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5a.m.
手表上的指针相对应的时间,如果是更为详细的表达,那应该说是10月12号星期五早晨9:15分,距离银杏节只剩下两个星期不到。
“司易老师还真是孩子气呢。”
办公室中一名被酒气缠绕的同事做出以上发言,因为对象是她所以让我微妙地感到不爽。
“我不想被长着一张娃娃脸的人这么说。”
“这和外表无关哦,司易老师现在看上去完全就是个期待明天春游导致晚上睡不着觉的小学生嘛!”
被叫做小孩子还能勉强认为是对可爱性格的称赞,可被叫做小学生就根本是赤裸裸的鄙视了啊。
不过也难怪她会这么说,毕竟从早上起我就像是要赶火车般时不时看表,尤其是九点过后,频率基本保持在一分钟一次。
“其实不用这么着急啦,该准备的东西不是都已经准备好了吗?”
“可就算这样也还是会紧张啊……”
不安通过神经带动大腿不自觉抖动,皮鞋与地板频繁的敲击声令我更加心烦,于是用力拄着膝盖。
“虽然校长已经帮我跟其他老师联系过,但听说和银杏节一样,银杏高中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开过晨会了吧?”
“安心啦安心啦,至少学校广播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所以司易老师你只要想想该怎么主持晨会就好了!”
“……你还真是一直都这么乐观啊。”
小声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因为紧张感被一并吐出,还是林萌萌的安慰起了效果,我的两条腿逐渐变得温顺。
最后看了一眼手表,确认离下课还剩两分钟后我将手表卸下扔进抽屉,闭着眼睛默背昨晚写好的发言词。
这是一场战斗,从我昨天在王皓身上找寻到那一丝可能性时就决定好的战斗,是否胜利直接关系着银杏节能否举办成功。
“叮铃铃……”
下课铃将意识拉回现实,我不禁皱紧了眉头。听着冗长却又普通至极的铃声在校园里响彻许久最后沉寂下来,我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开来。
静下心屏气凝神地听着,将听觉不断放大,在嘈杂声中寻找、等待……然后捕捉到一丝电流的轻响。
来了!
“下面播报一则通知,请全体师生听到广播后迅速到操场集合,听取银杏节活动的相关信息……”
长久以来存在感薄弱被闲置在各个教室与办公室一角的广播,今天以清越婉转的嗓音凸显出自己的存在感……准确来说存在感是广播对面的那个女性赋予它的,尽管不知道是谁,但这声音确实挺好听。
不过现在可不是在意声音的时候,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撑着桌子站起身。
“司易老师,加油哦!”
“嗯!”
接受林萌萌的声援后我离开了办公室,走廊上的广播仍在重复通知,因此我突然想到……既然是全体师生,那林萌萌还呆在办公室里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啊?
可是闻着从办公室向外蔓延的馥郁酒香,我决定还是别打扰她的兴致,反正她去了也帮不上我什么忙。
稍微观察下周遭的学生反映,他们谈论的话题基本都是围绕着通知进行,毕竟集会这种活动不夸张的说,从他们入学以来恐怕就从来没发生过。
就算是为了新鲜感也好呀,拜托你们赶紧去操场集合吧!
如此想着的我离开教学楼后径直走向操场。
虽说是操场,其实用草场来形容更好。放眼望去,如今已难得一见的炉渣跑道中央,生长肆意的枯草像是海浪般层层波动……这里面就算突然冲出几条蛇我都不会感觉奇怪。
远远绕开草地走在跑道上,皮鞋与炉渣碎末摩擦发出的滋拉声我听得十分真切,因为此刻操场除我之外再无其他人。
不远处就是我今天的主场——主席台,从它身上不难看出时代变迁的印记,例如说那彻底倒塌的膜结构雨棚,锈迹斑斑的金属表面充分证明它已被岁月淹没。
站在仅剩石台的主席台上,不知是错觉还是确有此事,脚下满布裂缝的石块让我有种摇摇欲坠的心慌感。但只是略微扫视了一眼台下杂草已有丈许高的操场,我心中顿时又生出屈原面对汨罗江时的悲怆。
所以说……人呢?
按照原定计划,这次集会的主要目的是向学生介绍银杏节的历史,为此我昨天还特意去校图书室翻阅了有关银杏节的校史典籍。介绍完历史后再鼓励学生积极参与银杏节的展开工作,明确表示希望能与他们一起建设美丽校园……也就是打扫卫生。
集会是我昨天突发灵感的产物,当脑细胞被逼迫到极点,围绕着大脑的两个问题以惊人的思考方式逐渐融合、反应。
最终……以成功举办银杏节作为约定邀请苏晓参观,从而让王皓收获恋情。
同时把王皓与苏晓的故事作为这次银杏节举办的缘由讲述给学生听,为银杏节添加罗曼蒂克的元素吸引他们积极参与。
我得出以上两个结论。
不得不说为了银杏节我真是豁出去了,虽然高中生对恋爱的话题向来无法抗拒,但这种行为放在其他学校已经足以被革除教籍!
