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夷退了。
青州城外，留下一片狼藉。
护城河里的水，被染得通红无比。
堆积如山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让人闻之欲呕。
熊熊的火焰通天。
将周围照的通亮无比。
可是。
没有人欢呼，更没有人雀跃。
所有人都在这里，气氛异常的诡异。
秦韦目光望着自己的两个儿子。
几次的欲言又止。
十五年过去，他没有一天，不在思念。
思念着，与他们见面的场景，有说不完的话。
可真当这一天到来，秦韦发现自己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
秦胜文、秦胜武两个人。
更是将目光错开，似乎不愿，或者不敢与秦韦相对……
哒哒哒……
一阵马蹄之音，将这短暂的沉寂给打破了。
老程骑着马走到近前。
先是看了看浑身是血的秦韦，眉头紧锁。
又循着目光，望向秦家兄弟两人。
虽然在这之前，老程也未与秦家儿女见过面。
可从秦韦那异样的目光里，他还是猜测出来。
那两个人，或许就是这一路上。
秦韦不断念叨的两个儿子吧？
轰隆隆！
正当这会儿，城门再一次的打开。
就见从里面赫然又走出来一行人。
为首的，正是青州刺史刘尚杰。
在他身旁则是秦依雪、秦依晴姐妹两人。
这会儿，她们的眼眶通红，眼泪早已经将脸颊给打湿了。
她们走出城门，目光始终都锁定在秦韦的身上。
每走一步，似乎都显得无比简单。
渐渐的，当她们来到秦松近前的时候。
终于，秦依雪喊是叫了出来。
“爹？”
“是，是你吗？”
顷刻间，秦韦那仿佛比铁还要硬的心。
在听见那一声‘爹’的时候，一下子就分崩离析了。
一直抑制在眼眶里的泪水，更是如决堤的一般，流淌而出。
他目光移到秦依雪和秦依晴姐妹的身上。
连连点头，说道：“丫头，你们都已经……长这么大啦？”
“爹！”
“呜呜呜……”
一下子。
秦依雪和秦依晴，一下子就扑了上来。
淅淅哭声，在这个夜空里传来。
那些白发老兵们。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也都忍不住的落下泪水。
十五年。
他们又何尝，不是在期盼着这一刻的到来？
如今，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的将军，与儿女相认。
那一份感动，已经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了。
纵然是上了年纪，性子也烈如火的武奎。
眼泪也是止不住的哗哗流淌。
别过头去，不让其他人看见……
结果。
还是被细心的林胜，给发觉了。
他凑到武奎的近前来，笑着说道：“呃……咋了，老武？怎么还哭了？”
“当初在沙州城的时候，谁说的来着？”
“这辈子就没有眼泪，更不晓得眼泪是个什么东西！”
“咋的，今儿个你这淌的是猫尿啊？”
“滚蛋！”
武奎猛地回过头，大骂一句。
“老将军与家人团聚，我我……我跟着高兴不行啊？”
“哈哈哈，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林胜脸上笑着。
可他眼里，也好似有晶莹的泪花闪动着。
而直到片刻以后。
秦依雪才从秦松的怀里抬起头来。
她满脸泪水的，看向不远处的大哥和二哥。
“大哥？”
“二哥！”
“是爹，是爹回来啦！”
“你们，你们还不快点来拜见？”
闻言。
许久未曾回神的秦胜文和秦胜武兄弟两人，才回过头来。
但见秦胜武，这个冷面将军。
竟然也已经是满脸泪水。
而秦胜文，则将头抬得老高。
轻轻说道：“时候不早了，大哥，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丢下这句话。
不等其他人开口。
秦胜文骑着马直奔着城门走了回去。“二弟？”
“二哥……你……”
看着扬长而去的秦胜文。
秦韦的眉头，也锁在一块。
他心里很清楚，这一走十五年，自己的儿女，显然心里都带着些许的怨气。
秦胜文这样的表现。
似乎也早在秦松的预料之中了。
“爹！”
“你别管他，他那个人就这样！”
“等明日，明日一大早，我就让他前来拜见你！”
