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位衣着朴素而整洁,体态纤细如一根无法抵御强风威胁之稻草般的『人族』男性缓缓迈步,于他对面一把曾仅属于贵族的柔软舒适的座椅上坐下,
“您好,军团长阁下。在下名为天海蛇龙,代表反抗帝国剥削压迫的一支起义军势力『黑云之国』而来——当然这些都是废话,我与我们姓甚名谁完全不重要。”
他流利的诉说道,
“重点在于你我,你们与我们,『黑云』与『魔王国』之间利益相符,目标相同,在此危机时刻,可以更应当互相合作。”
“一个『人族』想要和『魔王国』合作?恕我孤陋寡闻不曾听闻贵国,但您应该知道我等『魔王国』对『人族』可并不宽容。”
军团长微微皱眉,回应道。其实不止『魔王国』广泛的歧视『人族』,他本人同样不待见『人族』。只是尚且不知对方虚实,故而未声张而已。
见状,一旁小兵凑到军团长身旁轻声汇报道:
“长官,关于那个『黑云』…”
将『黑云之国』之军力与种族问题一五一十上报。闻言,军团长大惊亦大喜,惊于以『人族』为主体之国家竟妄想与『魔王国』合作,喜于必须面对的敌人并不强大,区区1500『人族』士兵在他看来根本不成对手。
“在下素来听闻『魔王国』乃反抗奴役的勇士之国,可如今看来似乎有些误会。如果说「人族迫害魔族」令人深恶痛嫉但「魔族迫害人族」却要拍手称快…”
天海蛇龙长叹一口气,分析道,
“那并非「反抗奴役」,那并非对「剥削」本身发起抗议,只不过嫉妒自己没能处于剥削他人的那一方罢了。如此一来『魔王国』不就是形式稍作变化后的『川流帝国』?这么说论帝国后继者,或许『东川流帝国』还不如你们『魔王国』正统。”
“你…”
军团长被此番话气的眉毛成精。他生气正是因为他在乎,他多少认同『魔王国』那反对压迫歌颂平等之口号,所以被无情揭穿时才会恼羞成怒。
“「魔族」受民卒主义所害,反抗民卒主义,最后反而成为了民卒主义国家,又玩起「优等民卒」「唯我独尊」那一套来。既然如此,『魔王国』根本没资格批判『川流帝国』之压迫,反而最应该高声歌颂帝国曾经的剥削是何其大义凛然…”
“够了!”
受蛇龙百般讽刺,军团长猛地一拍桌面,怒吼叫停。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们所从属什么文化团体无关紧要。或许我们之间存在诸多差异但这也无关紧要,重要的并非我们之间有所差异,重要的是我们可以求同存异,然后为同一目标而合作,达成双赢局面:即是说要给予帝国当头一棒。”
他立刻回答道。
“依我看尽快突围打通与本国联络往来之道路才是当务之急。与其与区区几千野蛮人为伍,不如与训练有素的魔军精锐并肩同行。”
军团长摇了摇头。
虽然帝国联合军一时败退,然而仍有守军驻守于西方与北方防线。因此第15军团依然处于失联状态。
可第15军团与『魔王国』本国的沟通却是蛇龙所不愿看到的。一旦『魔王国』主力进入川北平原,那么『黑云』就会如一只虫豸般被轻而易举碾碎。
“不错,放弃眼前的良机,首先拉帮结派花费大量时间,财力与人力组织起一支臃肿的大军,然后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靠蛮力撞开层层城防,在拉锯战中令双方都付出惨重代价,数不尽流血伤亡,而战局仍然是互相拉扯陷入胶着与僵局,一如既往。”
他讽刺道,
“眼下帝国军方才遭受重创,军队素质,财政状况,指挥体系完全混乱。兵无常形,水无常势,相较于被常规与教条束缚错失良机,更应趁虚而入,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高的战果。”
“这倒也…有几分道理。看来穷山恶水也不一定全是刁民…不过那又如何呢?这与「合作」之间又存在着什么因果关系?”