这就是我的计划……当然,给学生讲故事时不会指出主角是王皓,否则在银杏节举办成功之前我恐怕得先进一次医院。
为了计划能够成功执行我昨天为此做了不少准备——拜托校长恢复广播的使用、查阅校史,以及熬夜写发言稿,甚至昨天放学后特意选在校门口打扫也是想要起到以身作则的效果。
然而……人呢?做了这么多准备却没有一个人来是不是有点过分啊……
哪怕没带手表我也能确定,自广播响起以来到现在最起码过去了二十分钟以上,但操场仍以荒芜感示人,枯草与秋风呼应,如麦浪奔涌般的声音像是落叶掩盖住整个世界。
空寂、萧条……与学生冷漠的心何其相似。
早就该想到的吧?我行我素惯了的学生怎么可能会乖乖听从通知来操场集合,法不责众这个道理他们比我更加谙熟。
所以说……失败了呀,在我自以为准备好一切后失败了,就像打开方式错误一般,银杏节的运行毫无进展。
支撑身体的必要力量被一下子抽走,因此我只能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用手背拄着侧脸,眼球一动不动地盯着茫茫野草。
记得刚来这学校时也有过这样的体会,看似广阔的天地只会让我不知该何去何从,完全就是只择人而噬的野兽嘛,轻而易举吞掉我所有的理想与抱负。
记得以前经常被妹妹说我不思进取呢,并且属于以后毫无工作能力只能赖在家里啃老的类型……虽然之后还会添上一句“就算这样我也会负责养你的啦”!但我却是真心不想看到那样残酷的未来,因此以这句话自谏,我在读书上用了不少的心。
不过现在看来还是被妹妹说中了,我果然没有什么工作能力呀,就算把责任推给银杏高中也不能改变什么,毕竟以后总不能和别人说我当不好老师是因为学校太烂吧?
无论事实如何,在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就已经在别人心里降了一个档次,因为整天抱怨社会的人只会被社会淘汰。
来银杏高中的这一个月多里,我做出过什么像老师的事吗?教人写轻小说、帮助救援被混混抓走的小女孩、帮人追女孩子……这些事就算不是老师也可以做到嘛。
那么在拿到教师资格证后,我作为一个老师的素质又是否有所提高?赖床的坏习惯不仅没有得到改善,反而因为不必担心迟到越加严重。备课与上课何止漫不经心,现在根本就是在浑水摸鱼。
如此一想我岂不是越活越不如从前?莫非我正在朝着司雪所说的啃老族稳步前进?拜托……这样的未来我真的不想看到啊。
或许也是时候考虑下换份工作了,园丁不太适合我这种与辛勤毫无关系的人呀。
苦涩从嘴角向上蔓延,擅长找借口来逃避的我这次也不例外,明明对未来没有一点规划,却可以轻易放弃现有的工作,实际上这样更容易成为一个啃老族。
眼前还是那副衰草连天的景象,过强的风令炉渣跑道尘土飞扬,是时候回去了吧?
站起身拍拍屁股,走下主席台向着操场外走去。
来时照耀着我背影的太阳此时像是在嘲笑我一般,在那远处东边的天空肆意释放光热,阳光不受任何阻碍直直刺入眼球,令我不禁用手掌挡住额头。
连阳光都讨厌我了嘛?想着这种自以为是的事,目眩的眼睛逐渐恢复视觉,然后、不远处……被杂草环绕,她眼神忧伤地看着我。
“木、木诗谣!?”
下意识想要上前,但仅仅走了几步就驻足原地,默默与她对视。
——“稍微期待下明天吧。”
昨天的我似乎是这么说的?真是可笑呀,为什么我会有这种自信?现在根本就没有脸走到她面前嘛。
不过也没关系,毕竟我和她之间一直都存在着某种看不见的屏障,虽说是由我单方面架设的,但我也从未打算跨过去,如今只不过是屏障更加坚固了而已。
我再次起步,但并非向她走去,操场之外、学校之外的世界才更加适合我。
渐渐的,她的身影不再占据我的视野,木诗谣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即将离我远去。
在身体的延长线交际的一刻,然后将要成为再无交集的平行线的一刻。
“老师……”
像是悲伤具现化,有了力量的声音抓住我的脚步,但是没关系……还能挣脱。
“对不起。”
犹如沼泽,我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喂喂……这应该是我要说的话才对啊,让你期待落空了是我的不对吧?
“王皓、乐姿……他们都努力了,可还是没有人愿意来。对不起,我什么也没有做。”
原来如此……难怪连他们都没有来,是去帮我拉人来操场集合了么,我还以为是因为看出我蠢得无可救药而放弃我了呢。
至于你嘛,我实在无法想法你拉着同学拜托对方的样子,所以你什么也没有做反而能令我感到安心啊,这至少能证明你从来都没变。
“虽然不知道老师想要做什么……但老师做的一定没有错。”
“……”
又是这种与上句毫无关联,却又能平淡自然地将信任感托出的话语,真是让人为难呢。
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话,但除了让风沙吹进口腔咳嗽了两声以外,我什么也说不出。
心情很奇怪,明明之前还阴沉得想要找条比较干净的河一跃了之。
可现在……一定要说的话,就像作文被老师在班里当众朗读一样,欣喜又羞涩。
在这种时候出现、说这种话真是太卑鄙啦,既然如此,我也可以恬不知耻一点吧?
那么,再一次……
“木诗谣,麻烦你继续期待吧。”
我向着校园中的某一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