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一大壶只加了一小勺糖的咖啡，不管花多大力气搅拌，都是一个滋味。
——霜莳
那天晚上，两人约定从次日开始，到高二暑假的最后一天结束，以不到4个月的时间为期限，进行林妙妙所说的恋爱体验。
林妙妙主张借鉴手游模式，提出包括日常任务、周任务、节日活动在内的系统框架，说细节内容后续再补充完善。
“还日常任务？会不会太肝了？”宇枫试图讨价还价。
“可以考虑缩减任务量，但还是需要些仪式感才行啊。”林妙妙说。
“一起上学不现实吧，家离得太远啦。”
的确，林妙妙住城北，而宇枫的家却在城南。
“那先来的人在校门口等候对方，再一起进学校怎么样？”
“不行，那样太扎眼了。”
“好吧，听你的，但至少要一起吃午饭。”
“每天都一起吃恐怕做不到呀。”宇枫面露难色。
林妙妙想了想，说道：“也是，那就改成每周至少两次吧。”
在要不要一起放学的问题上，宇枫表示反对，二人的家不在同一个方向，只从教学楼走到校门口，这么一小段距离意义不大。
林妙妙做出让步，但又提出新的条件，即：每个周末至少要抽出半天时间“约会”，地点由双方协商决定。
这要求理所当然，宇枫只好同意了。
“还有，既然在学校见面的机会不多，那每天至少要在IM上聊30分钟的天儿。”
“30分钟会不会太多了？”宇枫说，“感觉没什么可聊的，要不改成10分钟吧，怎么样？”
林妙妙稍作思考：“那就不设限制吧，但至少要互发消息，即使只有几句话也行，表示我们正在交往呢。”
“这个可以有。”宇枫表示赞同。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不知不觉间，都已经八点了。
宇枫突然觉得好笑，居然这么认真地为一个过家家游戏制定规则。
分别时，他提出送林妙妙回家，但林妙妙摆摆手说不需要，因为“明天才算正式开始呢”。
宇枫到了家，面对父母的询问只好撒了个慌，说跟同学一起，帮老师打扫办公室了。好在他晚归的时候不多，父母也就没多问。
刚放下书包，就收到一条信息，是小沫发来的，提醒他按时完成作业。宇枫叹了口气，准备挑灯夜战。
在宇枫的印象中，小沫一直都很认真，也难怪她会从初中时代的年级中上游水平，进步到如今全校拔尖的程度。
想到这儿，宇枫心中自嘲：如此说来，我的发展轨迹，岂不是跟小沫完全相反了？
怪不得她会气成那样子，眼看着曾经的尖子生沦为咸鱼，一定很失望吧。
但凡事不能强求，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宇枫想着，拿出试卷，开始做题。
因为熬夜，宇枫第二天起得晚了些，来不及吃早饭，只带了点儿零食就匆匆赶往学校。他边走边往嘴里塞面包，没想到在校门口撞见了林妙妙。
这身打扮，宇枫不可能看错。
长发过肩，戴着一副三角铁形状的耳环。校服衬衫，她偏要加个领结；校服裙子，她偏要换成百褶裙；学校要求女生裙装配黑色打底裤，她却偏要穿过膝袜，还得配一双英伦乐福鞋。
敢这么穿的人，全校就只有林妙妙一个。
宇枫毫无准备，一时慌乱：校门前人来人往，究竟该怎么称呼，怎么表现？他都拿捏不准。
林妙妙也是一愣，但很快恢复到平日里自信满满的样子，向宇枫靠过去。
“早上好呀！”
“早上好。”
“咳咳，我可没有故意在等你，真的。”林妙妙轻声说。
“嗯，我也是，熬夜补作业才比平时来晚了，不是想要躲你。”
二人沉默片刻，还是林妙妙先说了声“走吧”，拉着宇枫向教学楼走去。
刚走出几步，林妙妙突然生硬地挽住宇枫的胳膊，宇枫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见林妙妙斜了他一眼，又乖乖把胳膊送了回去。
跟他想象的不同，同学们虽然看在眼里，但并没有议论什么。
回到教室后，宇枫又收到了林妙妙发来的信息，只有几个字：中午一起吃饭。
午休时，余洋嬉皮笑脸地凑到宇枫身边：“走啊，今天出去吃呗。”
“不好意思啊，中午有安排了。”
余洋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大笑道：“对了，看我弄的，不能耽误你们呀。”
出教室门的时候，宇枫觉得不对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小沫手里拿着饭盒，严厉地盯着他看。
宇枫心里一紧，像做了什么坏事似的，匆匆逃离现场。
一中的伙食，在全市都是出了名的。
曾有有志之士表示，打死不进食堂半步，人要有气节，宁可饿死也不吃难以下咽的东西。
宇枫则不同，是少数能够忍受蜡或纸壳一样食物的人，不是味觉有毛病，是因为懒和缺钱。
但林妙妙显然不行。
他们去了学校旁边的商店街，每家餐馆都挤满了饥饿的学生，虽然能吃上饭，但这样的气氛显然不对。
“你平时都在哪儿吃呀，好像从未遇见过你。”宇枫问。
“我不太喜欢吵闹，一般会买些东西，带到附近的公园里吃。”
“那就去你常去的地方好了。”
于是，两人商量着买了一盒寿司，一份日式牛井饭，两杯奶茶，外加一小盒水果，分装在两个袋子里，拎着去了公园。
