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约莫五十平米大，采光良好的房间中种植了许多植物，哪怕时节入秋也因为照料得当显得绿意盎然。
沙发很柔软，大概吧……但身体像陷入海绵中的铁块，僵硬的肩膀得不到丝毫放松。
“这位是我校董事会的程先生，而这边这位是银杏高中的负责人司易老师……”
经过介绍得知了沙发对面的中年男性身份，想着礼仪得做到位的我起身向对方伸手表示友好，然而程先生只是用鼻子哼了口气表示应付，对此我只能讪讪一笑。
“那个……程先生您好，我这次是代表银杏高中……”
关键时刻嘴巴的滞涩程度超乎我的想象，好不容易才组织的言语又被他打断。
“好了别说了，你这次来我们学校的目的我已经很清楚了，我就一句话，要钱不可能，你们赶紧走吧。”
“……”
这、这剧情不太对吧？就算最后依然是不同意那也好歹推诿一下啊！
非常抱歉，虽然贵校的提议十分让人心动，而我校也需要这样一个宣传机会，但苦于资金问题实在难以提供帮助……什么的话居然一点都没有说？
最基本的社交辞令呢？哪怕只是聊表歉意地将我们送出门外也好，你这像是地主面对农民一般的作态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怎么还不走？要不是看在小杨老师的面子上你以为我会见你们？再不走我就要叫保安来赶人了。”
“……”
被保安赶走其实也挺符合银杏高中教师的待遇吧，就算传出去也不足为奇，但我还是握紧了拳头。
这时夏泽似乎是看出我情绪不对，轻轻碰了下我的肩膀，然后脸上露出一贯大方爽朗的笑容。
“程先生，很抱歉，可以再容我多说几句话吗？”
“……”
不愧是夏泽，深谙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尽管程先生依旧板着脸，可也算是默许了。
“首先这次我们来贵校是想请求帮助没错，但这并非是我校单方面向贵校请求援助，而是想与贵校建立共同合作的关系。”
“合作关系？哼，你是要我们学校跟你们合作？我想你也很清楚你们学校是个什么情况吧？跟你们学校合作根本是在拉低我校水准。”
“呵呵，如您所说，我校的风评确实不太好，但我校历史悠久，在早年可不是这样，我想您也很清楚吧。”
明明语气恭谦，但夏泽的话语却丝毫不显弱势，这令程先生又是一声冷哼。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这种话用不着你来跟我说，别说什么以前，现在的银杏高中就是一所彻头彻尾的垃圾学校，要不是你们校长在教育局有点关系，银杏高中恐怕早就给取缔了！我看你们这什么银杏节还是改成闭校节吧，省得净给我们市的教育抹黑！”
你才是少给教育抹黑吧……不对，校董事会的人似乎并不一定是教育者，而眼前这个程先生恐怕也只是个彻头彻尾的商人，所以重点还是利益么。
“程先生，请注意一下您的情绪，这么激动对双方都没有好处。我们这次正是为了能够改变我校的负面形象而专程来贵校寻求合作关系，不知您以前对我校的银杏节是否也有所耳闻？”
“哼……听过一点，据说很热闹的样子，可那也都是以前的事。我也明白你想说什么，不过就是让我们学校跟你们合作一起举办银杏节，然后起到替我们宣传的作用？可我想问问你，把玉石跟鹅卵石放在一起，难道你能一眼认出玉石吗？哼……玉石只会被人当成是鹅卵石一并视之罢了，而这次合作也是一个道理，这只会让人觉得我校跟银杏高中是一个档次的。”
我蓦地睁大了眼睛……这个人说的一点都没错啊，之前是我太小看他了。
不、不对！要是连我都承认他说的有道理，那还谈什么合作？
毫无办法的我只能对夏泽投以希冀的目光，但我发现他也笑得有些僵硬。
“您说的确实有道理，从贵校的角度来看这次合作完全是我校在占贵校的便宜，但倘若银杏节能够举办成功，人们对银杏高中的印象自然会有着大幅度的改观，到时候也不见得会被人当成是鹅卵石吧？”
“哼，我没兴趣跟你在这种事上扯出，在我看来这件事是绝对不可能的，这就跟炒股一样，我没理由期待一只垃圾股会突然暴涨……不，你们银杏高中连垃圾股都不是，垃圾股还跌久必涨，而银杏高中只会一直垃圾下去。”
“……”
沉默最终支配了办公室。
交涉比想象中要简单得多，十分简单的宣告失败。
事已至此，再留下去只是自取其辱。
