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躁……
明明不是夏日,空气却仿佛要灼烧起来一样热得让人烦躁。
不过,现实条件上来说,这样幽闭的一个房间就算是夏日也应该不知冷暖,这一点一直在这里呆了半年的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非要说为什么的话……
“出去。”
“那个……不行。”
“……”
一定是有多余热源的问题,少年心中如此暗自推测着。
虽然很想把多出的煤炭……没什么,赶出去,但是鉴于对他人的尊重,嘛,说白了就是懒得……他还是选择了最简单的无视方法。
“喂。”
“……”
“好、好吧,我不打扰你了。”
尴尬地说了一句,白失安静地从那散落一地的书架前溜走。
苍白的乱发下一张脸显出深深的疲惫,但是当无意间瞥到一道闷闷不乐的白色身影时,却突然变了脸色,带着一丝无奈地大大叹息了一声。
回过头对上的是黑发少年彻底化为雕塑的面无表情。
‘又不是我想这样的啊!’
如此在心中大喊,但实际上他却只能一声不吭地像丧家犬一样默默站在苏望身旁。
……
“那个家伙是个彻彻底底的骗子。”
“坐”在黑色办公桌后,白发少女看似漫不经心地以纤细的指尖揉玩着一缕垂发,一边人造物般精致的面孔上却露出稍显阴森的微笑,语气坚决地推断。
“哈?”
漆黑的双眸中透出一丝困惑,白失一边清洗着茶杯一边有些讶异地回过头来出声询问:“稍等一下,你说什么?”
“连听觉也出问题了吗?”
金色的双眸微微眯起,已然处于愤怒状态下的冷笑又染上了一丝阴森之色。
仿佛真正怨灵般阴暗的气息一点点地渗出,但她随即却淡然了下来,散去阴云的双眼静静地凝视了他片刻后,双手撑在下巴上,一言不发。
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吗……
正当他有些不安的时候。
“那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预料之外地重复了一遍后,艾米莉冰冷地望着他。
“不……之前你不还说他诚实的吗?”
“是,的确,这个人对自己的想法的确是难得一见,非要说的话,就像人体解剖一样的坦白。”
用指尖在脸上划了一下,白发少女将手停滞在额间,五指落下的阴影遮挡住表情,显得晦暗不清。
……
“过了这么久了,不吃点东西吗?”
不知何时,在长时间的寂静中,白失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
他一边装作无意地搭着话,一边用眼角瞥向一脸冷漠的艾米莉。
在这一段说不出长短的时间里,她已经默默地在书籍间徘徊了十余次……非要说干了什么的话,以莫名怨恨的眼神凝视书架也好,一脸镇静地对正在写作的某人做出各种孩童恶作剧般奇妙的手势也好。
总之就是闲得无聊啦。
“也是呢,快到中午了。”
将笔挂在口袋上,苏望歪起头,僵硬的脖子发出“咔嚓”地几声,稍微舒展一下手腕后才仰起脖子望向一个古朴的时钟,平静地呢喃:“既然这样……”
“一起出去吃吗?”
“医生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面不改色地说着,苏望又从口袋之中掏出一个本子十分冷淡地对他述说:“今天我也没有其他的预订,所以准备写一天的稿子,一会儿鄙人家人会把饭菜送到此处,但只有一个人的份,所以。”
“……”
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差点哭丧起脸,最后不是却只能大大叹息一声,一脸忧伤地看着艾米莉,求助地耸了耸肩。
正沉溺于一本被他故意摊开的书籍之中的白发少女抬起一双金色的眼瞳,看见这一幕后皱了皱眉,但随即便一脸冷淡地对他做出几个口型。
‘自·己·办’
“喀……”
‘没·用’
这么没用还真是对不起啦!
强忍着一种转身走人的怨念,他咬住牙关,讪笑着劝说:“不不……一个人吃饭不觉得很冷清吗?而且长期不见阳光会缺钙哦……还有那啥来着……”
……
“对吧,所以……”
听见艾米莉难得一次的赞同,白失顿时露出一副开心的表情。
“但,”
话到中途便被一道冷清的声音打断,白发少女冷冰冰地摇了摇头,带着科学家一般的严谨与平静述说起来:“对自己想法的诚实,并不代表情绪、性格之类的坦率。”
“哈?什么意思……”
“”打个比方:你的朋友……”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突然顿了一下,将手掩在唇边,语调极尽温柔又掺杂出一丝怜悯地对他说:
“哎呀,抱歉,说了奇怪的话,这只是打个比方,因为白失先生是绝对没办法遇到这种事的嘛,嗯。”
“喂喂喂……”
“邀请你去哪里闲逛,第一时间你答应了,但是,后来突然遇上其他事情,没办法去但是因为朋友没有问你也就没有告知,只是单单地失约了而已。这个朋友因此与你隔阂,但是你却一点可惜的感觉都没有,这件事你怎么想?”
