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准,如今他已经与我娘,地府相见了吧!”
一抹悲伤袭上心头。
刺史也叹息着摇摇头。
“秦将军节哀!”
“若老将军还活着,自然会回来,与你们相见!”
“若是老将军当真……”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中年将军苦笑着点点头。
“让刺史大人挂心了!”
“我没事,这些年以来,也早已经习惯了!”
看着中年将军眼里闪过的一抹哀伤。
刺史大人轻轻一笑。
没有在多说一言。
而就在这个时候,就见在演武场外,传来一阵骚乱。
两人连忙回过头去看。
只见一个年轻女子,正匆匆向着他们这里跑过来。
“大哥!”
“大哥……”
见状。
中年将军脸色一沉。
噌噌迈步,迎着那年轻女子走了过去。
“胡闹!”
“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
“无事莫要到军中找我,你怎地就不听话?”
“速速回去,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劈头盖脸的一通骂。
女子反而显得有些委屈。
“大哥,你也说啦!”
“无事不能来找你,可我若是有事呢?难道也不能来?”女子轻轻说道。
“你能有什么事?”
“嘁!”
“就在刚刚,有人送来一封信,是关于塞外的,这算不算大事?”
“什么?”
当中年男子听见这话。
脸色不免大变。
“信在何处?拿来我看!”
女子嘻嘻一笑。
拿出一封信来。
中年男子连忙拆开,快速的看过一遍。
许久。
他将信紧紧握在手里,仰望着天空。
“大哥,信里说些什么呀?”女子满脸好奇的追问道。
就连那刺史大人,也是一心关切的样子。
直到片刻以后。
中年男子长出一口气。
双眼渐渐变得通红无比。
声音极轻的说道:“他……还活着,不日就要回来了!”
“嗯?”
“大哥,你说谁?”
女子显然没有明白过来,连忙追问。
而中年男子,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直接说道:“立刻叫你二哥还有大姐,到我府上议事!”
…
…傍晚。
青州,将军府内。
厅堂上分别坐着几个人。
上首的,正是白天在演武场的秦将军。
就见他身着便装,一脸肃穆。
另外三个人,则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大哥!”
“你这么着急将咱们给叫回来,所为何事啊?”
半晌。
另外一个男子,有些奇怪的说话了。
片刻后。
中年男子才轻轻说道:“那个人……回来了!”
“那个人?”
“大哥,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顿时,另外两人全都一脸的惊愕。
眼中更是闪烁着诧异之色。
唯有那年轻的女子,脸上挂着一抹轻笑。
“依晴,将你今日拿到的那封信,给你二哥还有大姐看一看吧!”
“嗯!”
女子轻轻点头,将今日那封信拿出来。
交给对面两人。
很快,当他们看完以后,脸上表情各异。
“大哥,爹要回来啦?”
只见另一个年长的女子,满脸喜悦之色的说道。
反观老二则眉头紧锁,脸色显得有几分阴沉。
中年将军点点头。
“不错!”
“这封书信,是卢国公派人给送过来的,信中虽然未曾言明其他!”
“不过,只说不日,他就会回来!”
“这也是我今日,将你们给叫过来的原因!”
“若是那个人真回来了……我们该如何面对?他又该如何安置?”
这几个人,全部都是秦松的儿女。
老大秦胜武,如今身为青州城镇守大将军。
担负着整个青州城百姓的安危。
膝下有两儿一女。
老二名叫秦胜文,在青州城内,经营一间酒楼,买卖不冷不热,勉强可以维持生计。
老三,也就是长女,秦依雪,早年间便已经嫁给一个将门之家。
夫唱妇随,日子过得也算红火。
小女儿秦依晴,二十出头,至今尚未婚嫁。
这在古代,已经算是大龄晚婚了。
当年秦韦奉旨镇守沙洲城时,他们最大的才不过十七八岁。
而年纪最小的秦依晴,也才只有六岁。
一别一十五载。
早已经物是人非。
甚至,在他们的心里,全都当这个爹,已经战死沙场。
如今当他们听说。
秦韦非但还活在世上,而且不日就要归来之时。
心里的情绪,全都或多或少的有些各自的变化和想法。
“他是大将军,又在外面镇守这么多年!”
“陛下岂能亏待了他?”
“说不准,哼,他早已忘记青州城,还有我们这些儿女!”
“岂能还回到这里来?大哥,你们未免操心太多,也想太多了吧!”
秦胜文阴阳怪气的说道。
显然,在他心里,似乎对秦松有着不小的怨念。
秦胜武眉头紧锁。
老二的心思,他又岂能不明白?
