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真像是一个理由,一个实际上毫无作用的理由。
——木心《鱼丽之宴》
……
好痛。
身体仿佛被烈日灼烧,他跪在教堂前,不敢睁眼。
突然,脚下的大地向四周开裂,失足感瞬间充斥满浑身上下每一个神经细胞,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下坠的加速度就将那伤痕累累的躯体扯进混沌的深渊。
“噗通。”
千疮百孔的身体掉入谷底的水中,又逐渐落尽那最幽暗的湖底。水流争前恐后的撕开他的口鼻腔,灌入身体的各个角落,就好像吞入了铅,四肢无力下垂,身体越来越重,再也无力抵抗下落的命运。
恍惚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些细碎的片段。那是脑海中来自很久以前的记忆,亦或是来自遥远的未来。时间在他的身上永久的失去了概念,过去和未来的定义也变得暧昧不清。只是那些如珍珠般宝贵的回忆,似乎仍然负隅顽抗,停留在意识的底层。
“……你听说过卡巴拉生命之树吗?”
一片永恒结冰的冻土上,几座朴素简陋的木屋中,似乎是有两个银发的男人在亲切的交谈着。
他看不清男人们的长相,只是隐约间,其中一个男人好像戴着金丝眼镜。
那个男人摊开一本书,书上血红色的文字在空中飞舞。
“罂粟也好,曼陀罗也好,即使吃尽世间所有的药物,亦只能沉溺在昨日之中,永远都不可能真正的再次拥有过去。”
莎士比亚的《奥赛罗》,他的脑中忽然被允许浮现出与现象所之对应的答案。
“这些年过去了,我仍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探讨旅行的意义,本身是否具有意义。”
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将食指贴在一侧的太阳穴上,轻轻点了点。
“你还记得,最开始,我们是在哪里遇到的吗?”
“我不记得了。”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摇了摇头,“回忆都是美好的,我希望对我重要的人在记忆里都是完美的,所以那些丑陋的、肮脏的、污浊的,都被我遗忘了。”
对面的那个男人笑了,“我骗自己,说服自己,所有的丑恶都是自己的罪,我要一个人承担所有的罪。仿佛我的心底有什么声音在呼唤着,这样做就好了,这样做就可以了。可是……”
可是啊……
为什么呢……
为什么到最后,自己却连生存的意义……都找不到了呢。
头脑传来针扎般的刺痛,视线逐渐模糊,两个男人的身影在他的眼里如影模糊,随即便像是融在水中的冰,逐渐看不到了。
画面一转,眼前的景象变了又变,最终停格在一片祥和的悬崖边。沐浴在阳光中的青年伸着懒腰,就如同蓝耳丽椋鸟在亚马逊密林中舒展着美丽的翅膀。他的身后是一个浑身上下裹着黑色布袍的怪人。如同野兽狰狞的漆黑瞳孔般的兜帽中滑下几缕银丝,仿佛在向世人倾诉它主人的不同。
他的背后是一面巨大的罗马十字架所铸成的盾,腰间配有细长的黑色金属长剑。
紧接着,周围的一切再次分崩离析,天地陷入了黑暗。
“一方面能足够强健地承受,另一方面又能保持清醒的品质,正是一个拥有一颗完善的、不可战胜的灵魂的人的标志。”
马可·奥勒留的《沉思录》。他又知道。
原本漆黑一片的天地里,似乎多了两个人。紧接着,像是古典歌剧开幕般,一束明亮的灯光打在了其中一人的身上。那人坐在温暖的火炉前,用力的缩了缩身子,似乎是不让毛毯从肩上滑下来,又好像依偎在火光里一样不去想现实中的自己,沉浸在如同泡沫般虚无的梦中。他仿佛看见远方有人招手,在金色的麦浪里,在古旧的风车塔下,在梦境的开始,在记忆的终结。
“我曾经以为我们是一路人,但是我错了,是我太极端,太妄想,甚至于揣测他是否是自己的幻想与执着带到了这个世界。我希望我们之间的故事的真实性能够坦然的展示在我面前,但是我又一次错了,错的很彻底,很丑陋。”
这束来自天际的光柱熄灭了。另一柱光又接着亮起,就好像是一束光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光与光的衔接非常短暂,仿佛预示着这一切的开始离此时此刻并不算太远。
那个人站在金色的麦浪里,站在古旧的风车塔下。伸出手向着不知名的旅客挥舞,就好像这是他本身存在于此的意义一样。他是一个概念,是某人的一颗星星。他们曾经一起逃亡,看乌鸦斡旋于荒凉的坟场,然后停在路边,瞪着不知名颜色的瞳仁,嘲笑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大多数人的大脑其实并不能记忆很多东西,就像回忆起以前的事情,总是感到雾里看花。就像浮在眼前的迷雾,拨开迷雾却什么都没有,眼前依旧是灰暗的世界。是映照生命的缩影,又或者说是一种极端的宣泄时,人的内心往往是忐忑的,是会希望把好的一面呈现给别人,而不是那一抹理应被埋葬的黑暗。
“很久很久以前,我认识了一个人,那个人明明知道我只是在利用着他,却还是义无反顾真诚对待我。他送给我欢乐,他带给我温暖,他给了我一个可以依靠的臂膀。而我,不仅没有送给他一件东西,还夺走了他所有的一切。看着他的痛苦,我竟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这种扭曲的感觉让我感到了些许的不适与恐怖。于是,在他向死赴去的那一刻——”
他,没有救他。
他,放纵了自己,成为了那一只,离群之鸟。
身上的灼热感,更加剧烈了。
……
“喂,喂……”
“……”
“■■!”
一阵急促的吼声将他从梦境拉入现实,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红色的天花板。
红色……
他连忙坐起来,四周已被火海吞噬,房间中只剩下肉眼可见的热浪和滚滚浓烟,以及他和那个从昨天晚上起就一直缠着他的女仆。
“发生什么事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旁少女一把抓住他,随后将还在懵逼状态的西月拖到窗户前。
窗户已经被破坏掉了,这里是六楼,不高不矮,似乎可以跳下去。
“没时间了,我们从这里跳下去!”
就在这一刻,晕头转向的西月教授总算明白了过来,他的大脑重新开始运转,他看着对方,忽然问道:“锡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