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自从来到夏滨市这个沿海城市后,谢菲尔德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彻骨的寒冷了。
悬在地上的半个太阳身披绚烂的日冕,他环顾四周,是一片白茫茫的雪,远处似乎有散落的几栋建筑,是村庄吗?带着寒气的风在地上吹出了数个慢慢滚动的雪卷,偶有几头水下的庞然大物顶破冰层到水面上换气。
休伦的冬天也要来了啊,谢菲尔德心想,再过不久就要刮银风了……
不对,什么休伦?什么银风?我根本就没去过那里!
谢菲尔德打了个冷颤,浑身的汗毛树立起来,这里到底是哪?从没听说过义眼类炼金器的精神攻击能直接把人拉入幻境,那混蛋究竟是什么来头?
思索之时,先前望到的村庄在一阵飞雪中消失了,再一看,四周已然突兀地冒出了几栋冰与雪组成的简陋房屋。
不能再犹豫了,无所谓这是象征着什么的幻象,谢菲尔德手心再次攥出了燃素,疾步迈向最近的房屋,伸手就要直接轰开它。
但这些冰屋却先一步打开了大门,谢菲尔德没有看见里面是什么,因为有数万倾的水携着冰晶从所有的屋子里狂暴涌出,它们像一条条手臂一样把他强行往冰面上按。
在休伦冬季的寒冷气候里,水刚扑在谢菲尔德的身上就已经冻结成冰,把他结结实实地包裹在里面。
“什……”还没来得及反应,谢菲尔德脚下的冰面突然破碎,整个冰块轰然沉入休伦的极海。
在黑暗深邃的海中,有什么东西睁开了双眼。
………………
克鲁泽摘下挂在胸前的扁酒壶,打开盖子把里面的液体倒入嘴中,享受着喉咙被滋润的畅快感。
之前还浑身冒火的半个黑天现在已经渐渐从外面被冻住,仅有残破的胸口核心还顽强地散发出余温来阻止坚冰的继续蔓延。
冰层覆盖的猎物,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目标下手了,与之类似的物种世界上仅有一种,那是生活在休伦极海深处的布洛普巨鲸,那些身负冰川的瑰丽巨物是生活在休伦的狩猎民族们赖以生存的重要生存资源之一。
鲸肉、鲸油和鲸骨,甚至就连包裹着其身体的,那缠绕着异常魔力的冰块,富基了极海中绝大多数资源的布洛普巨鲸不论是哪个部位都对人们极为有用,在克鲁泽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以白鲸为名的部落,独自猎杀一头布洛普是每个男性成员都要执行的成人礼。
“哗!”
一头成年的布洛普巨鲸终究是耗尽了力气,它无力再继续游动,被无数尾端系有锁链的捕鲸叉强行拉上了冰面。
冰岸上的猎人们在欢呼,他们的身影映在透明坚冰中巨鲸的眼眸里,是黯淡的黑色。
一个身上挂满了雕纹骨头的健壮男人靠近鲸鱼,他抚摸着其身上因狩猎而被削薄了不止一层的冰川,看起来在找地方下手。
男人的身边有个年轻人正注视着他的手法,“爹,怎么开这么厚的冰?”
男人转过头,身上的骨头挂坠相互碰撞,但出人意料地没发出什么声音,他笑了笑,“怎么,你想学?”
“我也到年纪了,想快点把成人礼办了,不然马上北边就要开始刮银风,到时候大鱼都躲在水下不出来,找起来就难了。”
父亲知道不能及时完成成人礼对自己这个有些要强的儿子来说是不能接受的,他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说:“成人礼又不要求打头成年的鲸上来,小鲸身上没冰,像别的孩子一样去猎小的不就好了?”
“爹!”年轻人拿手中的捕鲸叉杵了杵冰面,激起水下的一阵波澜,“我要猎大的。”
他盯着自己爹深邃的眼睛,“最大的!”
“哈哈哈!”父亲豪迈地笑着,“好,那么你看好了!”
