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从蒙着被油浸湿般的羊皮纸似的天空钻出,将第一缕阳光撒向德兰城,与守卫中的火把交相辉映。不起眼的酒馆,打更的老板儿子打了个哈欠,叫醒他的父亲,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上一个囫囵觉。老板打开大门,迎接新的一天到来,并在门上挂上“暂不营业”的牌子,抻了抻腰坐到柜台中。
法尔夫看到牌子,依旧走入店中。
“先生,我们这里还没有开始营业。”
法尔夫径直走到柜台前,“我不是来吃饭喝酒的,也不是来驻店的。我来找个人。”法尔夫从兜中摸出一块月银与金混合制成的令牌,“德兰城领主的牌子,你应该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吧。”
老板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顺从地从柜子里拿出一把钥匙。
法尔夫拿过钥匙,恶狠狠地说:“别让第二个人知道我来过这里。”说完,法尔夫就离开柜台,走上二楼。
二楼有许多房间,仔细去听,哪间房间内似乎都有人的呼吸声。若是一间间开门,那势必会引起不必要的骚动,而且找到那个逃逸的杜兰西兽也未必免得了一场战斗。
法尔夫拔出从萨克雷那里得到的剑,停到一扇让他心跳颤动不止的房间前,按照号码把钥匙**锁孔中。钥匙咔嚓一声打开了反锁的门,法尔夫左手握剑,右手推开木门。
斩击扑面而来,法尔夫根本看不清袭击是怎么朝他攻来,只能举剑护住脖颈。清脆的碰撞声告诉法尔夫的判断是正确的,这个判断保住了 法尔夫的脑袋。剑刃所抵住的刀刃,距离法尔夫脖颈不超过10公分,如若自己反应再慢一些,那么就该去见爱若拉了。
刀收了回去,但丝毫没有想要减少攻击的意图。
法尔夫也收起剑,施展法术的咒语脱口而出。正当他准备施咒时,劈来的刀稳稳地停在空中,而他手中的火焰也跳动一下随之熄灭。
“是你?”法尔夫惊讶地看着面前的攻击者。
清风吹起窗帘,带着破晓时的微冷,撩起袭击者的长发,阳光趁机照入屋内,也让法尔夫看清了她。
手持长刃的少女蹬着过膝的高靴,穿着轻便又可爱的粉色连衣裙。橘色的长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亮丽,别住发尾的蜻蜓发卡越发耀眼。她稚嫩的面庞能看出她也才十六七岁,可握刀的决心可远比历经战场的战士更加坚定。
法尔夫自知与她战斗的后果只会变成两败俱伤,收起一切攻击的意图,摊开双手说:“阿纳克斯家族,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握刀的手顿了一下,将刀旋转一圈收回到刀鞘之后,冷漠地问:“你是谁?”
“那夜与你见面的术士,法尔夫。”法尔夫尽力表现出自己毫无战斗意图,可还是能感受到少女高昂的战意。
“法尔夫……”少女闭上双眼思索一会,做出手势说,“进来吧。我的名字是菲斯维提雅·阿纳克斯,叫我菲雅就好。”
法尔夫跟随菲雅进入房间,可房间中并没有他想找的杜兰西兽。
他坐到椅子上,等菲雅坐到床上后问:“菲雅,这间房间是你一个人住吗?”
菲雅点点头说:“是的。”
法尔夫扫视一眼说:“菲雅,你能让我进入你的房间说明你对我还是有所信任的。我来到这里是因为……”
还未等法尔夫继续说完,菲雅站起身打断法尔夫说,“是命运。法尔夫,拿出你的冈格尼尔吧。”
“诶?”法尔夫发懵地看着激昂的菲雅。
菲雅拿起旁边的名为蜓羽的刀,激动地说:“我正在迈向斩蜓术的新高度。我曾战胜了龙城的气功大师,也击败了杜兰西兽的签约者,还挑战了深居远山的术士,手刃了袭击杜马堡的巨龙。为了迈向更高的台阶,我需要与持有神话武器的人进行一场战斗。法尔夫,来跟我决斗吧。”
“我拒绝。”法尔夫的话像一盆冷水泼灭了菲雅心中燃起的火焰。
法尔夫站起身准备离开房间,“我与你没有战斗的理由,这里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我要走了。”
菲雅尴尬地握着刀站在原地,满脸委屈冲到法尔夫身旁抓住他的袖子,不想让他离开,“法尔夫,拿出你的冈格尼尔跟我战斗吧。”
“抱歉,我拒绝。”
“为什么。明明当我说出这样的话后,那些接受挑战的战士都同意与我决斗,你……”
“我打不过你。”法尔夫直接了当地说,想要挣开菲雅,可却发现菲雅的力气比自己都大,“我投降,你赢了。你登上了未知的高度。”
“这算什么,你这不是耍赖吗。”菲雅抓住法尔夫不想让法尔夫离开。
力气没菲雅大的法尔夫被菲雅拖住走不了,他转过身对菲雅说:“菲雅,你又不是小孩……”
法尔夫突然一把抱住菲雅,携带她转身躲避即将袭来的攻击。
一支锋利的钢矢砰的一声钉在门框上,还颤动了几下发出危险的声音。
菲雅的头埋进了法尔夫的怀中,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从未接触过男性的菲雅受到法尔夫的拥抱,满脸羞红放弃了思考任由法尔夫摆布。法尔夫没有时间在意菲雅的状态,又有四支钢矢刺破窗户,朝二人袭来。因抱住菲雅法尔夫没办法挥剑,可如果放开菲雅又会没时间弹开钢矢,法尔夫只好决定使用冈格尼尔。
“冈格尼尔!”
