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人所谓的善恶评判标准是什么呢?喜欢的,就是正义,讨厌的,就是邪恶,对自己有利的,就是贤能和才能了。”
“这个不……”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知道这句话吧?”
有些慵懒地揉着一缕苍白长发的发梢,艾米莉始终垂着头金色的双眸仿佛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一张空白的纸张。
就在刚才,应她的要求,白失用打火机点燃了一张白纸和一只铅笔,虽然总觉得单是这样就可以向死者传递物件有些不可思议,但看着一边思考一边不时在纸上描上几笔的白发少女,原本的困扰也就不翼而飞。
“社会的秩序是由大多人的喜恶来操纵的。”
“法律就是大多人善恶观的体现吗?”
“这个,不是。”
“诶?”
“但杀人犯之所以让人恐惧,是因为他杀掉的是人,屠夫之类的人,就算一时害怕,但过了一段时间后,还害怕的人就真的是胆小鬼了,所以杀人犯才是犯罪而屠夫不是。”
冷漠地说着一些阴暗的论调,她冰冷的眼神中看不出一丝情绪,甚至连厌恶的皱眉都未曾出现。
白发少女平静地在纸张上划拉出一些线条,一张类似于表格的东西在细密的线段之中渐渐成型,纤弱的手仿佛不知疲惫般地在半空中挥舞着,不时停下来,以另一只抓住纸张的手扶住下巴做出沉思的姿态。
“利己主义吗。”
但白失却无法做到这样近乎不近人情的冷静。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带着一丝劝解的语调对少女询问。
“嗯,人只会害怕可能危害到自己的存在,随着时间,这种害怕又会变成厌恶,所以杀人犯才会被人憎恶。”
“但是,”
“没有但是。”
手中的动作一滞,一不小心戳破了纸面,指尖从纸后穿透而出,艾米莉抬起金色的双瞳冷淡地刺了他一眼。
“趋利避害是所谓天性,这是谁都不能避免的。”
“这……”
“人作为一种动物,自然规律总是凌驾于一切,包括理智的。恐惧,是对于一切能妨害的存在。”
“好、好吧,但是,有点听不懂啊……”
被绕得有些头疼,白失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沉吟了半晌才出声困惑地询问:“而且这些和那个人的病情有关系吗?”
“闭嘴,继续听。”
冷冰冰地刺了他一句,艾米莉继续不管不顾地讲了下去。
“但对于你……禽兽之类的东西,食人魔吓人吧?但是谁没吃过一点肉片?你会害怕别人盘子里的一只鸡吗?”
突然她顿了一下,坏笑着说:
“……不,不是那种鸡哦。”
“啥?……喂喂,最初就没有说过是那种啊。”
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语,他怔了一瞬后才眯起眼反驳,然后……
“所以,一个人的好恶就是构成他评判标准最重要的一点。”
被无视了。
“还是不听我的话吗!我生气了,真的生气了……”
“这也是为什么你会对迟到还不思悔改的人厌恶的原因。”
不知为何,最后一个字节落下之后她叹了一口气,终于等待到什么一样露出一丝高傲的冷笑,
手中的铅笔被随意丢弃,穿过桌子只在地面上才“啪嚓”一声反弹出去,笔尖折断溅下粉碎的铅墨。
白发少女金瞳之中闪过一丝冷意,稍稍抿着双唇,纤细的手挥了一下,接着递过那一张本该全白的纸张,清秀的字体在空旷的白色中整整齐齐地排列。
‘苏望
16岁 小说家 疑似患有自闭症 详细事例: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之中半年
家庭背景:富裕,其父为跨国公司高管,母亲常年在海外工作,两人均无暇顾及其的生活起居,夫妻感情和谐,其有一名未婚妻,面前资料尚不齐全,但似乎两人关系很好
事业:在写作界年纪轻轻便尚有名气,月收入约6000,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人际:尽管自闭,其的人际关系却相当不错,似乎有很多朋友都对他现在的状况表示了担心,但其本身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综上所述:一个幸福到可怕的家伙。’
“就是这样,对吧?”
白失接过纸张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随后迟疑地开口回答:“差不多就是这样吧,但是,稍微有一点问题。”
“什么?”
