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亮。
一片的白。
不断地下坠着。
看不清眼前蔽目的白色。
少女在梦中猝然惊醒，身旁是堆积如山的毛绒玩偶。
她紧紧抱住最大的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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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闭着眼在床上搭了两下，摸到个长方体物件，按了个按钮。
睁眼看了下。
七点整。
啊，醒这么早干嘛，再睡会吧。
我又闭上双眼。
铃声突然响了，是《小星星》，好像是我设置的。
我唱歌总是跑调，想着多听听没准就会了，可结果是我听了半年也没会一首歌，那时候给欣怡唱歌，她委屈巴巴，哭着求我别唱。
感动哭了，我明白。
不对不对不对。
靠，七点了！要迟到。
猛地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踹开门抓起书包，拽了盒桌上的方便面冲了出去。
电梯电梯电梯！
我连拍了几次下降按钮，灯是亮了，楼层没变。
要死。
我编辑了一条文字，再三犹豫，望着迟迟没上来的电梯，点了发送。
“尊敬的老师您好，学生周末用功读书，挑灯夜读两日，饥寒交加吃了顿夜宵，此实属无奈之举，致学生腹泻不止，望批准请假。”
没到半分钟就回了，瞥一眼。
——请病假，叫你家长发消息给我。
服气。
指望不上了。
电梯还没到楼层。
今天玩个真人逃亡吧。
我从顶楼滑着扶梯到一楼，滑一层跳一顿。古时候有钻木取火，今天是我摩擦起火，烫的快焦了。
脚没停过，腿快打结，刷卡进站，我跑的比支付成功的声音都快。
七点零八分。
车开过来了，人拥在一起推推嚷嚷，我是汉堡肉，被夹在一堆面包中间动弹不得。早间上班族挤公交的生活，应当习以为常。
“你是二十三高的啊？”身后有个大妈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道。
“叫我？”我后退一步，踩到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抱歉。”
他哼了声，没有理会我。
“是啊，那肯定是叫你嘛，这辆车不就你一个学生娃娃嘛？”
“我是二十三高的学生，怎么了？”我礼貌地回应。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
校服一脱没人能猜到我是个学生。
“我儿子也是二十三高的，当初他中考考差了才来这学校，不然也不至于来这个学校读书。哎喂，你初中是不是也和他一样读八中？”大妈又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又不是你儿子的爹，他考差了跟我有什么鸟关系。
“是，我初中划区在这。”我打掉她的手，说道。
“八中，这学校差得很。他要是读实验中学，现在估计能上一高。听说八中的学生都差得很，跟学校一样差，我儿子在里面真是委屈他了。你在八中考多少名啊？”大妈比划着动作，像个搞传销的。
传销的人说话好歹好听，她说话像猴子耍杂技一样让人感觉恶心。
虽然八中确实很差。
“四十名。”
“瞧瞧，八中全段第四十名上二十三高啊，说明这学校有多么的差。”大妈冷冷地笑了两声，转回头自顾自按手机去了。
……
“请乘客坐好下车准备，先下后上，有序乘车……”
我家到二十三高一共要坐九站，今天过红绿灯快，现在是是七点二十九。
来得及。
走进教室，铃还没响，班主任走在我后面进班级，他进来的时候早铃响了。
“给他分按迟到扣了。”班主任摆出副居高临下的样子，进来就指着我，对值日生说道。
班主任周一就会来看自习，要我说只是为了应付巡查，平时就换学习委员或值班来上自习。
我永远讨厌星期一，也讨厌班主任，好在他也不喜欢我。
“这不是我樾哥嘛！难得今天有这雅兴来学校视察啊？领导就是有个性！要掐着点到，早晚都使不得。”
我有点烦躁。
“樾哥毕竟是樾哥嘛，我们做人做事就得向他学习！”
“看他头发乱成这样，没个读书样，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
“咳咳——都别说话了，樾总开不起玩笑，小心他来揍你们哦哈哈哈……”
笑声不停歇，欢快的空气充斥整个教室。
烦。
好烦。
昨天睡得很久，但还是迷迷糊糊的发困。
我不想动，也不想说话。我一声不吭，像个木讷的机器径自走到角落专属于我的位置。
“静一静。”班主任敲了敲讲台，“最近有些同学喜欢踩着点上学，踩着点的一律按迟到处理，我再次申明一下。”
一律？真会说话。
明明就是区别对待，在针对我。
有过和别人同时进教室的经历，但他只扣了我的分数。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现在才开学不久，如果有些同学现在觉得对读书厌烦了，我个人建议现在可以早点申请退学手续，出去打个零工什么的，在这里浪费时间混日子……”
“上学就要有个学生的样。有些同学头发乱了也不打理一下，校服也不穿好，搞得好像刚睡醒，不注意形象，我们穿着校服走在外面是学校的门面。每天昏昏沉沉的算什么？”
我们这学校还有什么门面啊？是个人都知道二十三高是个破烂学校，风气差到狗都不来。
众多目光齐齐聚焦在我身上，又是笑声一片。
我有种绝望又茫然的愤怒，不知道怎么发泄。
明明知道他所谓的“有些同学”就是指我一个人，但不知道能说什么。
“林樾同学，等会来我办公室一趟。”
含沙射影一顿批还不够，还要到办公室光明正大再一次。
“知道了。”我应了声。