想当年秦韦离家之时,他才不过十五岁。
那一年,他也曾想要身着戎装,奔赴战场,跟他们的爹一样,报效朝廷。
可是。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
秦韦那一走,就足足走了十五年。
在这十五年里,他们一家人,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好在有他们的娘,一直在带着。
否则……
心里产生的怨恨,又何尝不是秦韦的一别十五载?
要知道,当年最敬重父亲,最崇拜父亲的人。
恰恰正是老二秦胜文……
“二哥!”
“话也不能这么说!”
“毕竟爹他是奉旨出征,镇守边疆,你怎能将怨恨怪在他身上?”
“况且娘临终之前,还曾跟我们说过……”
秦依雪本来还想要劝几句。
谁曾想。
话没有说完,老二猛地起身。
面色阴晴不定,冷冷说道:“大哥,这件事你们自己决定就好,不必问我有什么看法!”
“无论那个人,他是否回来,都与我无关!”
“这十五年,没有他,我们不也过得好好的?”
“酒楼还有事情,我先回去了!”
说完这话。
就见老二头也不回,转身就向着外面走了出去。
“二哥?”“胜文……”
渐渐的,老二身影已经在他们的视线里,消失不见了。
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一眼。
“依雪,依晴,你们对此,可有什么看法?”
“大哥,虽然爹抛下我们十五年,可他也有难言之隐!”
“如今娘不在了,他还活着,并且就要回来,不管怎样,我们都该尽儿女的笑道!”秦依雪红着眼睛说道。
“嗯嗯!”
“大姐说的对……”秦依晴则连忙点点头。
闻言。
秦胜武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此刻。
他的心情,也十分的复杂。
一别十五年。
那个人的模样,早已经在记忆力,变得淡化模糊。
甚至对于他们来说。
那个人……与一个陌生人。
又有何不同?
…
…
沙州城。
祠堂之内。
秦韦带着老程走进来。
放眼望去,就见整个祠堂里面。
摆满了数不清的灵牌。
老程心中震撼,每一个灵牌上,都刻着他们的名字。
毫无疑问。
这些人,都是在这十五年之内。
阵亡的将士。
“秦老将军……”
老程的心里,冒出一股悲怆的情愫来。
眼窝子也有些发涩。
仿佛有泪水,要溢出来一样。
秦韦笑了。
独自走到一个灵位前,拿出旁边的抹布轻轻擦拭着。
就见上面写着几个字……虎营校尉张天佑。
当他将灵牌给擦拭过一遍之后。
秦韦轻笑着说道:“卢国公,我给你介绍一下吧!”
“这个人,他叫张天佑,之前是我的一个侍卫!”
“嗯,还记得他跟着我一块来到这里的时候,才只有十八岁……”
“嘁!”
“这小子,年岁不大,长得虎头虎脑,武艺也不错!”
“我给他派遣到虎营做了个校尉,别说,这小子果然不负众望,杀敌英勇,每一次跟羌人交战,他总是冲到最前面!”
“唉……直到那一次,他们虎营那一次,中了羌族人的埋伏!”
“三千人,整整三千个兄弟……全都埋骨黄沙之中,无一人归还……”
当秦韦说到这里的时候。
眼圈一红,眼泪也止不住的流淌下来。
老程默默站在一旁。
听着秦韦的诉说。
他心里明白,这是回家之前,来看看这些曾经并肩作战过的袍泽兄弟们。
…
…望着满头白发的秦韦。
老程的眼窝里。
也仿佛有泪水划过。
他默默的站在祠堂之中,凝望着眼前那一个个,数不清的灵牌。
每一个灵牌,都有一个故事。
“老贺,名字已经记不得了!”
“十年前吧?战场上,他为了护我周全,替我挡下羌人一刀,送了性命!”
秦韦走到另外一个灵位前,轻轻擦拭着说道。
“还有那个……那小子,调皮的很!”
“他是我们这里,最小的一人,只有十六岁!”
“我们都叫他小皮球,圆滑、会来事!”
“可惜呀,才刚刚年满十七,就殒命在这漫天黄沙之中了!”
“王汾,他可是将门之后!”
“听说他爷爷,曾在隋朝的时候,做过将军,这小子武艺不错!”
“战死沙场那一年,二十六岁,才刚刚成亲不久,就跟着一块到这里来了!”
“还有,还有那个老小子,哈哈哈……”
“他看是个老油条了,只比我小三岁,是个副将!”
“整日的吹牛,天都要给他吹破了,战亡那一年,四十一岁!”
