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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到底是由什么构成的呢?
最近我开始思索这个有些哲学的问题。
要想知道这个答案,就必须去探索得到幸福的起因。
但可惜的是,大多数人都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生活在幸福当中。
生活不可能完美,任何一个人都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我当然是最明白的。
那之后,我还是过着平静的生活。
其实我不知道凌霄对我讲的‘故事’究竟有多少是真的,我也没有真正意义上去寻找那个人。
当然,我肯定是想去找的。不管怎么样,对我来说,她一定是‘重要’的人。
可换个角度想,即便真的找到了她,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一直这么劝说我自己。
我无法探究清幸福的真相,所以我只能像过去那样,缩在壳里,做我能做到的事情。
凌霄说,夏雨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人。她好像总在为自己的目的做着各种各样的打算。
这一点我能看出来,我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人。
电话我们还是一直在打,面对面说话的机会还是屈指可数。
母亲一天天衰老,家族企业的事情,她也不能再继续打理了。所以她回到家里,陪着我这个闲人,过着轻悠的生活。
最终,家族企业还是交给夏雨晴打理了,而且听母亲说,总体效果还不错。
“她是个能干的人,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母亲没有回答我,只是轻笑代过。
和我这么说的时候,母亲已是古稀之年。
那之后,她就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琐事,我们之间只聊一些开心的往事。
望辰很优秀,不过她对家族企业完全没有想法,学的是声乐。上了大学之后,见面的次数就开始变少,毕业之后更是四处漂泊,很少回家。不过这孩子经常会打电话回来,她总是想和奶奶说话。在她奶奶的葬礼上,她一滴泪也没有掉,只是紧紧抓着我的胳膊。等到回家之后,就躲在房间里一个人待了好久。等我再次看到她的时候,她的脸上已没有阴霾。
“奶奶说不喜欢看到我哭,但是还是忍不住。”
我摸摸她的头发,轻轻安慰她。
“难受了,就哭出来吧。曾经有人和我说过,哭是委屈最后的底线。”
“嗯,哭过啦!但是老爸还在我身边啊,我总不能也在老爸面前哭吧?”
脸上的泪渍还在,可这孩子笑起来却无比坚强。
总觉得她的脸上有夏雨霏的影子,也有母亲的影子。
时间对谁都是公平的,即便你待在那里,它也会流动。
真正让我有这种实感的,是从我母亲离世开始的。接着我的长辈便一个一个离开。
转眼间,我也来到了花甲之年。
自己一个人的时间太久了,自然就会胡思乱想。
夏雨晴还在努力工作,似乎对她来说,工作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她有自己的‘目标’,只是我怎么也看不到。
望辰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数,听说她和自己的丈夫也不经常见面。但她似乎也找到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人总是要死的,这是个无法避免的现实。
从我们出生那天开始,人生的终点就是一捧土。所以无论对谁,过程都远比结果重要。
一代人离去了,那下一代人便要紧随其后。等几百年之后,又有谁曾经记得你存在过呢?
而且,就算真的记得,真正属于你的东西,也完全消失在这个世界了。
一切未曾使用过的财富是属于大家的,你所得到的各种东西,如果不能为你的生活效劳,那么它就不会给你任何满足。达芬奇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又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呢?
如今,我好像多少有些理解了。
“今天回来吗?”
电话里我这么询问夏雨晴。
“有事吗?”
“今天是你的生日。”
“想为我庆生吗?”
“对,所以能回来吗?”
她沉默了一阵子,但之后还是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能够放下工作回来,对她而言是很少见的。
不过我早已决定,就算她不回来,我也会主动去找她。
这一天,家里只有我们两个。
我们的父母都离开了,我们的孩子此时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如果真的把幸福‘定量’,那我想我一定足够幸福了。
我不能擅自夺走父母的‘幸福’,所以不管他们做了怎样的选择,我都会站在他们身边。
同样的,我自然也不能夺走望辰的幸福,无论怎样,她都是我的孩子,既然是我们让她来到这个世界,自然有责任让她体会幸福。
当然,我也没有权利夺走夏雨晴的幸福。至今为止,她都像一个谜,她不说,我也不会问。
但我自己又怎样呢?
我不止一次反问我自己。
你这家伙有权利得到幸福吗?
问着问着,我自己都会笑出来。
答案根本不用说出来。
我曾经想过在所有人不知道的前提下离开,可看着母亲的笑脸,听着电话那边望辰的声音,我放弃了。
我不仅属于我自己,人不可能只为自己活着。
但现在呢?母亲已经不在了,望辰也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而我也来到了‘即便下一秒死去,也不会有人意外’的年纪。
好像一切都要水到渠成了。
晚饭我做了很多。
都是我喜欢吃的口味,调味其实还算挺复杂的。
夏雨晴推门进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
她似乎对我还守在桌旁等她感到很惊讶。
她坐在我的对面。
看着眼前的菜色,然后说道:
“这些不是我喜欢吃的。”
“我知道,这些都是我喜欢吃的。”
“不是为我过生日吗?”
“对啊,所以我请你吃我喜欢吃的东西。”
即便年岁已高,可她的目光依旧锐利。
她拿起筷子,夹了些菜到碗里,无声地吃着。
“那一次,她做这样的粥给我吃的时候,我还挺惊讶的。没想到真的有人会调这样的口味。”
“这个她没和我说过。”
夏雨晴没有停下筷子,端起粥碗,一直吃着。
“那平时她都会和你说些什么呢?”
“她不喜欢说话。”
“会吗,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说的挺多的。”
“她从不和我说与你有关的事情。”
我们两个人的对话非常‘默契’。
“你不问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吗?”
