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斯塔希娅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然后才打开隔间门,站在门外的是一位身着长摆白袍,头戴法冕,有着金色长发和紫色眼眸的女孩子。
她身上的白袍似乎是光暄地那边的隐修会才会穿的制服,由于经历过长期的渡洋生活,已经被咸湿的海风和缺乏打理条件的船舱环境弄得皱巴巴的了,甚至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海腥味;
但她那紫色的眼瞳依旧目光锐利,好像与光暄地的隐修者并无太多区别,这是一位信仰坚定且随时准备为至高神教的事业献身的狂热分子。
“神契者大人,您终于准备好了,请随我来吧。”
少女恭敬地向安娜斯塔希娅行了一个标准的贡代尔贵族问候礼,其姿势之标准看得爱希礼都有些惭愧。
但随即,她又觉得这些礼仪动作根本是些花里胡哨的没用玩意,自己做不好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毕竟她眼中的传统主义并不是对现有传统的因循反动,而是一种自诩复兴的摹古主义。
“你叫什么名字?”
神契者小姐问到。
“属下只是您的一位卑微而无名的侍奉者,但如果神契者大人愿意知晓属下的姓名...”
少女忽然抬起头来,用崇敬的目光看向安娜斯塔希娅。
“属下是唐娜·萝耀拉·德·拉·马尔比恩(Doña·Loyola·de·la·Malbion),请神契者大人称呼萝耀拉便好。”
爱希礼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她当然知道这看起来毕恭毕敬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这位萝耀拉不仅仅也爱慕上了安娜斯塔希娅,而且还是日后在秩序议会中以各种原教旨主义的疯狂行径而臭名昭著的同僚;
最关键的是,萝耀拉后来的经历导致了她的性格变得非常极端,与自己非常不合拍;
她和有安娜斯塔希娅庇荫的自己不一样,可是从灰烬裔里的底层结社,奋锐党(Zealous)的党徒一路爬到曙光骑士团的大团长位置的,全凭她在光暄地隐修时锻炼出的毅力,以及对那残酷竞争法则的观念认同。
虽然对方也将爱希礼视作是尊敬的对象,不夹杂有任何负面感情,与爱希礼是伪神术研究上的合作伙伴,甚至还在后来的阴谋事件中为爱希礼提供了很多援助;
但那在爱希礼看来完全是带有宗教情结的爱屋及乌式的尊敬与援助,她或许想学圣人不带偏见地看待爱希礼,而爱希礼本人则一点也不喜欢她。
“很好,萝耀拉,不需要再这么严肃地对话了,你也一样,称呼我安娜斯塔希娅就好。”
神契者小姐如此说到,而她身后的爱希礼则意味深长地叉起了腰。
姐姐大人你真是看走眼了啊。
“遵命,安娜斯塔希娅大人。”
萝耀拉将右手放至左肩,鞠了一躬。
“那么,萝耀拉,就不麻烦你带路了,我和爱希礼直接过去。”
听到这句话,爱希礼的嘴角微抬了一下。
“抱歉,安娜斯塔希娅大人,爱希丽雅阁下不能随行,因为对方要求的交涉代表只限一个人。”
萝耀拉仿佛早有准备似地,如此回答到,这下又让爱希礼气得咬了咬牙。
“啊,既然这样,姐姐大人你就先去交涉吧,我来和这位萝耀拉阁下叙叙旧好了。”
爱希礼瞪着白袍少女说到。
“你们不可以吵架哦,还有小爱,多去甲板上走走,看看海岸线吧。”
神契者小姐说着便朝门外走去,隔间里只剩下了爱希礼与萝耀拉二人。
还有尴尬的沉默。
“属下以为,属下之前并不曾与爱希丽雅阁下熟识,又何来叙旧一说呢...?”
还是萝耀拉先开了口,结果她却马上被爱希礼用“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的眼神给瞪了回来。
“如、如果爱希丽雅阁下不喜欢属下的话...至少请让属下完成安娜斯塔希娅大人先前的交代?”
“别在我面前直呼她的名字!”