以这种方式宣告失败真是让人一点脾气都没有，所有的失望随着叹出去的氮气消失在空气中。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纯粹的商人，而现在，这个商人正闭着眼睛示意我们离开。
“那……打扰了。”
起身告别的任务交给了在这场交涉中毫无作用的我，至少名义上是银杏高中负责人的我……
想着只会让自己更加讨厌自己的事，我和夏泽以及木诗谣沉默地走出了学校。
“司易，要我送你们回去么？”
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疲倦，看得出夏泽也很累了。
“不用了……不过今天真是对不起，我完全没派上一点用场啊。”
“别这么说，提出要来这所学校交涉的人是我，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
摇了摇头，彼此的眼中都透着无奈。
“算了，既然该做的事都做了，结果是这样也没办法，就当做学校又跟学生开了个玩笑吧。”
“……”
拍了拍我的肩膀，夏泽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这让我十分感激，同时也明白了他吸引女性的原因并不只是因为外表。
没有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而适时离开也让我心中的挫败感不会继续滋生。
真是个无可挑剔的好男人啊，我要是女性八成也会迷上他。
“老师……”
包含着某种意味的清澈嗓音，令我猝不及防，心弦随之一颤。
“木诗谣，怎么了吗？”
“……”
像是想要看出什么东西，木诗谣的视线笔直透入我的眼中。
很难为情啊……毕竟这里还是其他学校的校门口，我能感受到那些放学的学生全都把视线集中在了我们身上，毕竟从他们的角度看，我和木诗谣的姿势可是大有问题！
身体的距离不超过五十厘米，而略高一点的我微微俯下脸庞，与木诗谣的脸更是一个危险距离……现在哪怕听到学生起哄喊“亲下去”都不足为奇。
“木、木诗谣……到底怎么了？”
“……”
在我的精神面临崩溃边缘的时候，木诗谣才低下了头，让我得以缓过一口气。
“老师真的一点也不伤心，和上次不一样。”
“……原来你观察的就是这个啊！不过你说上次……是说晨会的事么。”
回忆起当时坐在主席台上漠视野草的心情，跟现在相比确实要极端得多啊。
“那次失败对我来说打击的确挺大，当然，并不是说这次没有打击……但这次我根本没做出什么努力，所以失败后也只是感觉比较无奈吧。”
“因为没有努力吗？没有努力所以就不会在意失败？”
“也没有那么绝对啦……”
我摸了摸脖子，有些勉强地笑着。
“这里面还涉及到一个期望值的问题，比如说有一天我穷到只剩下买一张彩票的钱，虽然明知道可能性近乎为0，可我还是会对这张彩票抱有很大的期待，所以在失败之后我就会感到失望乃至绝望。买彩票对我来说是不需要努力的，但因为期望值过高，所以我才会感到失望，换做普通人买彩票没中就只会感觉习以为常了。”
“期望值……我明白了。”
艳丽的黑发随着点头的动作轻轻摇摆，木诗谣再次抬起俏脸，眼中毫无迷茫。
“我投稿失败会想毁灭编辑社是因为我期望值过高。”
“……别毁灭编辑社啊！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就总感觉很有可能实现！话说只是因为投稿失败就要毁灭编辑社吗？你到底是抱着多大的期待去投稿的！”
“想要出版像《青柠与茶》一样温暖人心的作品。”
“为了这种理由根本不至于要毁灭编辑社吧？而且抱着不能出道就毁灭编辑社的想法去投稿，怎么可能温暖人心啊！”
不知为何，像这样胡乱吐槽一番后，心情好了许多呀。
“期望值……爷爷也一样吗？”
木诗谣的话将我注意力全部吸走。
“你是说校长？说起来他的确是很期待银杏节能举行的样子，不过之前他跟我通知银杏节到此为止的时候看起来并没有多么伤心，所以他应该跟大部分买彩票的人是一个心态吧。”
“……我不明白，但我知道爷爷很喜欢这所学校，明明银杏高中就像那个人说的一样，非常差，明明爷爷可以去更加好的学校当校长，可他还是选择了银杏高中。爷爷的期望值，很低吗？银杏节失败了……他真的不在意吗？”
“……”
看着木诗谣正在思索的清丽脸庞，我也不禁紧锁眉头。
但只是一会儿。
因为这种事根本不需要苦恼嘛。
“呐，木诗谣，我们一起去问问校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