说着他朝后伸手,握紧了族人递来的庞大武器,朝着鱼头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
克鲁泽吐出一口白雾,往事的碎片随风消散,他的手中有冰在凝结,其形状不断生长、壮大。最终,一只巨大且厚重的船锚被他握住。
苍眼的猎人把船锚抗在肩上,像先前脑内的那个男人一样对着猎物深吸了一口气,随着吸气,他的身体极度后仰,像是顶不住船锚的重量一样几乎快要把它触到地面……
然后是极速的回弹!
冰锚之余下湛蓝色的残影,两种相同的坚冰碰撞在一起,一声闷响在原地爆开。
休伦猎术·难达之极!
………………
凤溪楼七楼,一颗青面獠牙的黑色头颅从楼梯口处被扔了上来,化为漆黑的泡影消散在这个世界上,从一楼到这里的楼梯间内,和它结局相似的异形肢体比比皆是,再没有浸透血色的眼眸在楼梯上涌动了。
夏致踏上最后一节台阶,身上新添的伤口已经不再淌血了,摇曳的火光照亮了外衣上大大小小的缺口,手指拂过衣服凹凸不平的表面与其下皮肤上刚结的血痂,有种微妙的触感。
他苦笑着喃喃道:“说起来我现在这样算入职了吗?也不知道瓦尔哈拉给不给这种情况报销……”
七楼远比其他楼层更加昏暗,夏致高举火把走在长廊上,微微有阴冷的风吹开了窗帘的一角,其后露出了被鲜血涂抹、覆盖住防止外界的光照透进来的玻璃窗。
目的地不算远,706号包厢“鸿运苑”,王恒远为表演社聚餐定下的包厢。
根据爱尔温所说由人转变的黑天还会残留有原本的一些记忆,如果那只黑天没有直接逃离这栋建筑而是想要埋伏下来的话,那么这里是最可能的了。
现在这三个字在夏致的眼中显得有些刺眼,怀着心中莫大的复杂情绪,他用刀柄推开房门。
没有半人型的异性怪物于门后扑上来,夏致看到的是旋转桌上的一盘盘的凉菜,水果沙拉里有一颗心脏被牛油果托住,门腔冷盘上放着特征区别明显的整条舌头,海蜇头被一团搅碎的肝脏压住……或完整或残缺的不同的器官与宴席正式开场前上桌的凉菜组合在一起,让人感觉十分不舒服。
而夏致多少能猜到这些器官都来自哪个群体。
这时餐桌上方的阴影里浮现出一张漂亮的脸,夏致认识她,金雅婷,表演社的“夏滨小花旦”。
金雅婷无神的双眼看着夏致,沙哑的嗓音传入脑海,“夏致,你说人没有了心脏还能不能活?”
夏致没有说话,眼前的面庞重新没入黑暗中。
换成了一张宽额头的大脸,韩松伟像从前那样不看着人的正脸说话,“夏致,我还欠你一顿饭钱没还呢。”
刘思佳、马婷、胡冠宇、郑晨曦,一个个曾与夏致一同学习一同演出过的人轮番出场,一时之间整个包厢里尽是“夏致。”“夏致?”“夏致……”的声音。
“夏致,你来晚了。”最后,仍是王恒远的脸,但声音却是之前所有人层叠的混合,“来得太晚了……这样的你,真的有资格毁灭我们最后的生存机会么?”
“金雅婷,奕凌他就是块木头,你要是再早点,主动点的话说不定已经成了。
“老韩你不用还了,本来也就是开玩笑的,别当真啦,别当真。”
夏致就像是一个在葬礼上朝棺材里的逝者发言的人一样对自己昔日的朋友说着些不着调的话与总结。
“老王。”夏致沉默了一下,只有火苗燃烧的声音炸响在耳旁,“你是个好社长,待人真诚,关心成员,全市的社团都该以你为榜样啊。
“但这样的人已经死了。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只是个剥人脸皮的怪物。”
比左手紧握的火把更炽热的炎光于此燃起,带着火山般的沉寂,夏致像是立下誓言般一字一顿地说:“我又怎能不把你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