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孤独到某种程度，就拥有了整个世界。
——霜莳
被妙妙盯上，就大事不妙了。
事到如今，宇枫才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让人不妙的不仅仅是林妙妙——被她盯上只是前提，相当于化学反应里的催化剂，在那之后，整个人生都会发生奇妙的变化，陷入莫名奇妙的境地。
放学时的小沫，绝对不是他认识的小沫。
他甚至怀疑，这世界，或许也不再是他熟悉的世界了。
晚饭过后，宇枫把自己关进房间。他双手抱头，目光呆滞，嘴里衔着圆珠笔。练习册摊在桌上，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IM上有新消息，宇枫也没心思理，索性把手机翻过来扣在桌上。
小沫的提议，他究竟有没有答应呢？
宇枫居然想不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害怕见到小沫。好在今天是星期五，有整整两天不必见面，真希望时间能抹去一切，到了周一，一切如初，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该多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母亲的招呼声：“宇枫，有电话，是个女生！”
宇枫心里一惊，口中应了一声，赶紧跑到客厅拿起听筒。
“你好？”
“我是小沫，”话筒那边的声音很轻柔，“放心，我没对阿姨讲。”
“哦，谢谢。”
“不客气。我不知道枫同学是怎么跟那个女人在一起的，但我很清楚，这样不像枫同学——虽然现在的枫同学跟几年前的枫同学已经大有不同了，但我相信，我还是了解枫同学的，就像了解α粒子含有两个质子和两个中子那样了解枫同学。
“虽然枫同学没有给我答复，但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帮助枫同学，就像当年枫同学帮助我那样。
“明天下午两点，请到市图书馆前的广场来，我会在那里等枫同学。”
小沫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么晚了，有事吗？”母亲好奇地问。
“没什么，是我们班长，通知我明天去趟学校，要做班级活动的准备工作。”
宇枫随口编了个理由。
回到卧室，宇枫呆坐在椅子上，小沫这一关，看来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其实，宇枫也隐约意识到了小沫的心意，可是他没有那个勇气，只能一直逃避、拖延下去。
他怕小沫，怕她的积极上进，怕她明确而远大的目标。小沫的光芒太过耀眼，一旦靠近，势必会灼伤他疲惫的心。
毕竟，小沫还是小沫，但宇枫已经不是当年的宇枫了。
人是会变的。
有人像朝阳般升起，就有人像流星般坠落。
宇枫想到，常玩的手游已经三天没上线了。此刻，他只想玩玩无脑的游戏。
就在宇枫的指尖刚刚触碰到手机时，铃声响了起来。
宇枫的身子不禁一颤，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他犹豫再三，还是接了起来。
“喂，你好。”
“是宇枫吧，我是林妙妙。”
“……”
“实在抱歉，这么晚还给你打电话，可我给你发了信息，你一条都没回。”
“我在写作业，所以……”
“嗯，没关系，话说今天你可真是吓到我了。”
说到这，林妙妙的声音突然变小了。
“对不起，我做的过头了，当时心情有点儿急躁。”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
林妙妙突然停住了，宇枫耐心等着，可她突然转换了话题。
“明天你有空吗，我们约——出去玩吧。”
“上午的话没问题，但下午有事儿。”宇枫答到。
“好的，那我们明早九点公园见？”
“好。”
“……”
“……”
双方陷入沉默，但谁都没挂断电话。大约30秒后，还是林妙妙先开了口。
“那，晚安。”
“晚安。”
通话中断了。
宇枫没了玩游戏的兴致，他关掉手机，上床熄灯——睡觉。
天刚蒙蒙亮，宇枫就睡不着了，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琢磨着晚上做的梦。
一个是关于考试的，同学都在备考，他也打算看看书，可翻开一看，上面却一个字都没有。
一个是关于找东西的，他在空荡荡的楼里乱跑（很像小学的教学楼），试图推开每一扇房门，急切地想要找某样东西，可又不知道那是什么。
一个是关于钱的，他在路上发现了掉落的纸币，5元，10元，20元，一张又一张地捡，高兴得不得了，最后，他打算数数有多少，却发现手里的钱都变成了白纸。
让人疲惫的梦。
吃过早饭，宇枫没精打采地出了家门。
周末的公园挺热闹，人和狗都多了一些，在凉亭下，宇枫见到了林妙妙。
