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校生没有自习，五点半下课，不到六点就能到家。
我熬了个半睡不睡的下午就溜了，五点半下课，二十九分已经理完说包等着了。
据说书法可以修身养性，在家练了会书法，我妈居然打电话给我，真是难得。
“樾樾，在学校怎么样，和同学相处好吗？”
“啊，挺好，不劳您老担心啊，还有事吗？没事挂了？”
我并不想和她交流，但是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拒接。
“樾樾，别着急挂电话，我们很久没聊了。”
“我们有什么好聊的，生活都过得很好啊。你过得好，我也好，我们的家庭都幸福美满，我们都很开心。”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轻了好些:
“樾樾，妈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你很聪明，将来一定能有出息，比我们都有休息。但是你的逆反心理很强，情绪控制也不好，我们家……”
和早上那些话就像是一个模板里刻出来的，一样的令人厌恶。
我明白她想说的后半句是什么。
“不不不，我就是普通人。我明白我明白，我不怪你们。你们好好的就可以，好吗，我要学习了，就这样。”
但我没挂电话，我想等她挂断。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夹带着滋滋的电流声，她说:“樾樾，你老师找我了。你现在才十七岁，如果不上学，你能干什么？捡垃圾？大街上扫地？谁会要你？”
声音很轻。
但我突然有些失控，我举着手机对着电话那头罕见的失控：
“你现在知道管我了？之前不是对我一直不管不顾的吗？现在开始作为一个家长开始管教我了？我麻烦你！我恳请你！一直像之前那样，拜托，算我求你了可以吗！”
事实证明写书法修身养性在我这里不起作用，当然可能是写的时间不够，不过我已经没耐心写了，一点也没。
“我就算是在家里发呆，捡垃圾，扫大街，我也不想在这里待着了，没人要我我就跳河。捡垃圾就不好？扫大街就不好？你瞧不起？丢你脸了？嗯？我是死是活和你有关系吗？我烂在哪个草丛里都不需要你来管我。”
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我不是说捡垃圾不好，也不是说扫大街不好，他们都很辛苦，你吃不了苦。我没有瞧不起。你毕竟是妈亲生的孩子，妈也会心疼。”她轻声说道。
“又是我吃不了苦了？我跟你们吃的苦还少？我跟着你们不是每天都在吃苦？你别对我说三道四，当初是你说我在家里影响你们一家人的生活，你说永远都不想和我住在一起，你说我不会变好我是个废物你生我养我就是个错误。”我咳了两下，“等我十八岁我搬出你这套房子我跟你们——”
“我跟你们断绝关系！到时候我把十八年来欠你们的全都还给你们！”我喘不过气，深吸一口长长呼出，“以后我就是饿死了也不会拿你们一分钱！你们就一家三口相亲相爱去！我是什么？我对你们来说是什么？我什么也不是！”
电话那头是手机被抢过的声音，随即是一阵粗暴的回应。
“那就断了！林樾，我没你这个儿子，出去别说你是我的儿子！有本事以后别再给我们打电话过来！我再也不会给你寄一分钱！这套房住到十八岁你就给我滚！小兔崽子，王八蛋……”
骂声越来越远，随即又是一阵声音。
“你别听——”
戛然而止，只听见嘟嘟的电话挂断声。
我相信现在浑身发麻和颤抖只是过度换气的原因。
吸气呼气，马上就会好的。
我垂下手，愣在原地。
有点饿了，想吃顿饭。
想吃顿好的，炸鸡，或者鸡翅什么的。
——————————————
叶落瑟瑟，少女伸了个懒腰，迎接美好的一天。
床上的玩偶相拥着，情意缠绵，难舍难分。
“晚饭要出去吃还是？”
女人问道。
“出去吃或者点外卖都可以啦。”少女揉了揉睡眼，拖着尾音回答道。
“那我出去买饭吧？”
“好诶，我还想喝奶茶。”
“知道啦。”
少女套了件睡衣，自言自语着起身抓了抓头发。
“找他打会游戏好了——唔啊。”
……
最后我还是没出去吃，泡了两桶方便面，一桶红烧，一桶海鲜，作为晚饭。
我吃着面，小老板发消息来了。
——现在方便玩游戏嘛！
“你今天不用上学吗？”
印象里她虽然是通校生，但是要上晚自习，每天回来都要九点，可现在才七点多，不应该回来这么早的。
我咬着叉子，脑袋里有些疑惑。
——啊？今天休息不用上学呀。
“今天是周一啊。”
——喔，是这样吗？
什么叫是这样吗？
——我请假了！
