妹也没有帮我做出选择。
那谁能帮我选择呢？
那天天气有些冷。
我守在小区的门口，等着放学归来的他。
我没有上过学，所以并不知道上学的感受。
但是能有人一起交流，能有人安排生活，想来一定也是非常舒服的事情吧。
我们走在夜路上，聊着没有营养的天。
这个人就像个‘笨蛋’，不管我提出怎样的要求，他都会答应。
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否定过一次。
但这一次，我却没有了请求他的勇气。
我希望他能帮我做出选择。
怎样都好，如果他讨厌我，想让我远离他，那我就会离开，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眼前。
但如果……虽然可能性很低，但如果他……他能够真正成为我的‘归宿’的话……那我也一定会扑进他的怀里。
我早已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他说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我优先想到了妹妹。
可这一刻，我不想放弃。
但我也没有勇气……或者说我也没有权利从他的身上得到什么。
我从始至终都是被动的，被选择的人。
即便到了现在，我还是不能放开手脚去做‘自己’。
妹妹没有帮我选择，但我的身体里有着她和母亲需要的‘幸福’。
躲在门后的那个人也没有帮我选择。
现在，我又把球抛到了熟悉的陌生人身上，期待着他能帮我选择。
他总是在我需要的时候来到我的身边。
这一次，虽然我没有第一时刻得到答案，可我还是期待着。
“见到他了吗？”
“嗯。”
“那他有说什么吗？”
“没有。”
妹妹坐在我的旁边，轻轻和我说着话。
“如果姐姐你求他，他一定会答应你的。”
“我知道。”
“那么……”
“但他也是你重要的人吧？如果我先去求他，你又怎样呢？”
“这种时候还要想着我吗？”
“当然的啊。”
我把手放在她的手背。
“因为你是我的妹妹啊！”
我们相互依偎着，互相感受家人的温度。
那之后，我便一个人等着他。
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他也不知道我在哪里。
公交站，网吧，秋千旁，海边……总而言之，每天我都会在这些地方等他。
这个城市我走了很多地方，可只有与他经过的地方才能勾起我的回忆。
就像是在村子里，山路我走了许多，可只有与父亲和奶奶经过的地方，才能真正让我留恋。
只是想着他，我也觉得非常幸福。
就好像一直在做梦一般。
期待着他下一秒就出现在我面前，即便什么都不说也没问题。
但梦终究还是梦，你不能一直闭着眼睛睡觉，你总要睁开眼睛，看待这个真实的世界。
我看到了他。
妹妹躺在他的肩膀上。
那里没有我的位置。
其实我明白。
这个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归宿’，从一开始就不属于我。
妹妹说，那个人也是他重要的存在。在那一刻，我知道我就已经退出了圈子。
我又怎么能夺走家人的幸福呢？
说到底，其实我才是‘晚来’的那个。
他最先认识的，正是现在相互温暖着的妹妹。
想到这里，心中哀愁的酸涩变成了掺杂着微甜的酸意……
至少，妹妹她能够幸福，那么我所做的一切，应该就还有价值。
到头来，谁也没有帮我选择。
我自己也是一样，同样也没有给自己选择。
但这或许就是我应该走的路吧。
对他而言，我一定只是一个陌生人吧。
这时候，眼前的大海变得越来越远。
我想起了门口的大杨树，屋前的牵牛架，还有那两只老母鸡。
我绕了一个大圈。
好像走到了终点。
可又像是回到了原点。
到头来，我眼前能看到的，依旧是陌生的海水，陌生的天空，还有……熟悉的……陌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