秦依晴笑嘻嘻的说道。
望着眼前这个小女儿。
秦韦点点头。
而直到这会儿，刘尚杰和秦胜武走了过来。
到秦韦还有老程的面前，躬身施礼。
“卑职青州刺史刘尚杰，见过卢国公，见过秦老将军！”
“末将见过卢国公，见过……”
秦胜武终究还是没能说出那个字来。
眉头一锁，将后面的话，给生生咽回去了。
见状。
老程脸色一沉。
“怎么！”
“哑巴了？”
“看见你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可曾知道，这十五年来，你爹日日夜夜思念你们兄妹四人，无时无刻不期盼着，能与你们相聚！”
“你们可好，今日得以相见，连一声爹，都叫不出来了？”
程咬金面色阴沉的说道。
而秦胜武几次欲言又止。
结果。
还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卢国公，算了！”
“刚刚战罢，相信将士们也全都累了！”
“刘刺史，城中可有驿馆？”
“这……”
刘尚杰稍稍一怔。
秦韦回到青州城，那就跟回家一样。
谁回家还要住到客栈里面去？
“爹，大哥有府邸，要不今晚您和卢国公，先去大哥那里……”秦依雪连忙说道。
秦韦笑着摆摆手。
“免了！”
“今夜已经晚了，就先去驿馆凑合一夜吧！”
“待明日……嗯，明日再说吧！”
“爹……”
两个女儿全都眉头紧锁。
秦韦脸上挂着一抹轻笑，回过头去。
“刘刺史，城外之事，就交给你来善后吧？”
“喏！”
刘尚杰连忙躬身施礼。
秦韦又回过头去，看向武奎和林胜两人。
“老武！”
“老林！”
“带着老伙计们，咱们进城歇息去！”
武奎稍稍一怔。
这才点点头，躬身施礼：“喏！”
于是。
一行人，直奔着青州城走了进去。
…
…“什么？”
“公公住进了驿馆？”
青州城。
将军府内。
秦胜武刚刚回来，将城外之事，对他夫人说了一遍。
而当他夫人，听到秦韦竟然没有回到将军府。
而是住进了驿馆之时。
原本贤淑的她，也急了。
“夫人，是他不愿意回来，依雪也跟他说，让他住到府上来，可他……”
“夫君！”
“你糊涂啊！”
不等秦胜武说完话。
其夫人就给直接打断了。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公公出征在外，镇守塞外孤城十五载！”
“就算你心里有什么怨恨，那也不过是私怨！”
“如今，你身为青州城的守将！”
“竟然也不能理解公公？”
“换言之，若有朝一日你也奉旨，被派往其他地方镇守！”
“一走也要十余年，难不成，我与孩子，也要恨你一生不成？”
“我……”
秦胜武被怼得哑口无言。
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许久，他才呐呐道：“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哼！”
“不管怎么说，公公也是你生父！”
“别忘了，娘临走前，曾叮嘱过你们兄妹四人！”
“若是公公有生之年能够回来，要你们善待于他！”
“连娘都从未记恨公公，你，你们……又有什么资格记恨？”
顿时。
秦胜武眉头紧锁，一个字都说不出。
“现在，你前往驿馆，将公公给接回来！”
“夫人……”
“无论你用何办法，若是不能接回公公，你也就别回来了！”
当他夫人说完这句话以后。
转身就向着房内走了回去。
只剩下秦胜武，独自坐在这里，双目呆滞。
他心乱如麻。
有些不知所措。
对于秦韦，他谈不上恨，也谈不上怨。
心里更加清楚，父亲这十五年，远在塞外孤城，受尽多少苦，又吃了多少罪？
如今，他身为青州城守将，自然明白这份坚信非常人能受。
只不过，他心里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个十五年不曾相见的父亲。
此刻。
他内心异常的复杂。
其实在城外，当他听说秦韦要住进驿馆的时候。
心里也是拒绝的。
更有几分心疼。
可他迟迟都说不出口……
夜色渐深。
他一个人独坐在这里，脑海里思绪万千。
曾经的回忆，全都一股脑的涌现出来。
许久。
当记忆的画面，定格的那一刻。
他猛地起身，直奔着府门外走了出去。
漆黑的长街空旷无人。
或许，是刚刚战罢的缘故，所有的百姓都回到各自家里去了。
只是时不时的，会有一队队巡逻的士兵经过。