“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来打！
“来了来了。”
我看着手机黑屏个没完没了，煎熬着打了六盘游戏，我敢说这是迄今为止我为数不多的日子里最痛苦的几局游戏，今天游戏对我不太友好。
真是……
莫名其妙的打不好了。
——你今天心情不太好嘛？
——要不明天再打吧！
——哦不对明天我上课。
“啊？没有，好。”
——对了对了我还没付钱。
“今天免单了。”
——不可以！
“我说免单就免单。”
——我说收钱就收钱。
“我说了算。”
——我是老板我说了算。
一番争执之后各退一步，我下次免单，这次收钱。
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诶对，你是不是有对象了？
问这个的原因估计是我游戏上的名字还是情侣名吧，想也没别的意思。
毕竟做这行的如果在谈恋爱，大多数另一半会有些介意，这是难免的。
“没有，已经分手了。”我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只是没钱买改名卡道具而已。”
——那你现在有钱了！
“现在，不太舍得。”
——哈哈哈哈哈哈。
——我要出去吃晚饭啦，你也早点吃！
“好。”
我放下手机，又吃了两口方便面。
味道好重，好咸。
我又拿起手机，点开微信。
“笨蛋杀手，都一天了，你什么时候来杀我啊。专业杀手应该制定好暗杀计划了吧，其实明杀也行，我是你第一个暗杀目标诶，麻烦对你的任务重视点。”
“知道了啦！我一直很重视，吃个晚饭就来！好吧我坦白，什么都没准备的说，而且我才刚起床不久，诶嘿。”
不用坦白。
完全不出所料，已经猜到了。
“杀手还要吃晚饭啊？”
“杀手也是人啊！”
我想象了一下她在我面前娇嗔着说出这六个字的样子，好可爱。
“我以为杀手很敬业的。”
“我很敬业！但我要吃饭！”
“那你吃完饭来？”
“收到。”
真敬业，值得夸奖。
可结果是直到九点半她也没来。
当我想再发消息催促她的时候，熟悉的场景又出现了，只是这次我拿的是手机。
“那个……能不能等我吃完这个手机？”我推了推身前那只手。
“不可以，现在就死。”她握刀的手却骤然远离。
“装模作样。”我嘲笑道。
那把蝴蝶刀又急速接近。
我往后缩了两步。
“哼，装模作样。”
这是条件反射，这不是……
她收了刀，瞟了眼桌上的方便面:“诶，你怎么天天吃垃圾食品，这样不健康耶。”
“没钱嘛，生活惨淡，况且我都要死了，健康不健康有什么事？”
她上前两步提起我还没喝光汤的方便面桶就丢进了垃圾桶。
我甚至没反应过来。
“你……”
这可是我的晚饭。
“好啦好啦，我请你出去吃饭，别生气嘛。”她手上似乎溅到油了，在厨房洗着。
还请我吃……这倒也没必要。
“我没生气，不是，你都沦落到当杀手赚佣金了，还请暗杀目标吃饭？不用，我吃过了。”
“这样呀，好喔。诶呀你是野猪吗？你都快死了请你吃个饭怎么了嘛！又不贵！”她毫不在意地甩了甩手，“等我查一下。”
“查什么？”我看着她，但她没有说话的意思。
我完全没有欲望问为什么叫我野猪，就感觉上来说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我压着好奇心去房间拿了本小说，还顺手拿了包薯片，坐在客厅沙发上看。
我看了一会，她跑到我旁边。
“找到了？”我合上书问她。
“网上说吃安眠药可以在睡觉的时候死的很安详。”她递过手机，示意我看。
怎么可能弄得到？我只是个普通的市民！安眠药是处方药啊。
“你看我像是能弄到吗？”我没好气，“我要是能吃安眠药我早就死了，现在跟你说话的只能是鬼魂。”
“说的好有道理！但你没死，所以你现在是野猪哦。”
离不开野猪了是吗。
她突然凑到我面前。
好近——！
“你看完这本书了嘛？”
她盯着我，眼睛一眨一眨的。
我不甘示弱，同样瞅她。
十秒左右匆匆的对视后，她向另一侧偏过头。
蠢呆蠢呆的，果然是个笨蛋。
“野猪！”她又转回来喊我。
“啊？”我愣了下。
我好像已经不自觉的适应了这个称呼。
超过了三次就变成习惯了，所以不能超过三次，原来事不过三的意思是这样的。
“你怎么不说话！”
“我不是说了？”
“你说什么了嘛？”
“我说‘我不是说了’吗？”我回应道。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她呆在原地，沉默半响，“好冷的笑话。”
然而这不是笑话。
其实我知道她在说什么。
那本书还挺甜蜜，但和她说这书的内容好像不太合适。
“我……”
“我早看完啦，男女主好甜！”