“弱者的崛起并非戏剧性巧合,正因为弱势与少数所以才奋发图强,正因为强势而多数所以安于现状,堕落腐败——还是回到正题,魔军能够提供充沛战力使战术成为可能,而我等『黑云』一方面可以提供战术支持,另一方面作为『人族』能够调和与『临坎』城居民矛盾,确保后勤与后方安稳,使战力被最高效利用。”
天海蛇龙绘声绘色解释道,
“不久前『临坎』城墙下一战便是这一理论的最好诠释:魔军相比『黑云』军更为强悍,然而魔军未能击败帝国军,反而陷入绝境。『黑云』军虽弱,却以战术优势逆转强弱,将帝国军击溃。这足以证明『黑云』军战术理念与军队组织之优秀。”
他继续分析道:
“帝国虽日趋衰弱但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帝国军兵多将广,与其针锋相对即使最终胜利,必然损失惨重。可纵使帝国军硬实力强悍,软实力却不足,正所谓外强中干。军事战术上落后正是其致命弱点。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如此必能取得四两拨千斤之奇效。”
军团长听后微微闭目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回答道:
“确实确实,不无道理,乍听之下百利无一害,可实际上当真如此吗?这难道不是在断章取义吗?”
军团长凝视着蛇龙,质问道,
“依靠他人力量与帝国作战固然能够避免损失,然而同样会埋下「隐患」。即使仅凭『魔王国』一己之力,依旧足以战胜帝国。既然如此,何必铤而走险?”
他长叹一口气,直到目前为止,他所承诺出的利益尚未能将他打动。军团长仍在提防着『黑云』势力。从上帝视角来看,当然,他还真是料敌先机,没轻易吃下蛇龙的糖衣炮弹。
“您或许未经深入调查,未经详细的数据分析便笃定放弃最佳时机并使『魔王国』单独面对帝国军不会造成什么值得关注的损失。但真相又如何呢?哈…真相是等到事实浮出水面无论如何都为时已晚…”
天海蛇龙稍稍掩面感慨道,
“我们换个角度,且不谈战争之损失,来讨论一下战争的获利。既然『魔王国』坚决执行种族对立政策,那么攻占帝国土地并俘虏其上的帝国人以后又要如何处置呢?显而易见:杀光他们。就是杀,杀杀杀,很泄愤吧?”
他继续说道,
“但抛开情感冲动回顾一下「利益」:即怎样决择才是对这个国家以及它的统治者,它的支持者,它的人民最有利的选择?…将城市与田地夷为平地,杀光所有人——可仔细想想:付出精力来换取一片需要人手管理又只会产出强盗与叛军的土地有何意义?完全负产出。”
“至少我们消灭了敌人,消灭了潜在威胁,避免受损正是一种获利。而且即便受损又如何呢?『魔王国』可绝非一个利欲熏心的国家。想畅谈利益?去找那些奴隶主吧!”
军团长驳斥道。
(『魔王国』以道德,传统,舆论等等无形压力鞭笞着众多廉价劳动力,驱使他们为不属于自己的「崇高理想」白费力气又不得回报…谁才是真正的「奴隶主」?)
蛇龙内心中如此作答,但并未表露于表面。他回应道:
“评价任何人不能仅用虔诚与否这二极标签,详细而言:虔诚是种程度。倘若不能给予虔诚者以回报,那么他们便会被功利之人战胜,倘若不能给予虔诚者以奖赏,摇摆不定的中立派都会倒向功利。”
他劝说道,
“物质利益并非理想的终极目标但却是实现理想所难以割舍的重要部分。假如可以吞并帝国的全部力量,『魔王国』将成为大陆上唯一不可阻挡的力量。而非重演历史,被杂而众多的敌人牵制,举步维艰。”
在大陆北方与西方存在着诸多周旋大国之间的小国,以及3个地区强权:『龙王联邦』,『真圣神国』与『圣树帝国』。
此三者间互相鄙视敌对,同时又拥有一个共同强敌:『魔王国』。
于是,历史百年间诸国战争不断,然而没有任何人赢得任何回报,只有数不尽的人力物力被付诸虚空——无论战争或和平。
“呃…可能吧。但你,你们,你们又能做什么?”
军团长问道。
“您可听说过…间接统治?”
“那是什么?”
“即是指攻占下一块领土后并不直接将它纳入版图,而是组织一个由部分本地人组成,高度受控的傀儡政府来进行统治。通过这种手段来削弱叛意。”
他解释道。
“你把人们都当傻子啦?他们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真正统治自己的人是谁?他们难道会仅因为统治者的鹰犬换了副面貌就瞬间放弃抵抗,跪拜得五体投地?”