虽然在一中念了将近两年书，但宇枫对校园周边一点儿都不熟悉。
他跟着林妙妙，穿过校门口的马路，又经过两个十字路口，途径一座博物馆和一所医院，才看到了隐藏在闹市中的公园。
小广场上，几位老人正聚在一起聊天，还有几个小孩子，奔跑着，互相追赶。
两人穿过广场，沿着蜿蜒的水渠前行，过了小桥，绕过树墙，来到隐藏在树丛中的凉亭。
凉亭是水泥浇筑的，外侧有两条圆弧形的长凳，凉亭旁边，还有几颗点景石，以及一株参天大树。
“就是这里了，”林妙妙走进凉亭，把东西放在中间的石桌上，“工作日中午几乎没有人来，环境好还安静。”
“的确不错。”宇枫应和着，麻利地摆放好餐盒。
接着，两人用奶茶碰杯，庆祝体验活动正式开始。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林妙妙问。
“说什么呢，还真就没什么好讲的。”
“说点儿你的事儿呗，好像每次都是我在说。”
“呃，我每天的生活呢，跟我这个人一样无聊，实在想不出有啥好说的。”
“对，就是这个，难道你不觉得很可惜吗，每天都一样，就不会闷？”
“闷又能怎样呢？”宇枫歪头看着手中的筷子，“这个世界吧，就像已经搭好的积木，留给人们的余地并不多，每个阶段做每个阶段的事儿，吃饭睡觉，上课写作业，休息娱乐，变不出新花样，就算不满意，似乎也只能将就着过——既然这就是人类的命运，也就没什么可惜的了。”
林妙妙听了，连连点头：“怎么说呢，我跟你的见解部分相同，但我不想轻易放弃，我相信生活中一定有美好存在，只是那些美好的事物，我还没有经历过而已。”
“所以想到要搞恋爱体验？”
“一部分原因吧，”林妙妙说，“我觉得这也是生活呀，要发现生活的美好，就必须去体验全部的生活，还要调配好各种活动的比例与时机——而不是花上几年苦读，再用几年疯玩，然后傻傻地工作，辛辛苦苦地养孩子，最后悲惨地、孤独地老去。”
“真羡慕你，”宇枫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像我，只知道不想要什么。”
“其实我也说不清自己追求的是什么，”林妙妙说，“我只是相信，自己追求的东西一定存在罢了。”
“干杯，为了你追求的东西，还有失去了追求的我。”
宇枫举起奶茶杯子，却发现已经空了。
吃完正餐，林妙妙很细心地把垃圾统统收集到袋子里，然后打开水果盒——里面居然只有一个塑料叉子。
“早知道这样，筷子就不扔了，”宇枫说，“你吃好了。”
“不，记得电视上好像是这样的，咱们试试看。”林妙妙说着，用叉子叉了块苹果，把手往宇枫面前一伸，“来，吃吧！”
宇枫打算伸手去拿叉子，妙妙却说，“不行！就这样吃。”
“还是算了吧……”
“不行，这也是体验活动的一部分。”
宇枫虽然心里抗拒，但还是把头伸过去，一下子咬起苹果，又触电似的缩了回去。还没等嚼碎，林妙妙就把叉子递到他跟前。
“来吧，这次换你。”
“不会吧……”宇枫差点噎着。
“快点儿。”林妙妙催促。
没办法，他只好照做，叉了个小柿子，送进林妙妙口中。林妙妙吃了，歪着头，皱着眉，陷入沉思。
“果然还是很恶心，对吧？”宇枫试探着问。
“的确，看来电视上的东西不可信啊。”林妙妙断言。
“那这些水果怎么办？”
“你吃吧，我恐怕这几天都吃不下水果了……”
中午不睡，下午崩溃。
宇枫接连上了三堂主科课，好不容易熬到节自习课，准备打个盹写写作业，结果小沫走上讲台，用粉笔擦敲了敲黑板。
“同学们，占用大家10分钟时间，针对最近班级里发生的一些现象，我想召开一个简短的主题班会，希望大家谅解。”
说着，小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几个标准的正楷——高中生早恋的危害。
余洋见了，捂嘴偷笑，被宇枫狠狠地瞪了一眼。
“同学们对这个话题应该并不陌生，一中最新版的学生守则中，第三章第2节第4条提到：‘同学之间应当团结互助、共同进取，以学习为中心，培养健康的、纯粹的、高尚的友谊。’我们即将步入高三，学业繁重、压力巨大，可由于年龄和视角的差异，父母和老师又很难理解我们。
“为此，我们希望找人倾诉心中的苦闷，渴望能有个肩膀依靠，会产生这种想法，也情有可原。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无法独自一人面对压力，无法靠自己撑起重担，难道不也是懦弱的表现吗？我希望，二班的每个同学，都能成为勇敢而坚强的人。
“当然，我们未必总是主动的一方，也会有人向我们寻求依靠和帮助，这种时候，我们必须保持清醒，时刻提醒自己，坚守住友谊的底限。只有这样，才是真正在帮助对方，才是对双方人生负责的表现……”
讲台上的小沫动作轻柔、语气平静，不知为什么，那些古板、老套的言辞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变得异常有力、可信。当小沫的发言结束时，宇枫情不自禁鼓起掌来，直到她那锐利的目光射向自己，宇峰才意识到，这番话所针对的，恰恰就是他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