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雨夜。江海市老城区的某处小巷里。
雨滴从夜空劈里啪啦地砸下来，落在砖瓦和青石板地上，发出耳机底噪一样的噪音。巷子里唯一的照明灯在雨水里摇摇晃晃，灯光因为雨点不规则的折射而忽暗忽明。
举着伞的手因为雨点的冲击而很酸，但白想没有心情管这个。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屋檐下面那个和环境充满违和感的女孩身上。
她看上去最多12岁，身上穿着朴素的白色裙子，布料薄得即使是在夏天也给人寒冷的感觉。她的头发被雨水打的湿漉漉的，裸露在外的锁骨和手臂被水泡得发白，脚上的小皮鞋踩在水里，因为冷而有些内八字，纤细的小腿也轻轻地颤抖着。
白想养的大黑猫被她抱在怀里，乖巧地用舌头舔舐着女孩的手臂。
这都快两点了，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小孩子站在这种地方？被家长体罚吗？
白想走到女孩面前，把自己出门时披在身上的太阳衣脱下来披在女孩身上。
“你怎么这么晚不回家？你的家长呢？”他问道。
女孩怯生生地抬头看了白想一眼，又低下头去，大大的眼睛里浮出水雾。
这绝对是被家长体罚吧！白想顿时大为心疼。他蹲下来，看着女孩的脸道：“你别哭，有什么事跟哥哥说，哥哥帮你忙。”
见女孩还是不说话，白想想了一下问道：“你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女孩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道：“……不记得了。”
“饿吗？”
女孩悄悄咽了一口口水，小脸微微泛红。
于是白想站起身，扶住女孩的肩膀。“走，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附近这个点还开着的店就只有罗森，不过也好，罗森除了食物还有很多其它东西。白想买了一条大浴巾裹在女孩身上，又买了小方巾帮女孩擦头发。
女孩是真的饿坏了。白想本来是怕她不好意思拿所以买了很多的面包和饮料，但现在却不得不拦着她让她少吃一点。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小口小口啜着热牛奶的时候，白想问道。
女孩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声道：“零……”
“什么？”白想没有听清。
“零。一二三四五六七的零。”
“姓呢？”
“没有……”女孩说话的时候脸上很平静，没有像在和谁怄气的样子。
没有？白想有些困惑。
“那，你家住在哪里呢？别担心，如果你不想回去，我不会强迫你的。”
女孩停下了喝牛奶的动作，“家……没有。”小声道。
“怎么会呢？每个人都有家的。不能因为和爸爸妈妈怄气就说自己没有家哦。”
但即使白想说到这个份上，女孩脸上也没有被说中秘密的惊讶生气害羞或者之类的表情。她只是垂下她大大的眼睛，小声道：“可是……零没有。”
“那……你的爸爸妈妈呢？”白想已经开始有些急了。
零的头低得更低了。“爸爸妈妈……零也没有。”
哈？
如果这些对话写在纸上让白想读的话，他一定会绝得是个离家出走的孩子在和家长怄气。但零脸上的表情没法让他那么觉得。她看上去悲伤的就好像……她真的没有家，也没有爸爸妈妈。
可是怎么可能呢？
白想还想再问些什么，但是这时零连续打了好几个可爱的喷嚏。那个值夜班的店员也没有刚才那么瞌睡了，开始疑惑地看向白想和零这边。白想突然意识到，这么晚带着这么小的女孩出现在便利店里有可能会被当成犯罪。
把零送到警察局去吗？白想看了看屋外的雨势，又看了看零煞白的小脸。如果再不让她洗个热水澡，她会生病的。
先带回家再说吧。
“谁家的小朋友呀？这么可爱。哎呀，冻着了吧，快去洗个热水澡。”
