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冥滩,一望无际的杜兰西液冲刷这灰暗的沙滩,无声的寂寞回想在这空荡的冥滩内。一个男人呆呆地站在海滩,执拗地一动不动,等待他想要见到的人。海浪冲刷他的鞋子,这才提示时间没有停止,在这接近停止又在运动的世界里,男人依旧在等待。海浪忽然在某一时刻停止了,海水光滑的像一面静止,就像冻结了一般。这近乎完美的暂停世界里,他又成了破坏这完美的人。
他漫无目的地沿着海岸走去,这很漫长,十分漫长,漫长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走。正当他迈出第二步,脚已落地时,海浪重新扑向他的脚面,冥滩又动了起来。这次,是十分剧烈地运动。海面上波涛汹涌,远处海天相交的地方出现惊天巨浪吞噬那灰突突的天空,正急速朝他袭来。大地也在颤抖,在哀嚎,在发出哭泣的声音,就像发出危险的警示来告知男人快跑。男人不是傻子,知道正面临危机,双腿开始摆动,背对着那滔天巨浪快速摆动。
沙滩上留下一个个脚印,可很快就被身后的杜兰西液吞噬。男人拼劲全力逃跑着,他不仅没有觉得累,甚至还感觉十分轻松,好似一开始就应该选择逃离沙滩。可就算男人再怎么跑,那巨浪还是轻而易举地逼近了男人,十分精准地落下,把男人卷进那无边无际的杜兰西液中。
男人奋力地在杜兰西液里挣扎着,他明明感受不到任何痛苦,可就是想逃离杜兰西液。还未等他摇摆手臂,下一秒他又回到了那灰暗的沙滩上,面前还是那无边无际的杜兰西液。可与第一次不同的是,他的面前多出了一个女人。熟悉的金色长发,熟悉的黑色连衣裙……,对于男人而言那个女人身上的每一个物品、器官都十分熟悉,他却感到十分陌生。
“你是谁?”
“啊啦,你又忘记了吗?我叫维纳斯。”女人露出善意的微笑,朝他缓缓走来。
男人瞳孔紧缩,身体颤动一下,犹豫地左腿朝后迈去。这个女人的一切包括刚才她说的名字男人都十分熟悉,可唯独她的存在让男人感到十分陌生。
“怎么了,法尔夫。你为什么要害怕我哪?”女人保持那笑容,即便在男人眼中已成了伪善。
“逃吧!”男人小声自言自语,刚转过身,身体微微倾斜。
就在眨眼的瞬间,女人保持着那笑容,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身前。两人近到身体相贴,鼻尖相撞。女人好像很满意这个距离,于是收起僵硬的笑容,抓住男人的右臂。灼烧般的痛楚在右臂产生,一股力量好像要撕碎这可怜的右臂,从其中钻出来获得自由一般。男人感受到这难以忍受的疼痛,他挣开女人的手,跪倒在地,狠狠地抓着右臂,指甲都要镶进肉中。过了许久,如风暴袭来般的疼痛终于散去,男人喘着粗气,站起身看向不知何时远离他的女人。
“法尔夫,掌握命运树的感觉怎么样?”话音落下,女人身后突然出现更多一模一样女人。她们呈三角形站好,重新重复了第一个女人询问的话。
面对众多的女人,男人静静地说:“不怎么样。”
“哦,掌握如此巨大的力量,你竟然还能坦然说出这样的话。法尔夫,我都有些佩服你了。”这次,又是所有女人一起说了这句话。
“哼,怎样的力量?”
“一股能够刺穿所有的世界的力量。”
“能不用理论回答我吗?”
“当然可以。”所有的女人都笑了笑,每个女人都从兜中拿出一个圆润的苹果,“过来,你想怎么改变这个苹果都行。”
男人走上前,接过苹果,狠狠地咬了一口。他把苹果丢给女人,“发生什么了吗?”
