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的确存在着利益与意识形态之争，但我相信，必然有超越这些争斗的东西存在。
——凌晓沫
可怕的梦。
掉在地上的手链，被人踢进了垃圾堆里。
剪成碎片的信纸，像雪花一样落进马桶，哗的一声，消失在漩涡中。
映在镜中的脸，突然变成熟悉的面孔，绽放出诡异的笑容。
看吧，看吧，你丢下的，你剪碎的，是我的心哦。
宇枫惊恐万状，猛然回头，只见马桶里的漩涡变成红色，不断地上升，上升，慢慢溢出，渐渐没过他的双脚，直至将他淹没……
翌日，宇枫在课堂上打起瞌睡，被班主任喊起来，站着上了半节课。
课下，小沫来到他桌前，板着脸说：“这学期末考成绩可能会作为高三分班的参考，还希望枫同学能再加把劲。”
“抱歉，昨晚没睡好，困得不行啊。”宇枫说着，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
“本来是打算跟枫同学一起吃午餐的，但考虑到枫同学的情况，我想，还是让枫同学利用午休时间补充睡眠，尽快调整状态比较好。”
“小沫，谢谢你。”
“不必客气，希望枫同学以后能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不要在睡前看些莫名奇妙的东西。”
“……”
中午，宇枫跟余洋一起去了食堂，吃完后本想回去补觉，结果被几个同学拉去打篮球。
经过礼堂的时候，他一眼就望见坐在屋顶的林妙妙，林妙妙也看见了他，还朝他挥了挥手。
“到底什么情况，不止那个林妙妙，班长最近也总去找你呀。”一个同学说。
“是啊，还没见她对谁这么上心呢。”另一个同学附和道。
“我说，这就是你俩不懂了吧，我们枫哥最近交好运了，好感度上升跟开挂似的。”余洋说着，转起球来。
“还真是，林妙妙和班长，算是咱们一中最难搞的女生了吧？”
“哈哈，宇枫，那你可得当心啊，搞不好这是在拿阳寿换青春呀。”
“胡说啥，这才两个人而已，我们枫哥就这点魅力？告诉你，阵容没成型之前，我们枫哥是不会这么快就倒下的！”
“对嘛，多搞几个妹子，组成一队，我们枫哥不玩普攻，不玩COMBO，要的就是QTE！”余洋像只熊瞎子似的，左摇右晃，不让指尖上的篮球掉下来。
“哈哈，牛皮！”几个同学跟着起哄，余洋更得意了。
宇枫听着来气，一下子捅飞了余洋手上的球，篮球像只兔子，蹦蹦跳跳地躲进草丛里。
“你们还玩不玩，要玩赶紧，不玩我可回去睡觉了！”
“得嘞，不说了，咱还是打球吧。”余洋知趣地跑去捡球。
老实说，宇枫在运动上并不在行，足球还勉强能跟着跑跑，至于篮球，基本上就是凑数的。
他跟着瞎比划了一阵儿，突然意识到，自己出的洋相很可能都被林妙妙看在眼里，没准日后会被取笑吧。
就这样，几人打着球，不知不觉到了上课时间。宇枫没睡成午觉，下午也过得浑浑噩噩的。
放学回家，宇枫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父母好像刚吵过架，地板上还残留着水果摔烂的痕迹。
宇枫的父母虽然少有大矛盾，但小摩擦却经常出现：有时是因为，母亲把买来的菜忘在一边，结果烂掉，被父亲数落；有时是因为，父亲收拾房间，不小心把母亲的化妆品打翻，被母亲责怪——都是这种无聊的小事儿。当然，他们也有心齐的时候，议论亲戚的是非，他们的观点总是难得地一致，瞬间摒弃前嫌，站上同一条战线。每当这时，宇枫都觉的很烦，连饭都吃不下了。
桌上只有两只碗，宇枫跟母亲一起吃，父亲则气呼呼地在客厅里看电视，声音开得老大。宇枫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能平静地面对这种场面了，经验告诉他，最多不过半天，父母的关系又会恢复到往常那样——既不亲密，也不疏远——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过日子？
果然，生活琐碎、无聊，又陈腐、麻木。
林妙妙好像说过，不满足这样的日子，她的父母又是怎样的呢？小沫呢？
宇枫想着，不小心咬到了腮帮子，疼的直咧嘴。
吃完饭，宇枫想帮着刷刷碗，母亲阻拦道：“学习去吧，用不着你。”于是他简单收拾下碗筷，就进屋写作业去了。
刚翻开卷子，就收到了林妙妙的信息。
林妙妙：中午看你打球，也不怎么样嘛。
宇枫：你打得很好喽。
林妙妙：一般般啦，但肯定比你强，要不周末出来玩玩，让你见识见识？
宇枫：可惜啊，这周轮还不到你吧。
林妙妙：切！
宇枫：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居然答应小沫的要求，还嫌不够乱吗。
林妙妙：拜托，人家是冲着你来的，我横竖阻拦，显得很没风度好吧。况且我跟你又不是真的在交往，你都没拦着，我还拦个什么劲儿啊。
（宇枫一愣，想想也是，的确是自己的问题，做事太缺乏决断了）
林妙妙：我觉得这样也不错啊，有竞争才有意思嘛。
宇枫：竞争？什么竞争？
（他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
林妙妙：秘密，不过告诉你也无所谓，我们就比，看谁能最先找到恋爱的感觉，谁找到的感觉最深刻最动人，就算谁赢。
宇枫：可感觉这东西很难评价吧？
林妙妙：不是还有你吗？
宇枫：我？
林妙妙：对，这种事，难道还能找老师打分去？只有我们三个，我跟小沫PK，评委只能是你喽。在最后一次交流会上，我们会把自己觉得最棒的感觉讲出来，到时候你帮我们打个分，看看谁的更厉害。
（宇枫无语了，他觉得自己的处境越来越危险，这时，又一条消息发来，是小沫）
凌晓沫：打扰了，枫同学有认真写作业吗？