“那个人的名字不叫苏望,而是‘苏妄’。”
“是吗。”
郑重其事地点了一下头,白发少女平静地对他说:“因为字音一模一样搞错了啊,这样说不定会造成很大的问题,抱歉,谢谢。”
心理医生就是这么一种职业。
一直,以看似漫不经心的态度说着小心翼翼的话。
不,不单单是如此……
“不用。”
秉承着对病人认真严肃的态度,白失却依然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过度苛责艾米莉的错误。
“因为主观的情感,也就是性格,每个人都是有一套自己的世界法则的。”
“的确。”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说法,也是因此,”
看着冷静下来的他,艾米莉从黑色办公桌上一点点挪动了身影……像影子一样虚无的身体穿过漆黑的桌面,苍白的长发因此而显得异常灼眼。
她来到门前,继续以冷淡的声调说:
“所以,如果一个人无论什么都可以接受,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看见事物的矛盾性,是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这个人没有好恶,也就是性格,只是非常无趣的,一张空白白纸而已……或者说,完全被染黑的纸也一样。承认矛盾到了极致也就是一种矛盾,就像世界上绝对没有绝对的事一样。”
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白发少女侧过头,精致而苍白的侧脸仿佛人偶般冰冷而缺乏生机,金色眼瞳不带一丝情绪地凝视着白失,许久后,她淡淡地开口呼出:“走吧,白失先生。”
“哪里?呃,哦……”
“等等,准备一些药物吧,这个人是,绝对不会被任何人轻易说服的。”
……
想起在诊所时,艾米莉对自己说的话,他不禁有些失神。
黑发少年还在埋头写作,似乎在通过游行在虚幻之中来遗忘旁边多出的不速之客。
苏妄。
名字是人出生于世所被赋予的第一个礼物,祝福,寄托,期盼,大多数人从一出生起就得到了这些美好的愿望。
但,白失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名字,还有,那个陌生的家庭……
他暗自咽下一口口水,又重新将视线移向苏妄的身影。
“妄”,妄自尊大,妄想,妄念,无论怎么看,这个名字所牵扯、代表的,都不是什么让人喜爱的存在。
“医生。”
似乎是感应到白失的视线,苏妄突然抬起头,漆黑的眼眸与他对望着,带着一丝困扰的声音从口中响起:“那个……请不要一直盯着这边,这样我会走神。”
“哦、哦,抱歉。”
“没什么,您应该没什么事,该走了吧?”
“不。”
“……”
得到拒绝的回答后,少年立刻恢复了冰冷,宛如一尊石像般一动不动地扎入行稿之中,那些诡异的符文书散落在一旁,他不断地写着,一派昏暗而寂静的场景中,漆黑的眼瞳似乎散发着异样的光芒,仿佛电影中那些所谓杀人鬼与变态一般,疯狂而深邃。
“哈……”
挠了挠凌乱的白发,白失不知第多少次叹出一口气。
他回望着依然沉溺在书本中的白发少女,不动声色地又将古朴的书页反转一页,接着一副无奈的表情,摊在了椅子上。
“咚!”
“好痛!”
凝视着天花板好一会儿,突然一片空白的大脑受到了重击。
白失猛地捂住受创的部位,怨愤地抬起头大吼出声:“你在干……!”
“嘘……”
她一脸冷淡地竖起食指抵在唇前,摇了摇头,看向一脸诧异地茫然望向这边的少年,以微不可闻的轻声说:
“走吧。”
“哈?为什么?”
“再呆下去,下次想要进来也不可能了,”艾米莉以冷冷的语调说着,随即十分自然地转身向出口走去,走到半途突然停滞下来歪过头漠然地说:“还是说,白失先生舍己为人到今晚要住在这里?”
“没那种事。”
白失摇了摇头,有些困惑地询问:“但是都呆在这里这么久了,难道就这样作废了?”
“没有作废。”
轻笑一声,她又回过头去,这次没有停止地直接静静地来到了门前,才开口冷淡地说:“这一切都是有用的哦?”
“有吗?”
“嗯,只是,白失先生不知道而已。”
被这句话怔住了一瞬,他回想起之前白发少女与自己最后的交谈:
“我还是不太明白啊……”
“那只是您的问题。”
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他的抱怨,她漂浮在一旁,在几乎冷酷地说了一句后便安静地看着他从药柜中拿出一些瓶瓶罐罐。
“话说,你是怎么认定苏妄是在‘说谎’的呢?”
“因为他没有真正地笑过一次啊。”
“哈?你怎么看出来的?”
“身为医生却一点心理常识都不懂吗……白失先生,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露出仿佛见证了一处绝世的悲剧般怜悯而温柔的表情,白发少女低下头,金色的双眸之中被观看小丑般嘲笑的眼神沾染,她微微叹了一口气,似乎已经放弃了什么一样地说:
“教给你一个常识吧,一个人笑的时候,如果眼睛没笑,或者左右表情不对称的话,就是假笑。”
“嗯?”
“那个家伙,每一次笑的时候,嘴角都在改变弧度。”
……
“医生,要走了吗?”
看见白失起身,苏妄似乎十分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是啊。”
虽然没有达到什么明显的进程,但他还是露出和善的微笑,举起手对少年晃了晃,“午饭的时间都过了嘛……嘛,明天我还会来的,如果有什么事也可以给我打电话,那么,下次见。”
“嗯,下次见。”
苏妄俊美的脸庞上一双漆黑的眼眸微微上扬,原本显得尖刻冰冷的表情此刻似乎稍稍解冻,僵硬的嘴角一点点抬起,露出一丝优美的笑容。
如果,那不是稍稍、有些歪曲的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