猩红的碎片刺破右手手掌飞出,撞飞马上就要攻击到菲雅的钢矢,炸成一团血雾。可剩下的三支钢矢却击中了法尔夫手臂与大腿。
闻到血腥气味的菲雅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离开法尔夫的怀抱,发现中箭的法尔夫与落在地上的钢矢,明白刚才法尔夫为何要保护自己。她抽出法尔夫的佩剑,站在法尔夫面前。
“危险。”法尔夫想要提醒菲雅,可钢矢又一次袭来了。
“斩蜓·止水。”
菲雅直面袭来的钢矢,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挥舞起手中的佩剑。就在钢矢要击中菲雅的一瞬间,只听到三声如打铁般的脆响,那钢矢便朝四周弹去。法尔夫一把抓住菲雅,趁机带她离开房间,来到走廊。
看着被钢矢刺穿的法尔夫,菲雅担心地问:“我要怎么帮助你。”
法尔夫摆摆手说:“我是个术士,这点事没问题。”
法尔夫咬紧牙,拔出所有钢矢,鲜血飞溅到墙壁与地板上。他从兜中摸出一瓶绿色的药剂,拔下木塞一饮而尽,又拿出白色粉尘,洒在自己伤口处,止了血。
菲雅看到法尔夫受伤一时没了主意,只是静静地看着法尔夫。
法尔夫知道现在的决断权在于自己,可却想不明白是谁搞出了这突然袭击。是萨克雷吗,这不可能,我要破除他的诅咒也救了他的母亲,他没有理由要杀我。是那些荒野猎犬们吗,也不对,如果他们想要杀死我,明明在那个破房子里就可以动手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菲雅的肩膀对她说:“坐在这里等我,别动,我来取回你的刀。这件事多半不是对你来的,我要回到房间,搞懂这是谁干的。”
法尔夫抬起右手,一盏由火焰构成的精致灯罩悬浮在手掌上,灯罩如轻羽般飘离手掌,飞入房间停在房间中央。这种法术并不是伤害性法术,而是用于侦查,施法者把魔力覆盖在眼球上可以让灯罩成为自己的第三只眼。如霜般的魔力把法尔夫的双眼死死覆盖,在法尔夫的视线中所看到的不是房外的菲雅,而是房内的一切。
透过被射烂的窗户,法尔夫看清了这场袭击究竟是何人所为。
他眨眨双眼,解除魔力,右手上的双指合一,左手扶在右手上,为自己倒计时,“三、二、一!”他猛然转身,举起双指对准窗外。
“Fe-bull.”
青蓝色的火焰弹丸从双指缝间射出,高速的弹丸轻松冲碎窗户上的木头,并留下一撮灰烬。没有弩箭朝法尔夫袭来,法尔夫吹灭手指上残留的火焰,走到窗户旁边,听到震耳欲鸣的一声巨响,安心地舒了口气。目光转到菲雅的刀上,法尔夫掂量掂量了斩蜓的重量,发现斩蜓虽看起来很大,但连刀带鞘也才6公斤左右,而在刀柄的尾部还绑着由月银打造成兔子形状的可爱金属片。
窗外的一声震响惊动了整个酒馆的住客。一些住客推开房门想要找到罪魁祸首宣泄愤怒,于是一眼就看到了在外面伫立的菲雅,刚想张口就看到满身血污的法尔夫从门口走来,手中还握着一把长刀,急忙关上门当无事发生。
“外面的袭击清除干净了,菲雅。”法尔夫把刀递给菲雅,“我们需要谈谈,是在这里谈,还是去别处谈?”