秦胜武步履蹒跚的走到驿馆外。
就见这里，早有将士把守。
“见过秦将军！”
当那些将士看见秦胜武时，连忙躬身施礼。
他轻轻点了点头，压低声音说道：“卢国公……可曾睡下？”
“回将军的话，他们回来以后，就未曾再出来，卑职也不清楚，他们睡没睡！”
“嗯！”
秦胜武点点头。
向着楼上窗户看去。
就见没有一个亮着烛光，似乎所有人全都已经睡下了。
他踌躇不定。
想要进去，可腿如灌铅，实在迈不动步。
想要转身离开，可又于心不忍。
在这里踌躇许久。
最后，他叹息摇摇头。
沿着漆黑的长街，扬长而去。
而就在他经过老二秦胜文的酒楼时，赫然发现那里竟然还亮着烛光。
走到门前，向着里面张望。
却见秦胜文一人，竟坐在那里独自喝闷酒。
他轻轻一笑，也迈步走了进去。
“嗯？”
“大哥，你……你怎会来了？”
当秦胜文回头，看见是大哥进来之时，不免稍稍一怔。
秦胜武笑了笑。
走到他身旁坐下，说道：“跟你一样！”
“嗤！”
“看来你我兄弟，也是为一件事心烦啊！”
“少说废话，有没有酒，别自己一个人喝！”
“有，当然有，酒楼没有酒，这买卖还如何做？”
说着话，秦胜文起身拿了一坛酒回来。
兄弟两人坐在这里，深夜买醉。
…
…
一夜无话。
翌日。
当秦韦从驿馆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
发现楼下多出三个人来。
分别是大女儿秦依雪，小女儿秦依晴，还有个从未谋面过的女子。
“爹！”
“您醒啦？”
秦依雪笑着连忙打了个招呼。
秦韦点点头。
“嗯！”
“你们这一大早的，就跑到这里，有事？”
闻言。
三个女子互相看了一眼。
就见秦依晴笑嘻嘻的说道：“爹，我先来给你介绍一人！”
“这位，是大哥的夫人，也是我们的大嫂！”
“哦？”
听见这话，秦韦心里略显惊讶。
回头向着那个陌生女子打量一眼。
就见她连忙翩翩一礼，笑着说道：“媳妇柳文惠，见过公公！”
“嗯！”
“哈哈哈……好，好哇！”
“没想到胜武那小子，竟然娶了你这么一个贤惠之妻，是他的造化！”秦松大笑着点点头。
“公公过奖啦！”
“今日我前来这里，是有一事相求，还望公公答应！”柳文惠连忙说道。
“有事相求？”
秦韦脸上笑容渐渐收敛，眉头稍稍皱了起来。
他如今也是过了半百之人。
黄土都已经埋到胸口了。
她们几个人的一举一动，落在秦韦眼里，就已然看出些什么来。
片刻后。
摇摇头说道：“这驿馆我住着挺好，暂时哪里都不想去！”
“另外，依雪，依晴，你娘怎么没来？”
“难道她还不知道，我已经回来了？”
闻言。
就见秦依雪和秦依晴姐妹，刚才还满脸笑容。
一下子，纷纷低下头，眼眶发红。
见状。
秦韦心里就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连忙追问道：“怎么回事？说，你娘她究竟怎么了？”
话音刚落。
秦依雪眼泪掉了下来。
轻轻说道：“爹，呜呜呜……娘，娘早在六年前就，就已经……去世了……”
“什么？”
听见这话。
秦韦就感觉脑海里，仿佛一道惊雷炸响。
眼前一黑，身体摇晃不已。
柳文惠和秦依晴连忙走上前去掺扶。
许久。
当秦韦渐渐恢复过来，眼眶也已经通红无比。
声音略显颤抖着说道：“她，她现今葬于何处？带，带我……去见她！”
…
青州城外。
一座坟墓孤零零的立于这里。
在坟前还有一块墓碑，上书‘慈母秦王氏秀玲之墓’几个字。
秦韦站在这里。
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看上去异常的平静。
“自从你带兵出征以后，便是母亲将我兄妹四人给抚养长大！”
“这些年来，她遭受了太多的委屈！”
“也忍下了太多的辛酸，终于还是承受不住，一病不起……甚至，甚至在她临走之前，还心心念念的惦记着你……”
身旁的秦胜武，红着眼睛轻轻说道。
秦韦仍旧纹丝不动。
脸上更是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凛冽的北风，在耳畔呼啸着吹过。
许久。
秦胜武继续说道：“老二一直将你，视作崇拜之人，你走那一年，他过于年幼！”
“这对于他来说，打击实在太大了！”
“不过，你放心吧，如今你已经回来，我想慢慢他会接受你的……”
秦韦还是没有多说一句话。