他切了个话题，继续发表他独到的见解，是场生动至极的演讲。
……
“林樾，你跟老师说。你是不是不想读书了，你现在一天到晚的，每天早上掐着点过来，下午掐着点走，不想学的话我还是建议你趁早回家。”
说得好直白。
我也想说的这么直白。
“好，我知道了。”
“老师也是为了你好，你上课睡觉吃零食很影响同学的，而且影响纪律，其实老师觉得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只要你认真学。再一个……”
“好，我知道了老师，我要上课了。”
没等他说什么，我已经走出办公室了。
出了办公室，我看到墙边贴着耳朵偷听的人密密麻麻。
看见我出来，他们如鸟兽散般跑远了。
我先去买了瓶饮料，再回教室的时候我甚至怀疑教室在装修。
“我们刚才在办公室外面偷听，老师要劝退林樾。”
“这不挺好的，说实话我就很讨厌他。”
“对啊，我也讨厌。整天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摆着臭脸，就像以为所有人都是傻——我看他自己更像。”
意思可能是傻到无法用语言形容。
我怔了怔，说道:“林樾在这里。”
我不知道是我自己有问题还是我学校里的所有人都有问题，可能都有吧。
突然就沉默了。
第一节课是数学。
这老师叫什么姓什么，没印象。
但他不是很管我，他之前对我说，只要你上课不睡觉不被巡查的人抓到，不要吃味道很重的零食，你可以不写作业，做自己喜欢的事。
然后我听着他说话就站着睡着了。
他把我拍醒，然后叫我不要睡，看看书之类的。
我和他说，反正我也读不起来，我是废物，我有自知之明。
那天一向温和的他难得发火，我的那句话就跟戳中了他的死穴，脱口而出的脏话居然都能从他嘴里听见，稀奇事。不过他深呼吸又向我道歉，我也向他道歉。
非要说的话，可能是为数不多我印象深刻的人，指在学校。
“我读不起来了。”有个男生怪声怪气地模仿我。
我对这些玩笑都很反感。我理解不能，为什么很多人都喜欢开这种玩笑，总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而不自知，其实就算自知也没什么用，还是会这样。
我不能有所反应，一旦有回应他们就会变本加厉，我也会控制不住自己，我称之为父母的人也不会不远万里的赶过来收拾这烂摊子。
我学了几年的散打，一点都派不上用场，还是保护不了自己。
我都习惯了，倒也无所谓，这点本事还挑不起我的情绪。
只是手不由自主握紧了。
“你要是在我的课堂上玩梗，下课我就让你变成菜梗，这次是第一次，我原谅你。”数学老师站在黑板上写着数列公式，没有回头，看不见表情。
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我从口袋里取出小心翼翼地将它安置在抽屉里，瞟了一眼。
是我的一个网友，和我聊得来的网友总共有两个，她是其中一个。
【如果有能变成小猫的方式请联系我】打游戏。
【白】没睡醒？
学校是交手机的，但我买了台备用机交上去了。
【如果有能变成小猫的方式请联系我】我怎么就没睡醒啦？
【白】你是觉得我不用上课？
【如果有能变成小猫的方式请联系我】哦，原来你还在上课。
我把手机丢进抽屉深处，又摸出本《未来简史》翻看起来。
“生命的唯一目的就是享乐。”在第二十六页倒数第七行，我看到这句话，深以为然，放下书本又摸出手机。
这本书写的似乎很好，但我看的头晕。
【如果有能变成小猫的方式请联系我】我刚才看朋友发了一个我们高三的视频，我之前不是说过我不会怀念我的高中生活嘛，但是现在我又有点想念，你能懂吗？
【如果有能变成小猫的方式请联系我】现在我自闭厌学焦虑，这些问题，全部都来自于我自己给自己的压力。
我不能懂。
【白】我理解你。
【白】退学吧，退学了就开心了。
【如果有能变成小猫的方式请联系我】你为什么老是说退学？不可能开心的，退学了也不会开心，我宁可读书也不要工作，工作我才是真的会很不开心。
【白】你退学就要工作？
【如果有能变成小猫的方式请联系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在家吧，总要有事业，我工作就要骂老板。
我印象里她的脾气不算差。
【如果有能变成小猫的方式请联系我】你还小，我们考虑的东西不太一样。
差了三岁怎么就小了。
【白】好，会好的。
……
结束聊天，我翻了翻微信，然后把手机关机，丢进包里。
我单手托着往左侧的脑袋，闭上眼。
就眯一会。
晚会上，穿着考究的服务生走近，优雅地托着一个餐盘，置在我面前。
“先生，您的牛排。”
他揭开盖子，热气随之涌出，里面的肉块却鲜红，还淌着血。
“先生，请您慢用。”他笑着鞠了个躬，退下了。
他一口一个敬词，但我没听出来半分尊敬。
“请问——”我平静地开口。
数道目光落在我身上，冷冰冰的。
他慵懒地回头，握着一柄餐刀朝我走过来，说道：“您有什么事吗？”
“我——”
那把刀骤然刺向我，晚会响起丧钟，为我而鸣。
我醒了。
背后流了些汗，额头上也有，我摸了一把，是凉的，手脚有些僵麻。
广播里是午间放学铃，我从第一节课睡到中午了。
该吃饭了。
不太想去食堂吃饭，人还蛮多，去了估计没饭。
所以，翻墙吧。
外面有卖凉皮和凉面，虽然难吃又贵，但是这反倒是个优点的起源，因为太难吃了，大概率没什么人去，买起来也很方便。
我拿完手机就翻了出去，门是开着的，里面烟味很重，还夹杂着劣质香水的味道。
这吃了应该不会死人。
我进了门，果不其然连个客人都没有，老板在椅子上睡觉。
我问他要了份凉面，他居然让我去别家吃。
最后他非常不情愿、非常敷衍地端上一盒凉面。
“将就吃吧，我都几百年没开张了，真没材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