“有必要吗?”
她反问我:
“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永远隐瞒住的,我比谁都清楚。”
“你倒是看得很开。”
“因为我必须要冷静嘛,你曾经说过,你说我一直都非常冷静。”
“嗯,的确是这样。”
“事到如今,我以为你不会再提了。现在和我说这些事,有什么目的呢?”
“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想说罢了。话说回来,我做的好吃吗?”
“都说了我不喜欢这种口味,不过你做的,我肯定会吃啊,放心好了。”
她继续对我微笑。
“其实我挺想知道的,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呢?”
我如此问道。
“都老夫老妻了,干嘛还问这样的问题啊?”
“就是觉得好奇。你看嘛,我们只在学校里相遇,很少会在别的地方说话,上大学之后也不在一起,你工作之后更是仅仅在电话里通话,所以我怎么也联想不到你会喜欢我,然后和我结婚。”
听了我的话,她暂时放下碗筷。
“你还记得我们在教室里相遇的事情吗?”
“那个朝阳的早晨?”
“对,如果真说喜欢的话,或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吧。”
“总感觉可信度很低。”
“是吧,有时候我自己想起来,也觉得可信度不高。”
虽然额头上已经布满皱纹,但她的笑容却风采依旧。
冷静且又让人捉摸不透。
即便已经生活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摸不清她。
“那姐姐在你心中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很难评价吧,伟大之余透着笨拙的家伙吧。如果那天躺在你怀里的是她,我也就没有现在的生活了。”
“你对她的评价还挺高。”
“这已经是最低的评价了吧?”
“那你感谢她吗?”
她稍稍思考了一下,随后回答道:
“说不上感谢吧。”
“为什么?”
我有些疑惑。
她叹了一口气:
“在我眼里,姐姐她好像总是高高在上。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私心’,可却从来不会自己选择。无论做什么,都是别人代替她选择。也许别人觉得没什么,可在我的心里,这就像是寄生虫,好像可怜都是装出来的,她还有另外的目的。即便我知道她根本没有别的目的,可我却本能的把她当成敌人。”
“敌人?”
“嗯,敌人。我喜欢为了实现目的不断使用身边可以使用的工具,因为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在做着我自己,这让我很充实。”
“即便会让他人丢掉幸福?”
“那你告诉我,幸福是什么呢?凭什么你就觉得我的所作所为是抢夺别人的幸福呢?”
“我不知道。”
“你看,你也回答不上来不是吗?”
她摊摊手,无奈地摇摇头。
“我只是遵循本能,让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罢了。”
“是嘛。”
“现在对你我而言,时间也不剩多少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考虑这些了。”
“你说得对。”
“所以……”
“所以就不要考虑了。”
我这么说道。
对,属于我们的时间已经快要透支了,有些事我们已经不必再去考虑了。
但人是很自私的生物,不肯反省自己做错了的人就是更是如此。
所以人是不可能不去‘思考’的。
一个正常人,即便是很小的时候做了一件错事,某天发生类似的事情时,他还是会想起。
或许那天我不该那样……如果这样就好了。
人总是后知后觉。
可眼前这个人,让人无法探知到‘悔意’。
对她来说,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对的。
站在她的角度也许如此。
而我也不想过度去评价。
只不过正如她所说的,我们都快要消失了,不必再去思考这些了。
她问我‘幸福是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在思考。
我终究还是没有得出答案。
“最后,再让我问你一个问题吧。”
我如此询问她:
“在你的眼中,我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她率直地看着我,眼睛里好像有无数故事。
少顷,她才微笑着说道:
“是个熟悉的陌生人吧。”
她说了让我熟悉的称呼。
我也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那一夜,她睡的很安稳,我也希望她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往那个海滩赶去。
它在另一个城市,离我有些远,但好在现在的交通很方便,只消小半天,我便从一个城市,来到了另一个城市。
这里早已被开发了,海边多了很多住宅,也不像当初那样安静,来往的游客很多。
我散着步,缓缓来到了那处礁石旁边。
对于自然来说,四五十年的时间改变不了什么,这里还是原来的样子。
我坐上礁石,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
可惜我的眼睛不像过去那样好,我看不到太多东西。
海风有些冷,她说过,太冷的话,就不能好好享受。
确实,一个人总有些寂寞。
但我已经过了很多不寂寞的日子了。
她在哪里呢?
会在海滩的某处,还是会在某一家黑网吧呢?
黑网吧不太可能吧,她好像不太会用电脑。
我不自觉地笑了笑。
人类的生命已经很长了,可对于自然而言,我们还是太小了。
短短一个世纪,我们只能了解我们可以了解的东西。
对于自然而言,我们每个人都像是‘陌生人’吧。
我躺在礁石上,渐渐地感受不到寒冷了。
如果你还在的话,你会做些什么呢?
我不禁这么想着。
但这些也无所谓了。
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我所吃下的药似乎开始起作用了。
浪花的声音还在,海浪的咸味也在,只不过我感受不到寒冷。
我睁开眼,太阳已经来到了沉入西边,我还能和这个世界待多长时间呢?
我有些留恋。
我想知道‘她’此刻究竟在做些什么。
但我动不了,甚至于脑中的回忆也开始一点点消散。
意识逐渐要消失了,这次睡着之后,就不会再醒过来了。
我最后还是选择了逃避。
到头来我还是一点儿也没有成长。
可弥留之际我却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熟悉的陌生人,你是来看我了吗?”
我自认为这是幻觉,可还是睁开眼看了看。
侧过头,我好像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白色的裙装,明媚的笑脸。
好像一切都会到过去了一般。
对我来说,这也许就是最奢侈的终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