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默默地转向一边,面向夜晚。夜的深处,是密密的灯盏。它们总在一起,我们总要再见。
再见,为了再次相见。
……
天上乌云密布,似乎快要下雨了。山林里空无一人,只有树在风中孤独的起舞。
一匹黑色的骏马飞驰在山野小路上,马背上坐着两个人。骑马的是一位身穿白衣的银发少女,但此时她的雪衣被染红了一大片,一个浑身是血的青年靠在她的后背上,奄奄一息。
“最近的城市马上就到。笨蛋,你可千万别睡着了。”
轻轻呼唤身后的黑发青年,那人微微挪动身子,用气若游丝的细声回道:“好。”
陆缈催动缰绳,神色愈发焦急,如果不能在大雨到来之前住店,陆寻可能真的会死在她背上。
大树圣殿一战中他本来就受了重伤,又被选做祭品燃烧生命,气运和恢复能力还被西月夺走,那个讨人厌的人格还消失了。现在的陆寻别说君主,连只鸡来了都能叨两口给他送走。
好在天可怜见,他们最终还是赶到了以冬北部的一座小城。森见大陆已经基本不能待了,以冬则是三个大陆中受损最小的地方。死月有四个,分别控制四个最繁华的大州,北部基本上没受什么影响。
一家不起眼的客栈中,少女将青年平放在床上,开始给他换绷带和上药。本来在森见的时候血已经止住了,结果这一路上的颠簸让青年的伤口再次裂开。从森见通过御座来到以冬最快也要两个时辰,青年的状态已经肉眼可见的变差了。再拖一会,后果是什么样她想都不敢想。
于她而言,没有陆寻的世界,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又过了两个时辰,青年终于成功熬过了脱水期,艰难醒了过来。虽然他还发着烧,但起码开始有意识了。
少女将他扶起来,喂了点粥,随后又让他躺下小睡一会。窗外淅淅沥沥的下着雨,雨滴拍打在屋檐上的声音是助眠好手。陆缈坐在床边,盯了眼前熟睡的青年一小会,便撑着伞走了出去。
……
清晨。
黑发青年缓缓睁开了眼,他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自己最好的朋友南宫龙羽,离开了这个世界。
不,也许他从未离去,也许他一直关注着这片土地。
但自己已经失去他了。
陆寻呆呆的望着天花板,直到门被推开。
“你醒了?”
少女冷淡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陆缈抱着一大堆中药和早餐之类的东西进来,将那些玩意一股脑放在了桌子上。她身上的白衣脏乱不堪,但少女并没有梳洗和更换的意思。
“醒了就吃点饭垫一垫,我去后面给你煎药。”
她刚要离开,却被一只手轻轻抓住了胳膊。
青年看着她身上的污渍,颤抖着开口:“你身上……是怎么回事?”
“哦,这些啊。”
陆缈拍了拍衣袖,满不在乎的说道:“路上摔了一跤,你还是赶紧吃饭吧。”
她不敢告诉哥哥,自己身上的脏污是因为前一天晚上睡马棚里导致的。这里没有多余的客房,她又不能离青年太远,半夜雨水渗进稻草,她就泡在那种环境里度过了一整晚。
青年心知肚明,但他还是选择没有戳破:“小缈,你其实……不用对我这么好。”
“你想知道原因吗?”
“……什么?”
陆缈低下身,用手勾起他的下颌,送上了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因为我爱你,这个理由足够吗?”
没有等他回答,少女麻利的背过身离开了房间,只留下大脑一片空白的黑发青年在原地发呆。
客栈后有简易厨房,少女就在这里熬着草药。陆寻根本看不见,此时的她心脏狂跳不止,脸已经涨红地如同熟透的番茄。她将手微微放在嘴唇上,又好似触电般拼命地远离那里。
让她打架,没问题,但让她处理感情上的事,还不如去登天来得简单。
从他们第一次相遇开始,自己这个便宜哥哥就一直说着要负起责任,她最开始只是觉得他把自己当做已逝去妹妹的替代品,后来却发现,自己又何尝不怀念洛寻呢?但她不会把陆寻当做替代品,那陆寻也不会。
只有一种解释,他是上天派来回报自己祈祷的,而她也是上天赐予受伤得他的,他们彼此都是另一半的拯救者。
“小缈,你去洗个澡吧。”
身体虚弱的青年推门而入,他的手里拄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木棍,“我找到了一些皂荚果,不远处有一条干净的河,我已经把领域固定在那里了,你可以放心去梳洗更衣。我来看着药炉就好。”
少女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离开了这里。
这个男人,即便在最虚弱的时候,想到的、挂念着的也是她。可她却不知道自己能为青年做些什么。
而黑发青年在陆缈走后,提着木棍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叹了口气,“出来吧,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我只是想问问你,你想通了吗?”
悠远的声音从他身边的水洼里传来,那里有着倒影,却不是青年的:“拿走我的力量,你就又能有再战之力了。”
“可同样拿走的还有你的责任。你真的不愿意和我们一起抗击天外?”
“打不过的。”
蚩尤落寞的回道,“我早就明白这一点,你可以说我是懦夫,但我知道你需要我的力量。如果继承我的血脉,那你将拥有更加强大的不死之力。”
“没有谁是不会死的,君主也一样。”
青年拿木棍敲击着地面,喃喃自语:“迄今为止的这一切,都将结果导向了与终焉的决战,可我总是寻找不到这样做的意义。”
“拯救黎民百姓,不是意义?”
“你一个逃兵没有资格说这些,再者说,上一次君主与天外的作战以失败告终,云之谷却还是得到了几千年的休养生息。就算消灭那些天外来者,说不定云之谷又会迎来新的劫难,世界需要新陈代谢,文明是不能也是不会永世长存的。”
“那你慢慢考虑吧,不过我已经不想再等了。”
水中的三眼少年伸出手,隔着平面朝陆寻一点,“我的力量全都交给你了,别辜负自己曾经的理想。”
随后他消失了,这是蚩尤和陆寻的最后一次对话,也是一个背信者和这个世界的告别。
当穿戴整齐的陆缈再次回到简陋的客栈时,青年似乎显得更加疲惫了。药已煎好,只剩一点汤底的空碗就是最好的证明。青年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呆呆的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哥哥,累吗?”
“嗯……”
如果这里有镜子,那他一定会认为此时的自己像极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换洗完毕的少女来到青年的身后,轻轻搂住了他。
“香吗?”
空气弥漫着一股铃兰的花香,还混合着一种不知名的果香,青年很确信这肯定不是皂角的味道。
“嗯。”
“那,想不想再多闻闻?”
少女低头,湿漉漉的发梢垂落在他的锁骨上,让青年的脸颊有些发烫。
“小缈,不可以,我们是兄妹。”
“骗骗别人就行了,你知道的,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感受到耳边温柔又潮热的吹气,黑发青年想要将脸挪开,却发现自己被少女按住了双肩,“别闹,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你给个期限吧,男人还是坦率一点好。”
扭过头,看向少女湛蓝的眸子,青年没有再逃避似的移开目光:“圣域人手不够,大家还在等着我们。等战胜了全部的死月,我会告诉你想要的答案,可以吗?”
“现在不行?”
“现在还不行。小缈,我的诺言一直很有效。”
二人对视许久,还是陆缈先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吧,我相信你。”
“谢谢。”
青年刚想起身,却被少女紧紧一抱,将他的头埋在了她的怀中。花香更加浓郁,浓郁的让他有些迷失。
“今天,你就放松放松吧,让自己休息好,也是作战计划的一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