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上山门的少年,殊不知他早已被人盯上。
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背脊延伸出一股凉意,这光天化日之下,身子骨竟隐隐散发着寒气,属实有些怪异。
三两步跨过台阶,来到第一处考验地点。
在他到达之前,身穿学士蓝褂的白发老头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老头转过身,推拨下鼻梁上厚重的老花镜,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年轻人。
捋了捋灰白的胡子,满意地点点头。
此子相貌登堂,四肢有力,衣着干净而又不失礼节,气质绝非常人,是个好苗子。
“小子,你可曾认得我?”
少年神情疑惑,词上心来,被老者一挥手给压了下去。
“认不得我也无妨,但这玩意儿,你可会用?”
他抬起布满黑斑的苍手,颤巍巍地指着台前的算盘。
算盘颜色深沉却又不失光泽,手感细腻,丝路光滑,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用上等的垂香木制作而成。
变化多端的纹理看似混乱,实则各有规矩,自成方圆,不是名家的话恐怕很难看得出来。
算盘本身并不是重点,老者所指的,是那算盘上摆放好的算珠。
眼瞅少年英眉轻挑,老者就知道他心里有了主意。
“这有何难,此上彼下,整整五百八十一,老人家,你看我说的对不?”
老者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亲自落下的算珠,他还能不清楚吗?
“那我若是要改成一千二百八十六,又该怎么算呢?”老者接着问道。
少年自信一笑,拿起算盘,娴熟地拨动几下算珠,放回到老者跟前。
“老人家,如此一来不就成了一千二百八十六了吗?”
少年果然没有辜负老者的期待,从少年拨动第一个算珠起,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
老者随手几下,重新拨乱算珠,捡起其中一颗,交到少年手上,枯木般的左手指向山门。
“你去吧。”
短短三个字,言简意赅。
“谢过前辈。”
少年拱手相谢,便接着赶往下一关。
行不多远,就望见半山腰有一老妇,拄着个拐杖,束裹头巾,兜起围裙,好似校园食堂做饭的老妪。
但少年清楚,此妇绝非等闲之徒。
信步走到老妪跟前,少年弯腰问好。
“老婆婆,太阳将要西沉,长夜来临,你还在此处等候谁人?有什么晚辈能帮得上忙的吗?”
老婆婆抬起银眉,瞅了他一眼,略有所思。
怀中无意掉出一封信件。
“老婆婆您动作不便,让我来。”
少年抢先帮老婆婆捡起信件,递交到她手里。
老婆婆摆摆手。
“年轻人,真是有劳你了,可惜我年老昏花,又识不清字,不知信中说了些什么,麻烦你年轻人,能替我这个没用的老太婆,看看信中写了些什么吗。”
老人家有难,少年自然不能放着不管,哪怕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老人家何出此言,助人为乐乃快乐之本,本人愿为举手之劳。”
“那就谢谢你了,年轻人。”
拆开信封,里头是一张白纸黑字。
细细打开纸张,借着落日的余晖,少年铮声为老妇人朗读信中的内容。
信中无非是些家长里短,夹带了些许生僻字,少年毫无阻碍地念了下去。
老婆婆边听边点头,好似在听相声。
一封完了,少年将信连封一同交还到老妇人手中。
“老婆婆,信我已经读完了,您如果需要的,我可以帮你写封回信,寄还给您的家人。”
老妇人揣起信封装回兜里,似笑非笑地摸摸少年的手。
“年轻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上头还有人在等着你,不是吗?我一行将就木的老太婆,无需你多关心,倒不如不关心关心你自己,你快点儿去吧,啊。”
说罢,老妇人趁机悄悄往少年手里塞了点什么。
少年接过来一看,眼光一亮,收进怀中,连连向老妇人道谢。
“多谢前辈,晚辈定不辜负前辈的期望。”
老婆婆不再言语,而是用拐杖敲敲他的腿肚,似乎在催他离去。
领过老妇的心意,少年继续往山上赶去。
就在少年快要抵达山地时,一黑一白两男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黑衣男子作官差打扮,用锁链擒住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则衣容华贵,貌似身家不菲的样子。
见少年经过,白衣男子如同见到了救星般,向他连声呼救。
“少侠请留步,少侠请留步,我冤枉啊!”
背后突然挨了一脚,是黑衣男子恶狠狠地打断了他。
“休得废话,赶紧给我走,就你还冤枉?你罪该万死!”
少年本可以一走了之,看眼天边的太阳,红日快要落下山头。
可人家既然向他求救,或许真有什么冤情也说不定呢?
斟酌一番后,他还是叫住了俩人。
“且慢,这位官差大人,请问此人何罪之有?”
说起白衣男子犯下的罪状,官差啐了口唾沫。
“此人乃江洋大盗,纵横天北三十多年,屠杀百户人家,你说他何罪之有?”
