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与晚日齐艳。
此刻，楚都临安，白府。
白瑶独自一人坐在房中，身前是一张七弦桐木琴。
她轻轻波动琴弦，奏出了几串不连贯的乐声，但每次至多奏出四五个音符便停下来细细思索。
许久，白瑶无奈地叹了口气，站起身走进外屋，吩咐丫鬟去找人将那张她从大哥那借的桐木琴送如回去。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她还是没能奏出一支完整的曲子。
并非是白瑶不晓乐理，事实上白瑶的才华当真可谓不俗，不说其他，就乐理而言，整个京城恐怕都没有那个大家闺秀能胜过她，乐器，只说精通的便有十数种，粗略涉猎过的早已不计其数。更有过耳不忘之能，听过一遍的曲子，她能毫不费力地重新演奏一遍，甚至都不用加以练习。
但半个月前，她在路中听到的那支笛曲，她去没能奏出来，从长笛到箜篌到琵琶到锦瑟再到七弦琴，换了不知道多少种乐器，她都没能奏出那支曲子。
哪怕这支曲子的每一个音符，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若伊。”
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声响起。
白瑶抬起头，便见到一个看起来应是弱冠之年的男子走了进来，相貌甚是俊美，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玉*柱，唇似涂朱；头上长发挽起，以一天蓝镶玉冠束之，额上齐眉勒着云落蓝抹额，一身白色的素雅长衫，在腰间悬了个乳白玉佩，足蹬青缎粉底小朝靴。手中执着一把纸扇，尽显温文儒雅。
“哥？”白瑶忙站起身来，一边请男子坐下，一边问：“你怎么来了？”
这是白瑶的兄长，白家长子白雅懿，前岁刚刚及冠，取字曰，云落。
“怎么？没事就不能来见你吗？”白雅懿轻笑道。
“当然可以啊。只是……哥你最近不是忙着请调云州刺史的事吗？”
“请调云州的事在今天早朝的时候圣上就已经批准了。”白雅懿答道，“而且不是刺史，是云州的知军州事。”
白瑶正忙着给白雅懿沏茶，只笑道：“所以哥你是来跟我报喜的吗？不光请调成了，还高升了。”
“这有什么报喜的？像我这样年纪的去出任一州知州，不说别的，能否服人都是一个问题。”白雅懿有些无奈地说。
“可是半个月前咱们去给外公祝寿的时候，哥你不是还跟外公说云州那些官员都是酒囊饭袋，不足以为惧吗？”白瑶一边转动着茶壶，缓缓倒出茶液，一边打趣道。
白雅懿苦笑着摇摇头：“能把云州那样一个鱼米之乡治成那样，酒囊饭袋是真的，只是不足以为惧，那只是和外公的玩笑话罢了，小心眼的酒囊饭袋，也是很难对付的。”
白雅懿顿了一下，又有些犹豫地开口：“若伊……这次我来，是有件事想问你。”
白瑶把茶水端到桌上，在白雅懿身旁坐下：“什么事？”
“你……想不想去云州？”
“啊？”白瑶有些惊讶，“去云州？”
白雅懿点了点头。
“你怎么想着让我陪你去云州了？”
“不是陪我。”白雅懿呷了口茶，“是陪浩穰。”
“齐公子？”白瑶这次更惊讶了，“齐公子也请调云州了？”
白雅懿点了点头：“他是前两日才请调的，我原本请调的云州刺史就是落在了他的头上，不过他比我要顺利的多，今天才是第三天，皇上已经准了。”
这个“齐公子”名叫齐瀚，表字浩穰，在京城中久享才子盛名，年仅十七岁便举进士出身——要知大楚科举中三十老年经，五十少进士可不只是说说而已，这一点仅次于白雅懿，白雅懿是十六岁举进士及第。但是论诗名，齐瀚还要胜白雅懿一筹。
齐瀚现如今刚刚不过弱冠之年，任翰林学士，相貌也是生的温文尔雅，玉树临风，而且朝中参知政事齐鉴淳便是齐瀚之父。京城中早已不知有多少妙龄少女倾心于他。