身旁的秦依雪、秦依晴还有儿媳柳文惠全都眉头紧锁。
生怕大哥说错一句什么话。
而惹恼了秦韦。
可谁曾想，秦韦竟然没有半丝怒意。
立于坟墓前，目光也始终都盯着那一块墓碑。
谁都不清楚他这会儿，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
忽然，秦韦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们都回去吧！”
“啊？爹？”
“公公……”
顿时，身后几个人，全都满脸的惊愕之色。
“我想留在这里，陪陪你们的娘……你们都回去吧，不必理会我……”
“爹……”
秦依雪红着眼睛，哽咽着说道。
其余几人互相看了一眼。
心里也全都有些不是滋味。
秦韦在出征之前，他与孟秀娥之间的感情十分的好。
两人相依为伴，甚至从未红过脸，吵过一句嘴。
这一别十五年，等他们再相见，已经是阴阳两隔。
换做是谁，恐怕都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柳文惠轻轻点了点头，将眼角的泪水给擦掉。
“公公，那，那我们就先回去，不打扰您和娘……”
“待傍晚之前，我们……在来接您……”
“不必了！”
秦韦摇摇头，直接就给拒绝了。
“十五年未见，我想多陪一陪她！”
“还有好多的话，想要跟她说一说，你们不必管我，回去吧……”
几人踌躇半晌。
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悄然从这里离开，返回了青州城。
此刻。
这里就只剩下秦韦一人，还有那一座孤零零的坟。
他颤巍巍的走到墓碑前。
伸出手，颤抖着轻抚着墓碑上，那一个个碑文……
直到这一刻，才见他双眼通红无比。
眼角溢出晶莹的泪水来。
轻轻坐下来，望着面前的墓碑。
“秀玲啊！”
“老夫做梦都没有想到……你竟比我先去了！”
“唉！”
“这一别一十五年，早已经物是人非！”
“如今，老夫也早已白了头！”
“本来还以为，得以回来与你享天伦之乐……不料……”
秦韦一个人坐在这里。
自言自语的说个不停。
这十五年来，有太多的话要说。
可谁又能想到，再回来，已经是阴阳两隔了。
…
青州城。
刺史府内。
程咬金坐在这里，正在跟刺史刘尚杰两人商议。
秦韦可以不用去理会这些。
可他们不行。
昨日那些蛮夷来得太过于突兀。
甚至在这之前，没有收到任何的消息。
这太过于反常了。
老程脸色显得无比凝重，说道：“不对，不对啊……”
“这些蛮夷莫名的出现在青州城外！”
“被打跑以后，就结束了？俺看未必啊！”
“刘刺史，你可曾派人出去调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刚落下。
刘尚杰也摇摇头。
“回卢国公的话，卑职昨日就派人出去了！”
“今日早上才刚刚回来，如今北疆风平浪静，未曾发现哪里有什么蛮夷！”
“甚至，甚至就连昨日逃跑的那些人，都消失不见了！”
“嘶！”
程咬金脸色惊变不已。
这件事太过于古怪了。
甚至让他想不明白，这些蛮夷究竟想要干什么。
又打着什么主意？
来无影去无踪的，行踪竟然如此的诡秘？
一股不安的心思油然而起。
“古怪！”
“太古怪了！”
程咬金满脸的凝重之色。
甚至站起来，在这里来回的踱步。
可始终都想不明白，这其中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半晌。
那刘刺史轻轻说道：“论行军打仗，我们不如秦老将军！”
“卢国公，卑职有个提议……不如，咱们请秦老将军过来，商议这件事如何？”
“谁？”
“找秦老将军？”
老程一瞪眼睛，眉头锁了起来。
“老将军才刚刚从塞外回来！”
“好不容易，跟家人团聚！”
“我们怎好忍心去打扰他？算了，这件事还是让我们自己来解决吧！”
“刘刺史，你在继续派人出去，将整个北疆都给查一查！”
“俺就不相信了，那些蛮夷还能生出翅膀，从这里飞走了不成？”
“就算是掘地三尺，都要将他们给找出来，弄清楚这些蛮子究竟想要干什么！”
“不能留下隐患啊……”
闻言。
刘刺史连忙躬身施礼。
“喏！”
“我，我这就前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