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亚帝国的枢纽地带主要由三个城市组成,巴里斯塔便是其中之一。作为劳伦西亚大陆西北地区最具有影响力的工商业化大城市,许多来自偏远地区或农村的年轻人都会将它作为发展余生的落脚点,来自蒙德拉一个边陲村庄的热血青年,费力·尼克斯当然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年轻的费力是一名铁路工人领班,熟悉他的人都认为这个青年聪明果敢、为人和善。这天晚上,费力像往常一样在一家便利店里买水和廉价的黑麦面包时,遇到了奇怪的人。
准确的来说,他们由两个人组成。一个是穿着破烂西服,梳着银色马尾的青年,另一个则是穿着整洁干净黑白**仆装的少女。无论何时何地,这二人很明显都不是一个画风里出来的人物。然而就是这两个完全不适配的角色所成之组合,突兀的出现在了这家便利店中。
他不想惹是生非,他只想安稳的赚钱,养活家庭,就这么庸庸碌碌的度过一生。
结果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低头付着自己的那份钱时,那个穿的破破烂烂的青年拦住了他。
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去和他交流呢,这家便利店的老板也是,每次在他付钱的时候,老板都会坐在柜台后面打盹,不会抬头,更不会理他。
他抬起头来,看着那个银发的青年。
银发青年似乎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他犹豫了一下,率先开口:“我叫费力,费力·尼克斯。”
“费力·尼克斯。”
银发青年点了点头,侧过身,“保重。”
他疑惑的又看了一眼这位青年,最终什么也没说,扭头走了。
外面下着大雨,让这寂寥的夜晚又多添了一丝寒冷。
衣衫褴褛的西月寻站在门前,目送那名叫费力的青年消失在夜幕中,冲老板说道:“费力·尼克斯,老板您认识吗?”
“……啊,确实认识。”
原本靠在火炉旁打盹的老板醒了过来,他点燃了一支香烟——劳伦西亚特有的奢侈品,缓缓说道:“十年前,他经常来我的店里,每天就买一瓶水和一包黑麦面包。他是在附近工作的一名铁路工人领班,聪明果敢、为人和善。”
“后来呢?”
“后来啊……”
老板猛地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烟在那粗大生出老茧的指间燃烧,烟雾缭绕,多么悠然,多么淡定,多么深遂,多么慵懒。
“他死了。”
一旁的女仆开了一瓶啤酒,自顾自的喝了起来,“亡灵啊。”
“什么?”
“没什么,只是感叹,您继续说。”
老板叹了口气,“那是与平常无异的一天,要说有什么不寻常的,就是不知道从哪出现的一根还未燃尽的香烟,落在了炸药上,点燃了引线。炸药的旁边是一些铁棍,它们像炮弹一样发射了出去,其中一根直接从他的左脸扎进头部,穿过脑子后再从头顶穿了出来。
“经过全力抢救,幸运的费力活了下来。他瞎了一只眼睛,不过更重要的是,从那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银发的青年此时已经坐在了椅子上,女仆将自己喝过两口的啤酒递了过来,他也没有拒绝,接过来饮尽了剩余浆液的全部。
“我猜后来他性情大变,精神状态与以前完全不符。”
有些诧异的抬头瞥了一眼青年,老板点了点头,“没错,和你说的大差不差吧。后来,费力从一个谦谦君子变成了一个喜欢性骚扰女性、滥用暴力、脾气古怪的人。没过多久,他就因为创伤性继发癫痫去世。你知道医生后来发现了什么吗?”
“前额叶局部性损伤。”
老板又吸了口烟,“再后来,改变的不止是费力的人生,而是整个劳伦西亚的未来。”
“那个时候,负责解剖费力的医生叫做沃尔夫,沃尔夫·杰克孙·克里曼。他是克里曼家族的长子,也是继承祖父衣钵的男人。”
“他的祖父……难道他生在医学世家?”