菲雅看了看一片狼藉的房间,还有受伤的法尔夫说:“回到我原来那家酒店吧。我为你找个医生。”
“医生就不用了,我差不多好了。我要跟你谈的事情很重要,我们就去你说的那家酒店吧。”法尔走到楼梯口对菲雅小声说,“你在这里的费用就不需要付款了,我跟老板有些事情要说。”
法尔夫走到一楼,把钥匙串丢到吧台上。被钥匙吓了一跳的老板抬起头看向法尔夫,又被他满身的血吓到。法尔夫没有说话,摆出让他闭嘴的手势,又指了指正在下楼的菲雅。老板识趣地拿回钥匙串,厌恶地把上面的血渍擦净,低声咒骂自己倒霉。
法尔夫踉跄地走出酒馆。菲雅也从楼上下来,她披上能遮住自己脸与身体的斗篷,把斩蜓系在背后,藏在斗篷中。法尔夫也很想有菲雅那样的斗篷,这样就能遮住身上血迹斑斑的衣服,避开路人的目光。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法尔夫急需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他只希望菲雅说的酒店距离这里能不算太远。
“法尔夫,我们还是找个医馆吧。”菲雅躲在斗篷里关怀道。
法尔夫低头看着比自己矮好多的菲雅说:“术士的自愈力可远远超出常人,小姑娘你还是好好带路吧。”
菲雅哼了一声,“硬撑会把自己撑坏的。”
太阳早已挂在天空,街区的人群逐渐增多,商铺也开始营业。二人身旁传来的食物香气让本就没吃早饭的二人更加饥饿,他们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对方。
“走吧,去吃个早饭。”
“你吃早饭了吗?”
二人选了个还不错的餐铺,其原因不是这里的早餐有多香,而是种类比较多。法尔夫入乡随俗点了德兰的鱼肉粥与火腿片,菲雅则点了三明治与热牛奶。
菲雅的家乡沙平国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奶牛,尤其阿纳克斯家族所在的位置方圆数百里也没有适合牧草生长的地方,因此菲雅在家时几乎没有机会喝到牛奶。
法尔夫咽下口中的火腿,看到菲雅正在用手帕擦去嘴角沾上的牛奶问:“沙平那地方没有奶牛吧。你们阿纳克斯有喝牛奶的习惯?”
菲雅摇摇头,“在没离开家之前我都不知道有奶牛这种动物。”
“那你为什么要喝牛奶,单纯是因为没喝过吗?”
“有这个原因,不过是……”菲雅的脸忽然红了起来,改口说,“我才不告诉你为什么。”
“那就让我猜猜吧。”法尔夫一只手拄着脑袋,在菲雅身上扫来扫去,“哦哦。”
菲雅双手挡住自己,嫌弃地说:“法尔夫,你好恶心。好像我在来北方时遇到的流氓。他们就用这样恶心的目光看我,然后统统被我打飞了。”
“诶……”法尔夫撇了撇嘴,靠到椅背上,用叉子叉起火腿塞入口中,用塞满火腿的嘴嘟囔说,“别这么狭隘,这可是关切的目光。我猜猜你为什么要喝牛奶。呃,你是想让你那贫瘠的胸部变大一点吧,哈哈哈哈。”
“才没有!”菲雅大声地喊道。
法尔夫哈哈大笑说:“菲雅,开个玩笑。你看看你的反应,周围的客人都被你吸引了。”
菲雅的脸又红了,闹别扭地说:“想增高。我的哥哥姐姐们都比我高,我是家里面最小的,也是最矮的。”
“增高啊……”法尔夫装作思考的样子说,“你听说过灵药吗。药剂师手中的药说不定能让你增高。”
“真的吗?”菲雅双眼闪闪发光。
“大概吧。说不定能让你身体顺便被拉长,而后又迅速收缩。说不定你喝完之后会比你原来都矮了。”法尔夫半开玩笑地说。
菲雅失望地眨眨眼,不开心地咬了一口三明治。
佐西默斯的药剂让法尔夫不再感受到伤口带来的疼痛,他晃晃肩膀看菲雅咽下食物后问:“菲雅,你之前说你要跟我决斗,是因为冈格尼尔。你是从哪里知道我是冈格尼尔的所有者,是谁告诉你的?”
