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不可承受之轻一
就像是偷了东西被发现赃物的小孩一般,路易十不安地将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犹豫着走进了家里的大厅。
他的大脑紧急转动,想着合适的解释,可是脑海里却只出现了一团乱麻。毕竟被发现的东西太过致命,难以下手。
眼看说谎的黄金时间就要过去,路易十手心见汗。
最后他好歹是坐在了大厅里的沙发上,但是却没有能说的话。
昏暗中,母亲的脸被一重浓厚的黑雾覆盖,看不清表情,也没有五官。路易十只看了一眼,就胆颤心惊地低下了头。
一时之间,母子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好安静,死寂,时间像是凝固了一般不会走。
光线也像是凝固了一般不会动。这是一个异空间。
“那些都是洛克的书,我只是拿来看看。”
“学校里要举办一个知识竞猜活动,所以借书回来。”
“最近学院把这些课改成全专业都要学习的课了。”这些骗人的话都被路易十编织出来后又立刻自我拆毁,因为它们都太容易露馅。
“我改了专业。”路易十干脆坦白道。自首,请求从轻发落。
可是这么一来似乎反而点燃了导火线,母亲的戾气被引爆了。“你之前是怎么跟我说的?啊?不是说了不再想城外的事吗?”声色俱厉。
路易十噤若寒蝉,这种时候乖乖做好沙包才是明智之举。
房间里黑风四起。
“什么时候说谎连眼皮都不眨了?”
“现在翅膀硬了,真是管不住了啊。”
……
母亲一连串指责之后,稍微平静了下来。“明天就去把专业改回来,你这些,绝对不行。”她把书本拿起来,又扔下。
路易十对这种命令式语气非常反感,“不行。”虽然他在外面被人欺负,但是在家里还是比较受宠的,零花钱从来不缺,想要什么东西一般也会给他买,不行的话就闹一闹,总会在某个节日被当作礼物收到的。
在家里,他是中心,没有“绝对”。
“什么?”母亲似乎很诧异路易十说出“不行”。
“我现在在年级里的综合排名是三百四十名,我很快就可以……”他试图辩解。
母亲用力一拍桌子。
“我不管你是多少名,总之不行!”母亲的话就像平地惊雷一般轰在路易十心里,没有任何周旋的余地。
路易十感觉心里好像有些东西被击碎了。
连听都不听吗,成绩怎样根本无所谓吗,乖乖走上被铺好的路就好吗,成为被圈养的动物吗……
……究竟把我当什么了?
路易十咬紧牙齿,双手紧握,露出凶狠的眼神。
好像眼前的不是自己的母亲,而是敌人。
阻碍自己得到幸福的敌人。
“你根本什么都不了解……”路易十从牙缝里挤出字。
“什么?”
“我以前的生活有多屈辱,就像狗一样……又是花了多少努力,才走到这步……你懂什么?”
“你……”
路易十说完就冲出了家门,狼狈地逃走了。
生命中有太多事,看似轻如鸿毛,却让人难以承受。
正是因为重视,才容易互相伤害。
夜晚,路易十一个人游走在强泽的大街小巷,就像迷路了的孩子。
街上万家灯火,反而放大了自己的寂寞。
走过一个便利店时,忽然传来一声装出来的轻咳,“唔哼。”
路易十停下脚步,向店里看去,“师父?”
陈武严此时穿着便利店统一的围裙,一手拿着扫帚,一副不太好意思的表情。看来他终究是找了份正规工作。
“怎么了?臭小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陈武严走上去,担忧地看着他。
路易十也看着他。虽然师父一直给人很不靠谱的感觉,但是此时遇到却让人觉得他是天下最好的师父。
“师父,我……”路易十露出难过的表情。
……
陈武严点燃火柴,点亮了煤油灯。
路易十有点好奇地看着这个帐篷。这个帐篷设在一片没人的郊区空地上,里面有陈武严的全部家当,水壶,一个玻璃杯,一些快捷食品,牙刷牙膏,一些衣服和两个睡袋,一个稍微大一点。买两个睡袋是因为冬天下雪太冷,一个不够,买两个可以套在一起。
“师父……我记得那间便利店是有让员工过夜的房间的。”路易十看着还不如难民的居住环境,不禁说道。
“咳……嗯,那怎么……总之,这里不也挺好的,靠近大自然。”
“唉……”肯定又是师父搁不下面子。路易十坐在了一块地毯上,帐篷里没有椅子木凳什么的,只有两块地毯。
“肚子饿不饿?”陈武严拿出一包苏打饼。
“不用了,谢谢师父。”
陈武严把饼干放回去。“你今晚倒是可以在这里睡,不过你要知道……迷途漫漫,终有一归。”
“……”路易十沉默不语。
“天下没有不希望孩子幸福的父母,不要孩子气,明天就回去跟你父母好好沟通。”
“……”路易十还在犹豫。“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连两亲都无法说服,还怎么成大事?你想以后的人生都背着这个包袱吗?”