“并非在下一厢情愿。因为「他们」就是傻子。他们只是一群功能更多的高级家畜,智力匮乏加之傲慢与愤怒,令他们最多认识到直接危害他们利益的傀儡,而无法察觉到借刀杀人的真凶。”
天海蛇龙解释道,
“就算他们中少部分人发现了真相,也会因与其他部分意见不合而割裂,首先与获利者以及获利者的同伴为敌,使反对者被逐个击破。即使不分化内乱而瓦解,由于我们这层伪装,意志之软弱仍会令他们自欺欺人,丧失斗志。”
“那又有谁宁愿甘于人下,而非获得帝国故土实际掌控权后揭竿而起呢?你吗?我可不信。”
军团长嘲讽道,
“如果我轻信这段鬼话,一旦你们掌握了足够力量之后,就会突然翻脸撕破一切承诺,向『魔王国』举起反旗。既然可以独立,为何非要作奴隶?这世上绝无甘愿为奴之人。”
闻言,蛇龙狠了狠心,回答道:
“因为独立未必有好处,「国家」是一种虚构概念——它并不实际存在。重点在于实际支配者与实际支配者之利益。正如经济上的「利润」概念一样,经营国家与经营企业并没有区别。或者说每个都企业都是独裁国家的商业共和附庸国…我废话有点多了。”
他继续说道:
“收入减去支出就等于「利润」。独立不必上供予宗主,看似削减支出可实则不然。如果没有一个宗主作为绝对暴力像徽存在,因此而花费在维持与协调社会领域上的支出很可能比削减的那部分更加昂贵。”
“所以你认为维持秩序的花费远大于成为附庸的代价?可反过来讲,这部就意味着收取附庸的利益远小于放置不管或全部消灭之利益吗?”
军团长质问道。
“不不不,这其实是一个「双赢」局面。依附于强者并不仅意味着可以通过强者的施舍来减轻自己的负担,正所谓「狐假虎威」。『魔王国』并不需要实际上出兵出力,只需要「存在」,只需要「威慑」。”
天海蛇龙继续分析道,
“尽管『魔王国』可能并不会真正提供武力援助,或至多提供有限武力,但反抗者却无从得知真相。其中一部分或许意志坚定,无所畏惧,但至于那些必然存在的软弱之人,只需要暗示魔军之存在便足以斩去它们的斗志。”
他继续说道,
“不仅如此,当「敌人」唯一时,所有心怀不满者都会团结一致携手合作。然而存在多数不同敌人从不同角度进行压迫时,反对派也会因各自利益不同而主要纲领不同,导致反对者互相反对,不断内斗。从而分化与削弱他们的力量。”
“你…你对于实行暴政并镇压叛军还真是轻车熟路。这都从哪学来的?不久之前你还跟我说『黑云』是一个反抗剥削与压迫而起义的国家呢,现在就一本正经谈起如何剥削与压迫了?”
军团长有些傻眼,问道。
“请不要误会,我们之所以举起反旗并非出于对「剥削」与「压迫」本身之反叛,人穷志短时人人都装得一副清高圣人模样,吹嘘自己将要作出其实无能为力的高尚行径,可一旦手握财富与权力便会原型毕露。我们才不是反抗「剥削」与「压迫」本身,安纳其才反抗这些,我们只是想打败旧奴隶主并取而代之,只是嫉妒剥削压迫他人的位置不属于自己而已。”
眉飞色舞间,他阴阳怪气道,不知是想要讽刺还是以「想要讽刺」之形象掩盖不可明说的真心话。无论真相与事实如何,反正军团长是信了。虽说军团长并非何其清高人士,但基本道德也令他对这种伪善行为感到不齿。
他微微皱眉,凝视着天海蛇龙,耳中传来他接下来的胡言乱语:
“即便实质上亡国又怎样呢?反正我也从来没想过兴国。那些自认为拥有崇高理想但不计划如何实现理想却总幻想如何悲壮失败来赢得美名的理想主义者常说「我不在乎物利损失」,为什么我就不能说「我不在乎道义损失」呢?在下之理想归根结底也不过安居一方净土而已,完成理想的手段其实并不重要。”
他稍稍停顿后,微微侧身,似乎有些羞涩的补充道:
“而且…在下这般出身贫寒之人若想要与血脉高贵的心上人喜结连理,在本地王公贵族掌握主导权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的。借助『魔王国』作为外部强权支持,是美梦成真的唯一方法…这件事请您不要随意透露。”
“芜湖,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志气不错哦,心态蛮结实的嘛……”
军团长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调侃道,严肃的气氛也在转瞬间化解,
“真没想到你准备如此充分,虽然多少有些不服气,但我确实无话可说了。好吧,我们第15军团与尔等就暂且和平相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