“还有那个……”
秦韦一一指着那一个个的灵位。
仿佛完全停不下来的一样。
如数家珍的,将那些人的姓名、事迹,包括他们战亡之年,都给说了出来。
一旁的老程。
始终都一言未发。
双眼早已经变得通红无比,眼泪更是将他整张脸,都给打湿了。
也正是因为有他们。
才将这里镇守得固若金汤。
让塞外的蛮夷,不得寸步。
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大唐的英魂。
“老将军……”
直到一个多时辰过去,老程才轻轻的说了一句。
而在这一个多时辰里。
秦韦将半数人,都给说了一遍。
这会儿,他坐在长条凳上,回头笑望着那些灵牌。
摆摆手,笑着说道:“老伙计们,到头了!”
“长安城的圣旨,总算是给送过来了!”
“我们,也该回家去了!”
“唉,一晃十五载,黑发变了白!”
“想当年临行之前,老夫还信誓旦旦的说,会将你们所有人,都给带回去!”
“如今,我食言了……两万将士,埋骨在这黄沙里,近一万五千人!”
“不过我也欣慰,至少这座孤城还在,未曾落到那些羌族人的手里去!”
“今日,老夫来这里,一个是想要悼念各位英魂!”
“此外,老夫还有一个请求……”
当话音落下以后。
秦韦缓缓起身,面色肃穆的看着那些灵位,抱拳躬身施礼。
“你们要是真在天有灵的话!”
“就继续在这里镇守、庇佑吧!”
“江山寸土不让,不能落入蛮夷之手!”
“老伙计们,秦韦……拜谢了!”
“老将军!”
当看见这一幕的时候。
程咬金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如决堤的洪水。
一股脑的汹涌而出。
直到许久之后,秦韦才重新站起身来。
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些数不胜数的灵位。
脸上挂着一抹淡淡轻笑。
转过身,对老程说道:“卢国公,天色不早了,府里准备了一些粗茶淡饭,回去吃一些吧!”
老程闻言,连连点头不已。
只是他这会儿,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祠堂里走出来。
直奔着将军府而去。
…
将军府。
当秦韦和老程两人走进来时。
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袭来。
老程着实饿坏了。
整整一日都在赶路,又跟羌族人大战一场。
几乎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直到这会儿,当他味道那浓郁香气时。
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就见那饭桌上,摆着一盘盘叫不出名字的菜。
旁边还有一个筐,里面装着的东西,也是从未见过的……
武奎、林胜两个人,正笑着站在这里。
“秦老将军,卢国公!”
“快坐下吃饭吧!”
“老武,老林,这里没有什么外人,你们也都坐下吧!”
“诶!”
两人连忙点点头。
相继坐在秦韦的左右。
他们两个人的年纪也都不小了,今年全都已过五旬。
在古代,平均寿命都比较低。
年过六十就是高寿之人。
而过了五十,那也算是老年了。
老程是一点都不客气。
拿起筷子来,也不管那些菜都是什么东西,便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见状。
秦韦和武奎、林胜他们互相看了一眼。
相视一笑。
“卢国公,你慢着点吃,我们这沙洲城里,其他的没有,这些饭食还是管够的!”
“来,喝杯酒,这可是我们老将军,亲自酿造的!”
武奎一边笑着。
一边拿起酒坛来,给老程倒上一杯。
顿时。
酒香扑鼻。
老程忍不住端起来,大口喝了起来。
“嗯?”
“这酒……味道不错啊?”
“秦老将军,这当真是你自己酿造?”老程一脸惊愕的说道。
秦韦笑着点了点头。
不等说话,身旁的林胜笑道:“那还能有假?”
“不光是酒,就连你现在吃的那些菜,也全部都是老将军种出来的!”
“这沙州城荒芜贫瘠!”
“我们在这里,一守就是十五年之久!”
“没有军饷,没有粮草,更没有兵器更换!”
“要不是老将军,只怕我们根本就坚持不到现在,不用死在那些羌族人的刀下,也要被活活饿死了!”
“哦?”
当老程听见林胜的话以后。
脸色不免稍稍一变。
连忙抬头看向秦韦,略感诧异。
只不过他这会儿。
口中已经塞满了饭菜,已经说不出感慨的话来了。
“对了,卢国公,你手里这个名叫红薯!”
“以前没有见过吧?”
“哈哈哈……这东西也是咱们将军,无意间发现的!”
“味道不错,还能有饱腹感!”
“关键亩产还很高,在这荒芜之地,亩产就有七八百斤!”
“老将军说,若是回到关中,说不准产量能够达到千斤以上!”
武奎笑着说道,脸上充满了自豪感。
可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
当老程听说,这个叫红薯的东西。
在这荒漠之地,都能亩产达到七八百斤时。
整个人都脸色一变。
片刻间,‘噗’的一下子,直接就喷了出来。
无比惊讶的看着手里的红薯。
“老将军,这这……这叫什么东西?”
“红薯!”
“红薯?”
老程的眼里,变得激动无比。
看那红薯的眼神,就仿佛是在看奇珍异宝一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