确实……如果要跟诗安结婚的话,总不能到那时还跟家里僵着吧。路易十毕竟年轻。
“好吧……明天我就回去。”
“嗯,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他们养你那么大,是你欠他们的。”陈武严拂须说道。
“是……师父。”不过路易十现在不想想这个问题,他换了个话题。“师父,你的家人呢?”
“都在中国,哦,现在是叫华夏同盟。”
“那跑了那么远就只是为了你之前说的那个逃出师门的弟子吗?”
“对。”陈武严双手都放在袖子里。
“为什么要那么执着地捉他回去呢?”
陈武严想了想,说道:“因为这是老夫的责任。其实老夫习武的资质平平,能有今天的成就,全是靠后天的努力。而我的那个弟子,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纵奇才,不过他生性顽劣叛逆,若是一念不正,就会走向邪路。他是老夫一手教出来的,那么他若犯错,便是老夫的错,老夫绝对不能任他去胡作非为。”
“那他现在有胡作非为吗?”路易十问道。
“老夫不知道……”陈武严摇头道。
“老夫只知道他的身边,正呆着一个……”陈武严看着煤油灯里的烛火,停顿了一下。
“……恶魔。”陈武严说出这话时,眼神格外的恐怖。
投在帐篷上的影子在晃动,像是要爬出来。
那天晚上,路易十想再继续那个话题,但陈武严没再说什么。
……
第二天早晨醒来,路易十因为还没想好怎么跟家里人交代,同时因为睡眠惯性的作用——即人刚睡醒时生理上会有抑郁倾向,所以当他打开帐篷看向外面的树木时,表情若有所失。
“唉……”他回头看回帐篷内,陈武严的睡袋只剩下一个空壳。
应该是上班去了吧。
路易十把自己的睡袋整理放好,就离开了师父的帐篷。
……
走在大街上,他想:“怎么样才能说服父母呢?”这个问题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他的心上。
对他来说,这是一个不得不做到的任务,不管怎样也要进入内院。
为了……
“诗安……”迷茫中,路易十像感受到某种至高的呼唤,抬起头,看向天空。
他眼前浮现出诗安的笑容。
好想见她。
纯白的羽毛在轻轻地降临。
好想见她。
他确认了一下自己所在的街道,这里离诗安在的医院不远。
虽然约好了在考入内院前不再见面,但自己只是偷偷地看一眼的话,不算犯规吧。
见到诗安的话,自己的心情一定会变好吧,也能更快想到说服父母的办法了吧。这没有说服力,但情感占了上风……
路易十走向医院。
来到医院门口时,路易十停顿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他心情忐忑地进入电梯,又走出电梯。
来到了过道,路易十知道诗安就在前面了。他用手挡着脸,心情紧张地快速走过了诗安的病房。
然而……并没有看到诗安。
病床上居然只有白色的床被……没人?
走错了?路易十看了一眼病房门牌号,确实是诗安的病房。
路易十又快速往回走过去一次,床上空荡荡的,诗安不在。
奇怪……是回家休养了吗?还是已经出院了?不对,病房门上的患者名单里还有诗安的名字,那是……去洗手间了?
路易十立刻紧张地离开了过道,免得撞见诗安。
他想问一下护士,但是又担心护士会告诉诗安有人找她。
还是算了吧……路易十心情惆怅地打算回去了,他重新走进电梯。
当路易十来到医院大门时,正要走出去时,“咦?路易十,你怎么来了?”
小惠正在一楼大厅里。
路易十在大门口停了下来,但小惠发现他没有理自己,只是怔怔地直视前方,表情就像目睹一幕惨剧。
纯白的羽毛正在轻轻地降临……
“怎么啦?”小惠看路易十表情很不对劲,走过去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医院门口正停着一辆悬浮敞篷超跑,那是乔洛特的车,他正坐在驾驶位。
而诗安从乔洛特的车上下来了,手上拿着一个鼓鼓的信封。
她下车后跟乔洛特打了声招呼,然后乔洛特就开车走了。
路易十则盯着诗安手上的信封,那个信封封口露出了一大沓钞票的一角。
为什么诗安会拿着一大沓钱……从那个闻名全城的牛郎的车上下来……
路易十不敢去想。
诗安往医院走时,看到了路易十,两人视线相对了。
诗安的眼睛一下子出现了惊讶,不解,和悲伤的色彩。
路易十没有开口询问,他已经从那个眼神中窥探到答案。
纯白的羽毛,轻轻地落到了他的肩上,却是无比的沉重。
路易十浑身颤抖起来。
他再一次狼狈地逃走了。
“路易十!事情不是那样的!”小惠明白了过来,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但是没有用。
因为那是生命中不可承受的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