“你看看我们手中每个人的苹果就知道了。”
他用余光看到其他女人手中的苹果也都被咬了一口,走上前查看,发现缺失的大小与被咬那个苹果所缺失的大小一模一样。不仅只有一两个女人手上的苹果缺失了咬下的部分,而是全部女人手上的苹果都缺失那部分。男人颤抖不止,恍然大悟。他看向女人,仅仅一眨眼,面前的女人们只剩下那一个女人。
“果然,能阻止我的只有你。”女人抓起男人的下巴,强制他仰起头,“啊啊,你还真是耀眼。怪不得那个‘我’想要独占你,还把能够阻止我们的武器交给你了。”
“‘我’?‘我’!”男人突然双眼冒光,想要张嘴询问问题,却被女人细长的手指抵住嘴唇,发不出声。
“好了,你能明白就好。”女人撩了撩金发,在她手中金发变为朴素的黑发,“这次,你应该认识我了吧。”
“咔——”男人张嘴想要发声,可女人却捏住了他的喉咙。
“别这么紧张,也别这么慌张。我们日后见面的次数肯定要比在这里见面的次数要多,你这么慌张会惊醒她与她们的。我可不想让这段美好的独处时光因她们到来而结束,那真是太不解风情了。就算结束,也是我希望那般的结束。”说后,她松开男人,一把搂住男人,把他的头埋进胸里,“好了,我们迟早会见面的。希望那时你能用你的力量击败我,毕竟,我与我们只想被你击败。”
柔软的触感随着话音结束而消失,男人待在原地,抬头望着冥滩那灰乌乌的天空。
“啊,你什么时候来的,法尔夫。”
熟悉的女声从身后响起,法尔夫转过身露出笑容,“刚刚才到,维纳斯。看到你真好。”
“这么想我吗?”维纳斯开心地露出笑容,那是法尔夫来到冥滩中所寻找的笑容。
“是哪,如果在这荒芜的海滩遇不到你,那我也没什么来的必要了。”
法尔夫走上前,大胆地拉起维纳斯的手,他正为自己的行动感到幸福而骄傲。
我知道法尔夫你现在的心情一定很好,但你必须要醒了。维纳斯不忍地触摸到法尔夫的后背,驱逐的力量从手掌冒出。被击中的法尔夫当即晕厥,倒进杜兰西液的海浪之中。
“你又让他来到这里了。”沙子聚集形成诺姆的样子,悄然出现在维纳斯身后。
“不,诺姆大人。这次是他自愿来的。”
维纳斯转过身,笑着看向诺姆。那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法尔夫躺在床上,嗓子干干的,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说:“呃,好难受的梦。明明感到很难受,却什么都记不得了。”他踹开被子,回想起当时被射穿的自己,立刻扯开衣服,看到胸口上被缝好的伤口。“看来我确实活下来了,那么这里是哪里。是立顿市吗,还是枢纽城。”他拉开窗帘,看向外面,确定这里是立顿市。
门开了,雅克走了进来,与往常不同的是,后面没有跟着任何人。
“法尔夫,你还需要静养。”
“好了,雅克。我的身体我最了解,你可不是我的老妈子。”法尔夫抠抠耳朵,弹飞耳屎,“ 这里是立顿市吧。呃,她去哪了?”
“我让她去休息了。你已经昏迷两三天了,这段期间一直都是她和佣人们在照顾你。她真是个好女孩。”
法尔夫迟疑片刻,明白雅克与自己口中的她并非一个人,雅克说的是菲雅,而自己说的是凯瑟琳。既然凯瑟琳在自己旁边,那么她就应该走了。“是吗,还真是麻烦菲雅了。”法尔夫粗犷地笑笑,挠挠脑袋,胸部传来的疼痛让他脸色变得不好。
“好了,你还是好好静养吧。我去告诉菲雅,你醒来了,她应该有许多话想要问你。”雅克推开门,离开房间。
菲雅吗,明明我知道这里是立顿市,心中第一个想到的却是凯瑟琳。法尔夫搓了搓脸,心情复杂,坐回到床上。没过多久,门被打开了,橙发少女穿着粉色精致的连衣裙,头饰是别致的蜻蜓发卡,走进房间。高兴的心情毫无掩饰地展露在表情上,这让法尔夫更加愧疚。
“怎么了,法尔夫。伤口还在痛吗?”
“没什么,好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菲雅注意到法尔夫无精打采的样子,“法尔夫,你怎么了?”
“啊,我吗。我很好啊。”法尔夫呲牙笑笑。
“是,是吗。”菲雅明白法尔夫在搪塞,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她忍住好奇,朝他点点头,“好好休息吧。我出去了。”她走到门前,正打算推开门离开,但身后的声音叫住了她。
“菲雅,谢谢你。有你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
简单的道谢在菲雅的心中如石子般砸出晃动的涟漪。“嗯,好好养病吧,法尔夫。”菲雅离开房间,摸了摸发烫的脸,靠在墙上。那层被人为制造出的障壁,似乎正在一点点被他与她的热情融化。
诺森布亚战役结束后,南军的残军败将狼狈地回到枢纽城,多特兰军损失惨重,其他王国的军队正朝枢纽城赶来,出于利弊考虑乔瑟与纳斯意见一致,决定回到多特兰。现在,这场战役已过去一周,北方诸国的国王们为了彻底解决枢纽城的问题,邀请南部联合王国的国王查理六世前往枢纽城北方一座名为诺森的城堡进行会谈。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法尔夫那张熟睡的脸上,这惹人嫌的阳光成功打断了睡梦。法尔夫揉着杂乱的头发,打了个大打哈欠,看到刚把窗帘绑好的菲雅。
“哈欠。”法尔夫皱了皱眉,“这么早叫我起来干什么,我可是个病号,快点把窗帘拉上。”说完他又躲进被子里,把脑袋盖上。
“快点起床吧,法尔夫。”菲雅抓住被子的一角,“雅克与莫莉都为你准备好理发师了,快点把你那跟蜂窝似的头发剪了吧。”
“我拒绝。”他抓紧被子,死不出来。
“快、点、出、来。明明昨天都说好了。”
“那是你们用烈酒把我灌醉,骗我说的,我不承认!”