抢劫与屠杀,向来都是重罪,更别提百户人家了,此人死有余辜。
但白衣男子却另有其言。
“此言差矣,我确实是江洋大盗,但我做的都是些劫富济贫之事,我杀的都是富人,我抢来的钱都散给了穷人,近几年我更是施舍了江南几十万难民粥饼,他们才不至于饿死,没有我,江南的水灾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劫富济贫,拯救几十万人命于水火,如此高功理应为他修宫盖庙,供奉金身。
功与过,着实有些矛盾,但总的而言,大多数人都会认为他是个好人。
“那百户人家,都是改杀之人吗?他们年幼的孩子,老迈的母亲,你又为何不肯放过。”
“他们见了我的容貌,如若报官,必然对我不利,更何况我杀了他们的父亲和儿子,我又怎能确保他们以后不会来找我寻仇?又或者成为下一个富人?连皇帝都要株连九族,我又为何不可?斩草要除根啊。”
“你放屁!”
官差目眦尽裂,一拳锤在他心口,几轮拳脚下去,白衣男子口中吐血不止。
俗话说祸不及家人,他虽身奉朝廷,但也绝不会牵连无辜。
杀人偿命,是不变的天理,没有任何人可以逃脱。
见官差施展私刑,快要把白衣男子打死,少年连忙上前阻止。
“等等,请住手,官差大人,您若就这么把他给打死了,您不也犯了刑法了吗?”
听少年句劝,官差这才恢复了理智,对啊,他是官差,不能知法犯法。
堪堪收住拳头,但内心依旧克制不住想要当场打死白衣男子的想法。
白衣男子有了喘息的机会,缓过气来,再次向少年求助。
“少侠,少侠我求你救救我,其实他根本不是什么官差,他是我昔日的同伙,这次来时想要抢夺我的钱财,我不答应,他就把我给锁了起来,逼问我钱财的去路。”
此言一出,事情变得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你休要胡说,我做人一生清白,怎会同你这样的江洋大盗勾结,少侠,你千万不要相信这个贼人所言。”
官差的反应有些急躁,报复性地又给了他两拳。
白衣男子依旧不依不饶。
“你若不信,不信问他有无差牌和通缉令,我保证他这个假差人身上没有。”
通常官差抓人,必然会带差牌证明自己的身份,还有通缉令,确认通缉犯的样貌。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此人说的有理,官差大哥,你的差牌和通缉令,是否可以拿给在下看看?”
差牌?通缉令?
黑衣男子的神色开始慌张起来,貌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实不相瞒,我此次出来匆忙,并无随身携带差牌,只是听群众举报,来此巡查,谁知恰好在此发现了他,就顺手把他给擒了,两样东西,我都拿不出来。”
“他在说谎!他的...”
白衣男子刚要说些什么,被官差扭过胳膊,疼得他说不出话来。
接二连三的举动,令少年越发开始怀疑起黑衣男子的身份来。
他们双方都有可能在说谎,孰真孰假,尚无可辨。
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字里行间的细节,分辨他们谁在说真话,谁又在说假话。
“官差大哥,如果你还拿不出证据来,我有理由怀疑你的身份。”
面对少年的怀疑,官差吞吞吐吐,只是不断重复道你要相信我,这是贼人的反间计。
他的样貌真诚,说起白衣男子的所作所为更是有种掩饰不住的愤怒,颇像是真的。
“他在说谎!他在刚才跟我争斗的时候,被我打伤了后背,功力大损,他后背上还纹了一条龙,不信少侠你看。”
如他所言,少年果真在官差背后发现了一条龙。
白衣男子的证言到现在都没有出过错,可信度很高。
官差又连忙辩解道。
“此贼定是撕破我衣服时,无意看到的,少侠千万别中了他的奸计。”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两人都有可疑与可信之处,令少年犯了难。
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才行。
好在白衣男子又给他提供了一个突破口。
“少侠,实话告诉您,我的钱,全都埋在那树后了,里头不仅有我一生的积蓄,还有身为我同伙,也就是他的通缉令!足以证明我的清白。”
此言一出,官差和少年都不禁微微睁大双眼,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异样的光彩。
如果他所言非虚,这将会成为决定性的证据。
少年转头观察黑衣男子的反应,旦见他挺起胸膛,一身正气地说道。
“我黄某人顶天立地,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又怎会害怕你阴邪小人的招数。”
随后转身真诚地向少年进言。
“少侠,请您尽管放心地去找,以此证明我的清白,让这贼人彻底死了心去。”
坚定的目光里没有丝毫犹豫,令少年恍惚间觉得或许是自己真的错怪他了也说不定。
但事实究竟如何,还需挖开宝藏,一鉴真相。
“也好,那便有劳官差大哥您辛苦,待我挖出树后那玩意儿来,还您一个清白。”
“请。”
留官差押着白衣男子在原地等待,少年则去树后挖掘宝藏。
少年来到树后,果然有翻新的痕迹,树底下好似埋藏着什么。
用五指挖不过两尺,就察觉到某种异物藏在底下。
“官差大哥,我好像挖到了。”
“是吗,那就赶紧挖出来看看。”
在官差的催促下,少年拨开湿润的泥土,摸到了一盒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