她像是有读心术一样。
我果断闭嘴。
她开了我放在沙发上的薯片，吧嗒咬了一口坐在了我旁边。
“平时你还看别的小说吗？”她又摸了块薯片。
“小说看的不多，一般看名著诗集什么的，比如初中订的那套名著集里的那十几本。儿童文学也有看，我还挺喜欢的。”
“那你看过《小王子》吗？”她抹了抹嘴角的油渍，朝我伸出手。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又是眼睛眨眨。
我叹了口气，到储物间拿了包纸巾丢给她。
“看过啊。”
她优雅地擦了手，纸巾卷成一团，踩了脚垃圾桶，说道:“嗯……如果让你说你觉得自己比较像谁……”
“只有三片花瓣的沙漠花。”
我没犹豫。
没有依靠，随风飘落的沙漠花。
她盯着我一动也不动，我别过头，她掩着嘴笑起来。
好奇怪。
“那你呢？”我搁下书，问道。
“我觉得是玫瑰？”她用了种不太确定的语气。
“好。”
电话突兀地响了。
估计是我妈。
“我接个电话。”
她点了点头，又啃了块薯片。
像只仓鼠。
“喂，哪位？”我不耐烦地接起来。
“林樾。”是前女友的声音。
我按掉电话面色阴沉地朝客厅走去。
电话又响了，果断拉黑。
“怎么啦？”她歪着脑袋，嘴还在动。
没什么，只是一个永远都不想见到的人打电话来了而已。
“没事，骚扰电话。”我拉起个笑容。
她又抽了张纸巾，整个人站了起来:“我可以去你房间看看吗！”
啊？
我房间……
我面色难看地望着她。
“如果不行就算啦！”她看上去毫不介意。
我扭头看了一眼。
不就是乱了点吗！
“不不不，当然可以！”
……
“好——乱——啊！”
她前脚刚踩进房间，人当场石化，像块石雕。
我尴尬地笑了笑:“我觉得……其实也还好吧？”
她眼睛瞪得比铜铃都大，摸了摸脸，颤颤地伸出手掌:“简直是天堂。”
“没有那么好吧？”
“没有，太好了！我妈都不让我贴海报！还让我整理房间！虽然她不说我也会整理的啦。啊啊啊啊我好羡慕你！”
羡慕我没人管吗，这点确实挺好，我也喜欢。
我看了眼时间。
“十点半了，你还不回家吗？你要在我家留宿？”
“也不是不行啦。”
什么叫也不是不行啊？
这也太不对劲了。
“你胆子有这么大？”
“你是个好人啊。”
这是什么敷衍的理由啊？
总觉得有什么阴谋。
“我哪里像好人？”
“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你不觉得自己的感觉是错的吗？”
“从来没觉得诶。”
“为什么？”
她想了想，手点着脸:“因为杀手的第六感永远是准确的！”
不提杀手两个字我都要忘了。
你是来杀我的，不是来和我聊天的。
“那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她定在原地，半分钟之后回过神来:“我要回家啦，下次再说嘛！”
“那么慢走不送。”我往沙发上一躺，开了客厅的电视。
我以为她要走了。
结果事实她是偷偷摸摸地贴着墙壁潜行到了储物间拖着我的存粮往外扯——当我听到储物间堆成山的杂物塌方时我才发现。
“请问，你又多了个小偷的副业吗？还多了个偷东西的业务吗？”我按耐着脾气，礼貌地看着她。
“是的诶。”她被压在一堆杂物下面，语气有些忐忑。
“我最近觉得我也可以当杀手了，我可以杀了你吗？”
“不可以！”她推开两个小纸盒，“你杀了我就没人能杀你了不是嘛！”
“可你现在也没想到能怎么杀掉我。”我一字一顿地说道，“笨，蛋，杀，手。”
“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
话说一半逼死人。
她咽了口口水，就像是临时在脑袋里编造了个谎话，她说:“我觉得你死了太可惜了。”
“你在搪塞敷衍我？”
“你好烦啊！你是烦人精吗！”她又推开个盒子。
“那我，不烦你了。不用杀我了，你走吧。”
“不可以，你必须烦我！”她莫名其妙地冒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这话说的，跟打情骂俏似的。
她好像觉得这话说的不对，又拼命摇头，画蛇添足般添了几笔:
“难道你不觉得月亮很好看吗！我们可以一起在池塘里看月亮，看月亮坠落下来！”
我懵了。
“你在，说什么？”
她完全无视了身上压着的几十个纸盒推开我就跑了出去，只留下断断续续的喊叫声:
“我是说！今天天气这么好，不适合死人！世界上有很多很美好的东西！不如再待三个月！或者一个月！”
那就晚点死吧，再看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