“不要犟嘴了,法尔夫。”菲雅用力拽开被子,呆在原地,好几秒后才回过神。“啊!你怎么怎么怎么没穿衣服。”她把被子丢到法尔夫身上,急忙用手捂住眼睛,但还是悄悄地微微张开手指,偷看着法尔夫健壮的身体。
“你这倒霉孩子。谁不喜欢裸睡,真是的,这暖呼呼的被窝都让你搞凉了。”他拽来旁边的裤子与衣服,三下五除二地穿上,“好了,好了。我们走吧,真让人不省心。”
“你这个笨蛋!”菲雅害羞地朝法尔夫的胸口敲去。
“咳咳咳,疼啊。我错了,可饶了我吧。”
狭小的房间里弥漫着香气,理发师把客人领到一面能够照出全身的大镜子前,然后为他系上遮布,安排好位置,让他坐下。客人晃了晃脑袋,杂乱的长发遮住眼睛,理发师伸手拨开那个几缕头发,拿出锋利的剪刀。
“那么就按照菲雅小姐的要求为大人您理发了。”
“好好好,快点开始吧。”法尔夫不耐烦地说。
理发师的剪刀上下舞动,剪下一缕缕黑发。一旁的菲雅与蕾莎正坐在椅子上,摆起了茶话会。
“菲雅,你知道莫莉姐与雅克团长最近在忙什么吗?”
“诶,是为了处理战争结束的事情吗?”
“骑士的抚恤金早就发完了。有更重要的事情哟。”
“呃,更重要的事情。”菲雅捻着垂下的头发,想了半天说,“莫非最近要举办骑士大会?”
“诶呦,你怎么满脑袋都是打打杀杀的事情。”蕾莎撇撇嘴,拿起茶杯,“当然是婚礼啊。莫莉姐与雅克团长要在众人的祝福下迈向婚礼的殿堂,这是多么神圣又美好的事情。啊,真希望我有一天也能跟我喜欢的人得到众人的祝福。诶,菲雅,茶水漏出来了。”
“啊啊,抱歉。”菲雅放下杯子,拿出手帕擦拭着被打湿的裙子。婚礼的话题明显地动摇了菲雅,让她连茶杯都没有拿稳,她收起手帕,低下头偷瞄一眼正在理发的法尔夫,生怕别人看见,又小口抿了抿茶水。
“来,客人。扬起脑袋。”理发师把剃刀在生牛皮上蹭了几下,就把剃刀放到了客人的脸上。
法尔夫很讨厌把脖子与脑袋交给他人的感觉,但也在享受刮胡子的舒适感。舒服的过程很快就结束了,理发师解下遮布,用力地甩出响声,这是象征理发已经结束,炫耀自己手艺的动作。法尔夫站在镜子前,打量着面前看起来有些陌生的男子。干练的短发衬托出他应有的英气,刮掉胡须后那原本的流氓地痞样跟胡须一同丢失了,在外人眼中,他完全就是一个英姿飒爽的成年男性,就算有公主跟他求婚也不为过。看着镜子的自己,他本人却没有太多喜悦,反应十分冷漠。理发师的手艺值得夸赞,不是问题出处,问题出自于自身,因为这镜中的他实在是太像几十年的自己了。
那失落的几十年里,先是一心寻找凛的下落,后来又因丧偶之痛浑浑噩噩混着日子。这是他一直都不想想起的几十年,可如今的样貌仿佛在提醒他这段痛苦不堪的记忆。
“法尔夫?”
菲雅的叫声打断他的思绪。他意识到那失落的几十年已经过去,转过身摆出帅气模样,“怎样,我是不是很帅。”
“哇哦,你和之前的大叔是同一人吗!”蕾莎双眼冒光,围着法尔夫身体转来转去,“这前后的变换也太大了吧。仅仅是剪了个发,就感觉大叔你年轻了十几岁。不对,现在我不应该管你叫大叔了,应该管你叫哥哥。”
菲雅突然抓住蕾莎的手臂,一把把她从法尔夫身边拽走,“好了,好了。你没发现法尔夫他很困扰吗。我记得万提斯先生说过让你在十一点半去见他,现在距离十一点半只剩下一刻钟了。”
“哦哦。谢谢菲雅你提醒我了。”蕾莎一边做出再见的姿势,一边朝外跑去。
“嚯,这孩子。”法尔夫摇摇头,看向欲言又止的菲雅,明白了什么,“菲雅,感觉怎么样?”他向菲雅挑挑眉,让她放心大胆地说出来。
“法尔夫,很好看,就像、就像骑着马的王子那样。”菲雅扭捏地说。
“那菲雅现在就像公主那般美丽哟,愿意当我的公主吗?”
菲雅满脸通红,回想起刚才蕾莎提到的婚礼,语无伦次地说着法尔夫不明白的阿纳克斯方言。看到这惹人开心样子,法尔夫哈哈大笑,双臂交叠仿佛胜利者一样说:“被我反将一军了吧。这是对你早上叫醒我的惩罚。”
菲雅害羞的样子戛然而止,表情变成了被调戏产生的愤怒。
“法尔夫,你真可恶!”
“等等,别出拳。啊,别再打胸了,我要死了。”
理发师收起装备,笑盈盈地离开房间,并好好地关紧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