“早，你看上去精神不怎么好呀。”林妙妙说。她换了件黑色卫衣，深红色短裙，三杠及膝袜，还有一双白色运动鞋。
“早啊，你总是那么精神。”宇枫打了个呵欠，接着问，“打算去哪儿玩呢，该不会在公园溜达一上午吧？”
“当然不是了，去我家。”
“啥，去你家？”
“放心好了，我爸妈都不在，一大早就出门了。”
父母不在，那更有问题吧？
宇枫一下子没底了，吃吃饭逛逛街看看电影之类的，他还能勉强应付，可这……
“快走吧，都九点多了，你下午不还有事吗？”
林妙妙的家，位于江畔的一个高级小区，是有门卫24小时值守，进门需要刷卡的那种。
小区步道干净，绿植茂盛，住宅的门厅铺有理石，亮闪闪的，能照出人影。
电梯运行着，发出嗡嗡的响声，越接近此行的终点，宇枫的心跳得就越厉害，不知为什么，他突然紧张得要命。
电梯停在17层，林妙妙打开房门。
客厅挺宽敞，电视机足有70寸，宇枫数了下，五扇门，也许是三室一厅，凭感觉，面积至少得是宇枫家的两倍。
“不用换鞋了，这边，我的房间。”
在林妙妙开门的一刹那，宇枫紧张到极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像是怕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出乎意料的是，林妙妙的房间异常简洁。
衣柜，书柜，书桌，电脑桌，转椅，窗台上摆了两盆绿植，书桌上方的墙上贴了几张纸。既不是偶像海报，也不是动漫人物，而是学校的通报批评。
宇枫看得傻了眼。
林妙妙见状，笑道：“这还只是有代表性的几份，没贴全呢，你再看这个。”说着，她拿起放在桌上的学生手册，递给宇枫。宇枫翻开一看，很多条目前都用红笔打了叉。
“这些都是我闯过的祸。”林妙妙解释道。
宇枫惊讶不已，他搞不懂这家伙究竟怎么想的，难道是诚心作死不成？
“别傻站着了，坐吧。”林妙妙指了指写字台前的转椅，自己则拿个垫子，靠床坐在地板上。
“我们做点儿什么呢？”宇枫问到。
“我也不知道。”
“特意带我来你家，还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儿呢。”
“事儿虽然没有，但这个环节还是挺重要的，就是想带你参观一下我的生活环境，好让你感受一下，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很有必要么？”
“当然啦，”林妙妙说，“你觉得，生而为人，我们最缺乏的是什么？”
“这……”
“是认同和理解，”不等宇枫作答，林妙妙继续说下去，“这两样东西，人人都想得到，可得到却不容易：需要在一定程度上开放自己。可这样做了，又跟自我保护的本能矛盾，不论从理论角度还是现实角度，都相当危险。”
的确，宇枫觉得这话似乎挺有道理，他突然想起霜莳发给自己的诈骗新闻，于是讲给林妙妙听。
“怪不得你那么生气呢，”林妙妙笑了，“比起金钱上的损失，被当成傻瓜欺骗才是更伤人的。人呢，就是在欺骗和被骗中成长，经验多了，聪明了，却更难相信别人了，所以大家才会这么孤独。”
“你相信我？”
“嗯。”
“是因为我看起来不聪明？”
“不是，因为你看起不像这个世界上的人。”
“啊？”宇枫没听懂。
“也不对，那种感觉说不清楚，我是想说你跟别人不太一样，像一团轻飘飘的空气，或者，一个黑洞。”
林妙妙的话让宇枫想起了什么，心口疼，他想转移话题，一眼瞥见电脑机箱上的游戏手柄。
“真没想到，你也喜欢玩游戏吗？”
宇枫指着手柄问到。
“哦，那个呀，随便玩玩而已。”
“喜欢什么类型呢？”
“我不喜欢3A，因为太费时间，只玩玩格斗游戏。”
“女生一般喜欢动森或者暖暖之类的吧？”
“也许吧，但我就喜欢这个，不爽的时候，无论是打人还是被打，感觉都特别减压。”
“你玩什么游戏呢？”
“街霸和KOF，不过你们男生估计更喜欢DOA吧，玛丽萝丝什么的。”
“才不玩那个呢。”宇枫连连摇头。
“不玩吗？老实说。我也不太喜欢，不知道是在玩游戏还是玩女人。”林妙妙说，“时间还早，要不来几局？”
“好呀。”
宇枫痛快地答应了，他偏爱投技，很快选了大门、克拉克，最后挑了个马克西姆。林妙妙则选了爱丽丝、娜可露露和库拉。
“因为长得瘦，所以爱用大块头？”林妙妙问。
“那你呢，因为不可爱，所以选可爱的角色？”
“哼，你也就过过嘴瘾吧，一会儿让你无话可说！”
林妙妙首发爱丽丝，“要上喽”，她说。
结果，宇枫成功地被一挑三了。
“怎样，有什么想说的？”林妙妙得意地问。
宇枫咳了两声，淡淡道：“还好不是PERFECT。”
“你就这点儿追求吗，再来，再来！”
于是，宇枫开启了尝试用各种角色挑战爱丽丝的漫长之旅。
不知道打了多少局，宇枫手酸眼花，向后靠在写字台的柜门上，突然意想起跟小沫的约定，忙看了眼手机，都一点半了。
“不好，我得走了，来不及啦！”
“不吃点儿东西？虽然不会做饭，但煮点儿方便面还是可以的。”
“谢了，你自己吃吧。拜拜！”
宇枫也无暇顾及钱包了，他打车直奔市图书馆，等到了附近的街口，已经两点二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