爱希礼气呼呼地朝门外走去,这个时候的萝耀拉性格还没那么强势与极端,自己可以随便拿捏,就顺带凶她一下好了。
“属下、属下知晓了。”
萝耀拉恭敬得像名女仆一样,跟到了爱希礼的身后,却又被她喊停。
“这破船就这么大,去甲板的路我自己知道怎么走,‘就不麻烦你带路了’,萝耀拉阁下。”
“可是属下的目的地也是甲板...”
萝耀拉仿佛致歉般地鞠了一躬。
“好吧,那你先转过身去,闭着眼睛从一数到一百,然后再开始去甲板。”
爱希礼坏笑着说到。
“可...可是,爱莉希雅阁下...”
“没有可是,神契者不在的情况下我的命令就是神契者的命令,好了,转过身去吧。”
“好吧,遵命...”
甩开萝耀拉后不一会儿,爱希礼就来到了圣布伦丹号的甲板上;
海面天气很好,甲板上已经聚集了大量的人群,他们靠在朝向海岸的那一侧,此起彼伏地高呼着:“埃律西昂!”,而另一侧则是光啸港派遣出的卡瑞克帆船,安娜斯塔希娅现在应该就在那艘技术落后于时代的岸防舰上。
不远处的光啸港,这座后来将会成为埃律西昂灰烬裔人口最多的自由城市,如今还只是一个小型的贸易站,这里是一场希望之旅的终点,也是一切悲剧的开端。
“真是令人厌恶的城市...恶心又密集的人群,还有那些被信仰裹挟而盲目乐观的思潮。”
爱希礼看着曙光岬的海岸线喃喃自语。
这真的是安娜斯塔希娅想要守护的世界吗,或者说,就算她是真的想要去守护这个世界,但自己又不是萝耀拉那样盲目崇拜的狂信徒,自己应该去守护的,是安娜斯塔希娅,而不是她所想守护的才对;
这个世界在背叛她的时候,就已经不再是她所期望的世界了,所以自己也不必再装模作样地对这个世界表现出热忱。
可是自己的守护又是如此无力,无力到连她的命运都无法改变,从事实上来说,倒更像是一直在守护着自己的人消失了。
是啊,消失了,爱希礼想着,而整个幻境般的世界也随之消失,灰色的天空笼罩了整片回忆中的海面,末日的光景吞噬了远处的海岸线。
一切命运都没有改变,现实依旧会是现实,她所承受的每种痛苦的极限,总会是更大的痛苦,可她却停滞在通往终局的大门前,企图扭曲既成的命运。
对命运的悦纳,是那些企图逃离必然终结之命运的人捏造出来的,也是她缓解愚懦的良药,可如果没有了终结,命运便全无意义;
只有在终结中,并且凭藉终结,命运才得以存在,她不想凭借自身的智慧去孕育出与终结的和解——这是一种最浅薄的面对终局的态度,执着于此世的数十载也不过是一种妥协。
前进的道路也已经蒙上了灰色,爱希礼看到的是漫天的余烬,在一种信仰崩塌般的风暴下漫天飞舞,摧毁了通往那座空中楼阁的路。
然而她并不为此感到恐惧,谁征服了对这种终局的恐惧,谁就会深信自己不朽;谁没有这种恐惧,谁就实乃不朽,安娜斯塔希娅在那之后,是否已经成为了不朽?
或许乐园里的生物也有终局,但它们不知恐惧,所以永远没有终结的机会,终结就像命运一样毫无意义,除非是对于热忱地恋慕过世界的人。
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供抛却的人怎么会有终局呢?不再羁绊于特定空间及其内在记忆的她,面对终末的世界能有什么遗憾可言?
她已经自行选择了自己的命运,因为凭着自弃于绝望,她将不再经历这种自作自受的濒死之痛,代价则是牺牲此世的全部热忱。
“稍微,有点累了...”
紧接着,她的疲劳感却消失了,有一股力量达到了临界值,只差最后一个条件,就会迸发出来,将这梦境中的灰色带至现实之中。
灰色的迷梦,如今已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