白梦只是愣了一秒，就开始招待零进屋洗澡。看着白梦和煦的笑容，零大大的眼睛里先是惊讶，然后满满地渗出水雾，小脸也变得红彤彤的。
白梦把猫从她手上接过来，在浴缸里放满热水，试过了水温，然后帮零绑好头发，催着她泡进水里。
“多泡一会儿，但是不要泡晕了哦。等一下出来还要吃一记感冒药。”白梦站在浴室门口嘱咐道。
“嗯……”零抱着膝盖坐在热水里小声道。白梦关上门以后，零把下巴埋进水里，看着水面上的涟漪，鼻子一酸，泪水从脸颊缓缓地滑落。
“哥。哥。”
白梦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白想已经在床上端正地跪好了。
“那个，沙丁找到了哦。”白想拍拍坐在一边的黑猫的脑袋。沙丁是它的名字。它很配合地喵了一声。
“我不是说那个。”白梦的眼睛失去高光。
白想和沙丁同时打了个寒颤。
“真的假的？在江中那边的巷子里吗？”即使听完白想的解释，白梦脸上还是写满怀疑。
“对。”
“真的是真的？”
“真的是真的啊。你问沙丁嘛。”
“真的？”白梦看向沙丁。
“喵！”它喵了一声。大概是“是的！”的意思。
“是住在那边的孩子吗？惹父母生气了？”
“我开始也这么想来着，但是好像不是。我问她住在哪里、爸爸妈妈在哪里的时候，她告诉我她没有家，也没有爸爸妈妈。说这话的时候她不像是在怄气。”
“是吗……可是怎么可能呢？”
“对呀。怎么可能呢。”
白梦看看白想，白想也看看白梦。
“啧。你打算怎么办？”白梦问道。
“我想把她送到警察局去的。但是天太晚了，而且不让她泡个热水澡她肯定要生病，所以就带回来了。”
“用不着去警察局。”白梦道。
“嗯。我也觉得。”白想看着白梦道。
白梦也看着他，然后又咂了一下嘴。“烦死了。我想睡觉。”
“你就是闲着就精神大，一有事就犯困。”
“早说我昨天晚上就不通宵打游戏了。”白梦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从床上站起来。“我去给零擦头。你把我床收拾一下，今天让零睡那里。哦对了，衣服。”说着她朝里面的房间走过去。
白想看着妹妹的背影，不禁有些感慨。他还记得她和零一样高的时候呢。不知不觉她也已经成长成可以照顾别人的大姑娘了。
并且还有一手足以黑进警方信息库进行人脸比对检索的黑客技术。这也是她说没必要去警局的原因。
白想兄妹租住在这个城市一隅的盒装公寓里。公寓很小，只有一室一厅，平时白梦睡在卧室里，白想则睡在客厅。白梦让白想收拾的就是卧室里那张床。
白想把妹妹的床收拾好的时候，听见外面传来了吹风机的声音。
零的头发又厚又密，恐怕有点难吹。白想这样想着走出卧室。
然后他的目光就再也移不动了。
坐在他床上的零穿着白想自己的长T恤，因为体格的差距，T恤的领口挂在她一边肩上，另一边肩膀和整片锁骨全部裸露在外。刚刚被温水浸泡过的皮肤像掺了红酒的牛奶一样白皙动人，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脸上，似乎隐隐有热气蒸腾。湿润的嘴唇和紫罗兰色的奇异眼眸让她稚嫩的面孔显得有几分色气。为了守住心神，白想视线下移，却看见T恤的下摆垂在零膝盖的上方，小巧的膝盖小心翼翼地贴在一起，小腿和脚踝的优美曲线让白想目眩神晕。
“为……为什么穿着我的衣服……”
“因为家里没有别的衣服可以给零当睡衣了呀。还有，哥哥你要爱惜你的眼睛哟。”
再看的话就把你眼珠子抠出来。读出妹妹话里意思的白想咳嗽了一声，想起来还没给零准备感冒药，于是识趣地走进厨房。
“这件衣服还合身吗？”白梦一边给零吹头一边问道。
“很舒服……谢谢。”或许是不擅长表达感谢，零的声音很小，小脸也变得红彤彤的。
“零之前的睡衣是什么样的呢？”白梦顺势问道。她有些期待零的答案，因为这也许就是从零嘴里得知其过去生活的一个契机。
零沉默了一下，道：“零……记不得了。”
“记不得了？”
“嗯。零站在雨里……之前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
