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芷的下落已经确定后，我与木诗谣暂时告别。
在前往某个目的地的途中，我给叶秋打了个电话。
“喂，司易老师？姐姐找到了？”
“你知道了？”
“刚才还不确定，不过现在确定了。”
“真亏你能这么淡定啊。”
“因为司易老师你们很可靠。”
不咸不淡的对话被一阵沉默的风掩盖，不久后电话那端像是在陈述结论一般传来没有波动的声音。
“司易老师，姐姐就拜托你了。”
“嗯，我明白了。”
我难得坦率的态度不止是令叶秋惊讶，连我自己都觉得过头了，于是我连忙挂掉电话，并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我明白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抵达目的地，我透过窗户发现屋内漆黑一片。
看样子还没回来么……如此想着，我将衣领拉高了一些以抵御寒风。
靠在围墙上不知过去了多久，寂静的街道逐渐响起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然后，叶秋出现在转角处。
忽然相遇，他先是有些恍惚，然后满脸震惊。
“司、司易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这里”指的是他家。也就是说，我在他家门口等了他很久。
稍微呵出一口气，等到连思绪都被冻僵的大脑恢复活性后，我才回答。
“你对我说过姐姐拜托我了吧？”
“……”
“既然我答应你了，那我当然要好好照顾你姐姐，也就是说我会遵循她的意愿。”
他感到困扰似的皱了皱眉。
“司易老师，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带你去见叶芷。”
“为什么？我说得很清楚了，姐姐需要的人不是我。”
“暂且不论叶芷是否需要你……但我觉得，至少你是需要叶芷的。”
“……”
我有把握自己这句话已经触动了他的心脏，但也只是触动而已，想要彻底贯穿这颗洋葱还得继续努力。
沉默许久，叶秋先是深深叹息，然后注视着我认真说道。
“司易老师，或许你说的没错。毕竟在父母去世后，姐姐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了，同样也是我全部的精神支柱。如果没有姐姐，我恐怕会变成一句行尸走肉吧。但现在不同了……即使没有姐姐，我也可以一个人生活下去。”
“哈……你这样一来岂不是跟你姐姐一样了？”
我相信叶秋能听得懂我是在讽刺他，毕竟最早看到叶芷那张纸条的人也是他。
——我想我能一个人生活。
换句话说，这只是叶芷主观的感觉而已，但事实上她如果没有叶秋，别说生活，就连生存都得不到保障。
这点叶秋也不例外，我确信、而叶秋也明白，叶秋与叶芷缺一不可的整体，要问为什么的话……
“叶秋，你曾经对我说过，‘一叶知秋’这个笔名对你来说有着一些意义吧？不……何止是一些，这个笔名对你来说根本是无可替代的才对。一叶知秋……谐音不就是叶芷与叶秋么。”
“……”
冰凉黑眸微阖，掩盖住眼中汹涌的情绪。
叶秋羽毛般柔软的睫毛在夜风中轻颤，安静得像个孩子。
这是我第一次在与他的辩论中占据上风，并且这份优势还会一直保持下去。
我知道叶秋绝不会为了圆谎而撒下更多的谎言，所以他总是将一些无关紧要的心里话托出以示真诚，但现在，他已经不剩下可以轻易告知于我的事。
换言之，我即将触碰到他真正的内心。
“叶秋，知道吗？在我看来，你其实是一个骗子，但一点都不专业。”
“嗯？呵，是么？”
他不置可否地笑着。
“我承认你的话有一半是对的，可我认为自己是个合格的骗子。”
“因为你擅长使用叙诡吗？”
“没错，司易老师你听过这样的话吗？每一个擅长使用叙诡的作家都是天生的骗子，因为他们可以骗得过自己。”
听到他这句话我也露出毫不收敛嘲意的笑容。
“没听过，可我告诉你，或许你能骗得过自己，能骗得了读者，但你骗不了我，因为我是一个教师。”
“我不明白，这和教师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因为老师比读者有耐心得多呀，比起读者对书的探索，老师更想知道写下这篇‘作文’的人是什么样的。我并不是想说教师这份职业有多么高尚，毕竟在两年之前我也是一名学生，在更早之前我甚至觉得教师就是与学生对立的存在，是学生追求梦想最大的阻碍。但直到我真正成为一名教师后，我才发觉教师是一个多么可悲的职业。”
“可悲？司易老师你莫非想跟我诉苦吗？”
“我当然有一堆的苦想找人倾诉啊，但对象肯定不会是你，你还是把精力留着听叶芷对你撒娇吧。”
稍微顿了顿，我继续说道。
“吃力不讨好是每个教师最真实的写照，无论付出多少真心，只要会令学生产生疲惫感，那么就将被理解成恶意。所以教师与学生相处是一件十分需要磨合的工作，关心既不能多也不能少，施以援手也必须考虑到学生的心情。”
“我看就只有司易老师你是这样吧，毕竟你可是银杏高中最正直的老师。”
“‘正直’？我完全可以把你所说的‘正直’理解成‘多管闲事’吧？但你说的没错，教师的工作实际上就是不厌其烦地去与学生打交道。而我作为一名银杏高中的教师，既然无法在学习上帮助学生，也只有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与学生死缠烂打了。”
眨了眨被风吹得干涩的眼睛，因为我知道接下来就要迎来最关键的地方，所以我咽了口口水保证以保证自己还能继续说下去。
“虽然叶秋你并不是我班上的学生，但我也同样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学生看待，因此这段时间我可没少关注你呀，但关注的并不是作为学生的你。”
果然，听到我这句话后叶秋的视线开始乱飘。
“在陈述过程之前，我想先说结果。”
是一个你无时无刻不再提示、却又因此成功模糊了其重要性的结果。
“第一，你喜欢叶芷。第二……你跟叶芷并非亲生姐弟。”
“……”
他原本有些不安的表情在我说出这番话后反而变得安定下来。
然后叹息、再叹息……
最终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完全没有掩饰的打算。
“啊……你说的没错。果然那时候就算强势一点也不应该让肖编辑把那几本书送给你们么……”
“现在才后悔为时已晚了呀。”
“后悔？不……我一点也不后悔，司易老师你知道吗？在你说出这个结果的瞬间，我的一个猜测也得到了证实。”
“什么猜测？”
“其实司易老师你也是个骗子。”
叶秋笃定的语气令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然而还没有结束，他眯着眼睛进一步摧毁掉我的思考能力。
“司易老师，你根本不讨厌轻小说吧？你讨厌的，只不过是你自己。”
脸上的皮肤开始紧绷、凝固，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原以为自己会这样，但并没有，不知为何我出奇冷静。
真是出乎意料的漂亮反击呀，在我攻克你之前自己的心脏却先被开了一个大洞。
而空洞的心也令我失去敷衍或是辩解的能力，我索性直视他的眼睛。
“嗯……你说的没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