“是啊。”
老板扭头看向窗外,雨还未停,且似乎愈下愈大了。“他接手了费力的病例,这是劳伦西亚十年地狱的开始。”
……
十年前的巴里斯塔和如今差不了多少,作为劳亚帝国的三大标志性城市之一,除了商业,科学的发展也必然伴随着血腥与牺牲。
沃尔夫诞生在了医学世家克里曼家族,他的祖父维克托·克里曼确立了脑肿瘤切除于脑室引流手术的劳伦西亚标准。
当时劳伦西亚的皇室继承人正好罹患小儿麻痹症,负责他的主治医生就是维克托。沃尔夫从小被教育要赶超祖父,经过一系列思想的挣扎,他贸然决定投身精神病学领域。
随着劳波战役后,盘古大陆北方受开化的各国建立起全面的医疗体系,如何处理精神病人也从医学问题变成了社会问题。由于当时的精神类疾病在临床上几乎无解,无数家庭把治疗无望的家庭成员往精神病院里一丢了事,导致被收治的精神病患者数量陡然增加。于是乎,大量的病人挤在不堪重负的医院里,却迟迟不能出院。他们每天做着祷告,希望能被神所救赎,但此举依然无果。
于是沃尔夫从尼科亚大学毕业后,立即前往劳伦西亚公立大学医学院读研,拿了一个神经医学博士学位。从此,他成为了一名精神科医生。
凭良心说,沃尔夫年轻时还是多少有点医学情怀的。他早年经常表露出他想治愈精神病,终结精神病院这种混乱局面的愿望。同时他还很超前的意识到,精神病并不是当时主流观点所认为的思想有问题,而是存在着某种神经学基础,甚至于他早期一些工作也解决今天的深部脑刺激的疗法。如果当时有谁能给他一个正确的引导,沃尔夫说不定本可以成为一个成就不亚于他祖父的医生。
可惜了,命运总是喜欢开一些恶劣的玩笑。
在一次学术会议上,他注意到了一个叫做安东尼奥的医生的工作。就在不久前,安东尼奥与其助手发明了一种非常特殊的手术。他们在精神病人颅骨上锯开一个口子,然后再通过开口向大脑前额叶注射乙醇来杀死那一片的神经纤维。尽管从普遍理性而言,这种手术的效果非常可疑,但莫尼斯依旧宣称他的手术可以有效的减轻精神病症状,并且在接下去的几年里又陆续做了二十多例类似手术。随着受试者数量不断增加,莫尼斯开始意识到有些患者会出现诸如反应迟钝之类的症状,不过他把这些副作用归结于乙醇的剂量所带来的影响。
于是他又专门设计一种被称为脑白质切断器的“医疗器械”,来精确损毁前额叶的神经纤维。不过这玩意实际上也就是在病人颅骨前端钻个洞,然后伸进去咔吧咔吧乱搅两下。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反常理的手术,却让沃尔夫是从中嗅到了一丝可以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味道。他紧抓当时精神病院人满为患的现状,对至少二百多名患者实施这种手术,并发表了大量的研究成果。
按理说像他这么瞎搞,病人必定是死伤无数,当时的学术界就没有反对声音吗?
有,但架不住沃尔夫胆子大。
比如有一次他一通操作猛如虎,结果手术引发患者脑部大出血,直接导致病人偏瘫。病患家属闹到了医院,结果他又是一顿嘴炮输出,给人家整得一愣一愣的。
后来,这家伙甚至觉得病人太多,手术做不过来了。于是他就开始思考,怎么样把这种手术做得更快一些。
于是,五年后,惨绝人寰的冰锥疗法问世了。
首先医生应直接用高压电把患者电晕过去,然后用锤子将一根大概筷子粗的钢针从病人的眼球上方凿入脑内,并徒手搅动那根钢针,十分钟之内就能把前额叶给扬了。
至此,一场灾难已经无法避免了。
冰锥疗法不但简单快捷,而且不需要很严格的消毒措施,当时精神病院里那些用来对付危险患者的束缚用具稍加改造就可以成为一个临时的手术台。
西历1289年,沃尔夫的女儿坠崖身亡。这次打击似乎让这个伪装成人类的恶魔彻底卸掉了他仅存的人性。
他将他所有的愤怒与委屈全部转化成了疯狂的自我营销。他开始全力周游帝国,每到一个地方,他都必然要去当地精神病院里随机抽取几十位幸运病人施展他的冰锥疗法。他甚至曾经给一名只有七岁的小孩实施冰锥疗法。当然,赚钱只是顺便,沃尔夫最主要的任务还是营销,一时之间万人空巷,人们争先恐后的将自己的亲朋好友送去沃尔夫那里进行脑白质切除术,尽管他们可能只是因为一些生活中的小矛盾与自己发生了口角。
西历1291年,沃尔夫获得了劳伦西亚医学界最高的奖项——阿斯克勒奖。至此,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到来了。一年后,学术界终于有人提出了质疑的声音,废除“脑白质切除术”和“冰锥疗法”的游行示威在各地兴起。大量的论文报告和实验数据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铺天盖地般涌来,大部分医院和医生承受不住这股压力,纷纷停止了这项惨无人道的手术。
而今天,就是费力的十周年忌日。
……
“尽管如此,那个疯子沃尔夫仍然不死心,他仍然会去拜访一些曾经受过冰锥疗法折磨的患者的家庭,试图找到前额叶切除术的积极疗效。”
老板的烟抽完了,故事也讲完了。窗外的雨一滴一滴的落在窗户上,这片象征着繁荣的土地下,不知道埋藏着多少肮脏和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