“诶？”白梦一边拨弄零的头发一边问道，“零失忆了吗？”
零又犹豫了一下，小声道：“零……不知道……但是之前的事情……不记得了。”
“所以说，并不是没有家，只是不记得家在哪里来吗？”白梦问道。
“不，不是的……零没有家……这个零记得……”零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白梦看着零沮丧地低下头的样子不禁大为心疼，她抱住零道：“没关系，如果零没有家的话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吧。把我当姐姐就好了。”
白梦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零一下抬起头，转过脸来看着白梦道：“真的吗？”
“真的啊。”白梦也看着她的眼睛道。
“真的真的？”
“只要零愿意的话，这里就是零的家。”白梦揉揉零的脑袋。
“那……拉钩。”
零伸出纤细的小指，小脸早已红透。
白梦也伸出小指，和她轻轻拉了拉。然后她轻轻抱住零，轻声道：“那，以后零就是我的妹妹啦。”
“姐姐……”零的脸已经烫的快要失控了，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厨房门口的白想咳嗽一声道：“那个，也不早了，早点喝了药休息吧。头还没吹干吗？”
“咳，干了。”白梦也有些不好意思。
喝完药，零就乖乖地躺倒床上睡觉去了。她是真的累了，白梦没多久就听见了她均匀的呼吸声，于是轻轻地把手从她小巧的手里抽出来，悄悄地开门出来。
“这就认姐妹了？”
“我本来只是哄她的，谁知道她那么认真。”
“你说的所有话小孩子都会当真的。所以下次说话小心点。”
“怎么你说的我好像犯了什么错一样。”
“没有。我只是这么提醒你。”
“行了行了。干活了。”
“嗯。怎么说？直接人脸搜索吗？”
“嗯。虽然不太淑女，不过刚才我拍了零的睡脸。”
“反正都管你叫姐姐了，拍张照片也没啥吧。”
“你能不能别冷嘲热讽了？你是酸的吧？”
“我酸什么。认你叫姐姐，那我还不是她哥了？”
“你也配！别给我贫嘴了。关于零你想到些什么没有？”白梦一边小声道，一边把照片上传到电脑上。
“忘掉了之前的记忆，但是基本的生活技能还在，所以我猜她是心因性失忆。”
“说明白点。”
“就是心理原因导致的失忆。患者多是因为剧烈的情绪起伏而导致出现心理问题，因而产生了失忆的症状。我猜她恐怕是最近受了什么打击。”
“难道因为被家暴了吗……”
“但这解释不了为什么她那么笃定她没有父母和家。难道说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吗？”
“不管怎么样，只要把这张照片上传……”白梦敲了一下回车键。人脸检索开始。
大概等了一分钟，结果出来了。
没有结果。
“无匹配项！”字样出现在显示器中间，仿佛在嘲讽寄希望于此的兄妹俩。
“哈？”白梦反手传送了一张白想的照片上去。这回只等了几秒，白想的基本信息就出现在了显示器上。
“……这个好危险啊。”
“这也不是谁都能用的。”白梦淡淡地道。她又上传了一组零的照片。又等了一分钟，还是没有。
“怎么可能？我可是在全国范围内检索的，就算她是黑户也不可能一点信息都没有啊？”
“你是怎么做到这么短的时间里在全国范围内检索的？”
“动用了江海科技大的超级计算机。放心，不会留下痕迹的。”白梦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吓人的话。
技术宅真可怕……白想小小地感慨了一下，然后道：“如果这一块没有头绪的话，你能不能看一下我发现她的那一块附近的监控。看看她是什么时候怎么到那里去的。”
“也只能这样了。”白梦叹了口气，“在江海中学那边吗？”
“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