“完全没听我的话啊!”
果然最后还是这种结果……
垂头丧气地看着自己的影子,大概是因为习惯了,这次白失只是消沉了一瞬便小声地回答。
“……不可能吧?一般来说朋友的话,做这种事太过分了啊,要不然就是本来关系其实不好,所以这次只是找个机会而已吧。”
“就当这样好了……”
依然保持冰冷的表情,艾米莉以观察微生物一样冷若冰霜的眼神看着蹲在墙角处的某个医生,
半晌后她才移开金色的双眸,缓缓地以无情绪的声调说:“人的善恶观,也就是一个人的判断标准。”
“嗯。”
“影响人判断标准的,有理性,有感性,”平淡地述说起浅显易懂的道理,白发少女一副无聊的样子,沉思一般地以纤细的手轻抵着下巴,小提琴一般冷淡的声音此刻仿佛让一切杂音此刻都变得寂静,“虽然那些什么法官审判一天到晚说什么公平,但是。”
然后,
她笑了起来。
“善?恶?你来评判吗?”
极度的轻蔑,仿佛眼前不是白失一个人,而是整个人类所化作的蝼蚁一般,她微微眯起一双金色的眼瞳,其中冰冷得仿佛针刺一般的眼神一点点渗入他的心中。
“偷窃也好杀人也好,现实意义上来讲,难道不是为了生存吗?”
“喂喂……就是这样说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也是绝对不能去做的吧。”
“哈?伤天害理?”
“不是吗?”
“呀嘞呀嘞,这可是这可是,”
依然维持着轻蔑的笑,艾米莉故作恭敬地平静说:“那,小小女子不才,只想问白失先生一句,可以吗?”
“……什么……”
“什么是天?什么是理呢?”
“诶?”
他困惑地眨了眨眼,没有搞清白发少女所提出的问题,但还是以带着一丝不解的语调说:
“天啊……大概就是指天道也就是道德什么的吧?比如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之类……”
“天道?”
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她月神般精致冷淡的面孔上勾起了一丝讽刺的笑,接着双手举在身前做出拍掌的姿势一脸尊敬地说:“真是厉害啊,白痴……白失先生,那,你听过另外一句话吗?”
“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笑着说完这一句后,白发少女突然变回了冷漠的表情,一双金瞳之中似乎染上了燃尽一切的火焰一般,毫无起伏的声调仿佛在对犯人宣判一样地说:
“善良是好事?少骗人了,被利用的家伙才会一天到晚用善良这种无聊的东西自欺欺人。”
“但……”
“要不然就是那些虚伪的家伙,为什么人类会喜欢善良的人?那难道不是因为可以占到便宜又不会被反抗吗?”
“我……你……”
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白失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不甘,还有一种奇怪的怨恨。
“没有可以反驳的话了?”
艾米莉则是面无表情地撑着脸,苍白的长发垂落而下,歪头看向他冷冰冰地说:“真是的……浪费时间。”
她侧着脸,望向窗边。
落在肩上的苍白长发仿佛天使之羽,又仿佛冷寂的落雪般。
窗外一片苍白的天空,无雨无晴之下,与少女稍显单薄的身影相映,冷寂,寂寞,漠然这一切带着冷意的气氛悄无声息地笼罩在了突然显得十分狭小的房间内。
依然说不出话,但,这次他心中的怨气却似被净化了一般一丝不剩地消失殆尽。
“抱歉……这种大道理,我当然也知道大多都是骗人的。”
莫名其妙地开口道了一句歉,白失低头小声地说:“只是,这种东西,就算明知道是假的,也当成是真的还比较好。”
……
“你不饿吗?”
十分罕见地主动搭话,苏望一边操纵着筷子,一边十分平静地用手在菜肴上方扇动着,一丝香气在封闭的房间中久久不散。
“不……饿……”
勉强露出一丝微笑。
白失此刻感到了世界的恶(饿)意,他努力地无视着腹部传来的空虚感,突然回想起来艾米莉的一句话。
‘世界上没有比善良更好的面具,也没有比善良的蠢货更好利用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