菲雅放下马上就要吃下去的三明治,郑重地说:“一位云游四方的占卜师。在阿纳克斯,我因为家族原因在年幼时遇到了那位占卜师。他告诉我的父母与族长,我必须要跟肉体的强者,杜兰西兽的契约者,精妙的剑术家,还有扭转命运之人战斗。占卜师告诉我了这四位的姓名,我也为此踏上旅途遇到许许多多的人,并与前三位相遇并击败了他们。法尔夫,你是我这趟旅途的最后一战。”她深吸一口气,面容严肃地说,“法尔夫,跟我决斗吧。”
她的语气不存在商量的余地,逼迫法尔夫做出选择。
法尔夫盯着她黑色灵眸,“我……”
菲雅伸手握住系在后背的刀,屏气凝神等待法尔夫的回答。
“当然是拒绝了。”法尔夫随便的回答后端起旁边的水喝了一口,“冈格尼尔可是神的武器,我怎么能随随便便因为你展示出来。”
“是……是啊。”菲雅的手无力地放回到桌子上,这个回答一下子把她的干劲消磨殆尽。
“啊,菲雅。我的意思不是因为你普通,才不能展示冈格尼尔。”法尔夫左右盼头确保四周都是只来吃饭的食客,小声对菲雅说,“你既然知道冈格尼尔,那你应该也知道冈格尼尔作为神的武器有什么特殊能力。”
“抱歉,我不知道。”
“好吧。你不知道也正常,即便是作为术士的我也不怎么了解占卜师口中的命运论与命运率。我只能粗略地给你说一下冈格尼尔的特殊能力。”法尔夫伸出自己的右臂,撸起袖子,向菲雅展现手臂上那道长长的伤疤,“这道从手背到肩膀伤疤,就是我与冈格尼尔的契约。冈格尼尔可以改变因果律,也能改变命运。”
“因果律,那是什么?”菲雅疑惑地看着法尔夫的手臂。
“因果律……”法尔夫一时语塞。他虽能说出因果律这个词,但也仅限于能说出这个词,因为这个词他都是在阿特拉斯学会里面道听途说得来的。他轻咳一声不害臊地解释,“因果律就是因果。就好比人吃苹果,因为拿起苹果咬了一口,结果就是吃到了苹果。冈格尼尔可以修改,让人先不用做出吃苹果的动作,但苹果却到口中了。”
“可吃苹果不都是咬后才到口中吗?”
法尔夫点点头,“常理说是这样的,但冈格尼尔就是能改变常理。在拿起苹果咬下的瞬间有人拿走了苹果,那就吃不到苹果了,可在冈格尼尔的修改下,苹果就是被咬了一口,即便抢走苹果,那被咬下来的苹果也会在口中被咀嚼。”
“也就是从因果变成果因了?”
“这么想也没问题。我不能拿出冈格尼尔与你决斗也是这个原因,如果我用冈格尼尔刺向你,即便是你拨开了我的攻击,但也会被扭转因果的冈格尼尔刺中。”法尔夫看看四周淡然地说,“人们会以因各种原因离开人世,瘟疫、饥荒、战争。我没必要在一场不明所以的战斗中去伤害一个人。菲雅,这便是我不与你决斗的理由。”
菲雅点点头,“法尔夫,你有你的理由,我亦有我的理由。不,与其说是理由,不如说是桎梏。我不会再把决斗强加于你,可我也不会放弃我们之间的决斗。”
法尔夫站起身轻松地说:“好了,好了。别摆出一副死人脸,这可让你漂亮的脸蛋都老了十几岁了。走吧。”
“嗯。”
二人离开餐铺,穿过中央城区,来到一家不错的酒店。镂空的围栏与砖石构成的墙壁括起很大片土地作为酒店用地,高大而粗糙的建筑前铺种着翠绿色抗寒草坪,正门旁有许多马车停泊于此,不少马车还是私人专属。马倌拉着马进入建筑物后身的马舍,马车夫则跟随仆人住进旁边的简易宿舍。
夹杂着酒店香气的风从门口吹来,让法尔夫的心情舒爽不少。
“是个不错的酒店,能来这种酒店的人应该有钱的商人与旅游的贵族了。菲雅,你是哪种?”
“我那种都不是。”菲雅摇摇头继续说,“贵人相助我才能住在这里。走吧,法尔夫。”
侍者很有礼貌地接待二人,领他们来到菲雅所述的房间前,轻轻地叩击三次。
“亚利桑小姐,有位年轻的女士前来拜访。”
门内传来年轻女性的声音,“什么名字。”
菲雅挥手示意侍者退下,亲自张口说:“菲斯维提雅·阿纳克斯前来拜访。”
门内没有回应,但响起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脚步声停在门前,门嘎吱一声被拧开,一位身穿女式铠甲头戴覆面盔的女子站在二人面前。
法尔夫朝她露出不失礼节的微笑。
“在下法尔夫,很荣幸见到你,尊贵的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