白瑶与他是相识的。事实上白家与齐家算是世交。白瑶和齐瀚的曾祖父就是同窗好友，白家和齐家的关系便延续至今。
白雅懿和齐瀚更是莫逆之交，幼时玩闹时差点拜了把子，齐瀚的妹妹齐思也是同白瑶从小到大最好的玩伴。白瑶因而与他见过不少次，曾也与齐瀚手谈过数局。
而她和齐瀚还有另一层关系，婚约。
这事是大概一个月之前，齐瀚的父亲齐鉴淳向白瑶的父亲白鸿羽提出来的，白鸿羽当即便同意了，后来也问了齐瀚和白瑶的意见。一来父命难违，二来他们对彼此的感觉也算不上差，所以二人也没有反对，如果不出意外，半个月内，齐府就会派媒人来纳采和问名。
这个时候，齐瀚要请调外州？
“齐公子是什么意思？”白瑶问。
白雅懿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未表示出来，只解释道：“像我和浩穰这样的，未来在官场上好走是肯定的，但外放也是必走的路子。
“咱们去云州给外公拜寿的时候你也见到了，云州的那些官员有几个有能耐的？不尽是些酒囊饭袋。前一阵子不知道被谁给往上递了一状子，原本也没有多严重，结果没想到云州的官员被人给摆了一道，之前他们干的不少丑事都被抖落出来了，就连曾经出身云州的官员都没说他们好的。这么折腾一下，别的不敢说，至少云州的知军州事和刺史头上的帽子肯定是保不住了。”
“云州一来是鱼米之乡，素有西南粮仓之称；二来气候很好，极少有旱涝；三来大楚最好的书院——观海书院就在云州，咱们外公还在书院中讲学。如果外放，云州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再加上这次我也去云州，所以……浩穰不想放过这次机会。”
不想错过这次机会……白瑶眉头微皱，去云州的机会，这么重要？
白雅懿最后又说：“浩穰此次去云州，提亲的事，自然也就没了着落。不过所有人的意思都是你可以跟浩穰去云州，先熟悉一下，浩穰那边同意了，爹就让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这……”白瑶有些为难地问：“是不是不太好？”
那些外放的官员基本就没有几个会带妻室离京的，没成亲的自不必说，那些已经成亲的官员大多也会为了显示自己不沉女色把妻室留在家中。正因如此，才会有那么多的深闺怨妇。
这她和齐瀚别说还没成亲，甚至连婚约都还不曾有，就是齐鉴淳和白鸿羽的口头承诺而已，就这么陪齐瀚去云州，不怕遭人闲话吗？
白雅懿看出了白瑶的意思，忙解释道：“当然不是让你就这么陪着他去，你可以借外公的关系去云州的观海书院求学，偶尔见见浩穰，彼此熟悉一下就行了。”
“这样啊。”白瑶轻轻点点头，“倒也说的过去。”
只是这一整件事，都有些莫名其妙的的。马上就要订亲了，齐瀚怎么要请调云州？再有，就算去云州，怎么就非要她跟着？
“那……”
“连爹都发话了，我能不去吗？”白瑶笑道。她没有问太多，既然爹和兄长都答应了，那肯定就有他们的理由。
“行，那待会儿我去跟爹说一声。”
白雅懿又和白瑶闲聊了几句，就起身要离开。
白瑶忙跟着站起身，跟着白雅懿走到门口。
“好了，别送了，把我当客人呢？”白雅懿在门口停下，对白瑶摆摆手。
白瑶点点头：“那我先进去了，马上天就黑了，哥你小心些。”
“进去吧。”
白瑶应了一声，转身走进院子。
“若伊。”白雅懿忽然叫住了白瑶。
白瑶转过头：“哥，还有事吗？”
白雅懿犹豫了一下，终还是开口：“大概十天前，平章事大人上书皇上，要告老还乡。”
白瑶微微一怔，眉头皱起，低下头细细思索。
白雅懿叹了口气，转过身。
“哥。”这次是白瑶叫出了白雅懿,“让齐公子请调云州和让我也随着去的主意，是齐叔出的吧？”
白雅懿连头也没回，只轻轻点了点头。
夕阳敛尽余晖，晚霞黯淡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