（不知怎的，宇枫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小沫身穿JK的身影，不由得紧张起来。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在编辑框中写了删、删了写，半天才回了一句）
宇枫：正在写呢……
凌晓沫：请拍照给我看。
宇枫：啊？
凌晓沫：请把今天的试卷，拍照给我看。
宇枫：这个，还没写完啊……
凌晓沫：不要紧的，写多少都可以。
（因为太困，宇枫在自习课上补觉，吃过饭一直在和林妙妙聊天，只写了5道选择题，可小沫的态度似乎很坚决，他只好硬着头皮，把照片发了过去，许久，才收到恢复）
凌晓沫：明天中午，我想带枫同学去一个地方。
宇枫：好的，午餐一起吃吧，我请客。
凌晓沫：不用了，我来准备。
宇枫：自己做？太麻烦你了……
凌晓沫：不麻烦，只需要简单准备一下，更重要的，是节省时间。
小沫所说的午餐，是亲手制作的三明治。
切片面包中间添加了沙拉酱、火腿、柿子、生菜、鸡蛋等食材，很普通，但味道却很棒，甚至比在便利店里买的还要好吃。
宇枫跟小沫边吃边走，此刻已经坐上了公交车，他还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
路上他问过小沫，小沫只是回答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汽车驶入西城区，眼前的景物渐渐变得熟悉，宇枫心中有了答案：是他们曾经就读的初中。
进站播报的语音响起，车门打开，宇枫跟着小沫下了车，远远望见侧前方熟悉的深红色屋顶和鹅黄色围墙。
“特意在午休时间来这里，是为了看望老师吗？”宇枫问道。
小沫并不回答，径直走向小铁门，收发室的老大爷还在，只是看上去苍老了些。
正逢午休，校园里十分热闹，学生们嬉笑打闹着，有人注意到身穿一中校服的两人，站住不动，好奇地看。
宇枫跟着小沫走进教学楼，来到从前的教室。
“这里是我们曾经学习过的地方，”小沫轻声说，“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是我的座位，而斜后方，是枫同学的座位。”
接着，小沫又转身走向窗口，指着操场边缘的树林：“午休或者活动课的时候，枫同学常常一个人在树林里散步，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说完，小沫又走向楼梯口，缓缓上到四楼，来到右手边第二间教室门口：“就是在这里，我第一次跟枫同学分到同一个考场，当时的枫同学，坐在前排靠门的位置，而我，却在对角线的角落。”
宇枫说不出话来，只能默默点头，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就像是发生在公元前的事情。
小沫穿过走廊，从另一侧的楼梯下楼，出后门，沿着围墙绕过操场，转到校门口自行车棚旁边的小路，指着一个光滑的水泥台。
“初一末考，我的成绩特别糟，当时真的很绝望，觉得自己就算怎么努力都没用。放学后，我一个人坐在这儿，对着围墙大哭了一场，正要回家的时候，遇见了枫同学。”
小沫说着，从装餐盒的手袋里取出一个透明塑料夹，打开拉链，又小心翼翼地拿出里面的东西，问道：“还记得这个么？”
宇枫细看，是一张旧旧的演草纸，上面乱七八糟地画着一些曲线、草图和公式。他看了半天，只好老实承认，自己不记得了。
“这是从前我向枫同学请教时，枫同学写下的。”
“呃，你还留着？快有四年了吧。”
“嗯，也许对枫同学来说，这不算什么，但正因为有那次经历，才成就了今天的我。枫同学说过，不是所有人都能一下子找到诀窍，多数人的旅程，时而慢些，时而快些，可能会走弯路，甚至回头路，但只要走下去，就有成功的可能。”
小沫背过身，面对砖墙，停顿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我这么做，看起来很冒失吧——但我真的很着急，因为，枫同学已经离我越来越远了，我必须在一切变得无法挽回之前做点儿什么，帮助枫同学重新振作起来——”
说着，小沫突然转身面对宇枫，用热切的目光望着他说：“所以，枫同学，请不要让我失望，可以吗？”
宇枫沉寂的心翻滚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小沫用如此深情的口吻讲话，更让他吃惊的是，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竟会给一个人带来这么大影响。
初中时的宇枫，乐观，坚定，相信着什么，也真的在努力。可如今的他……
“枫同学在我眼中，是闪闪发光的。在黑暗的日子里，是枫同学给了我勇气，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希望枫同学堕落下去。”
小沫的表情依旧淡漠，但那灼热的目光，反映出她真挚的心。宇枫不由得垂下了头。
“小沫，人的热情是会消退的呀……”
“那就把它找回来好了，我们一起！”小沫突然提高声音，“枫同学比我聪明，只要肯用功，学习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宇枫看着小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如何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如果一切源于怀疑，那么，怀疑的种子又是什么呢？
他不知道。
他也曾经痛苦过，深夜在卧室里不停地踱步，一圈又一圈，如饥似渴地寻找答案，可是找不到……
他也曾整夜睡不着觉，躺在床上，好像被一团乌云笼罩着，憋闷的喘不过气，却不知道为什么……
恍惚间，小沫握住了宇枫的手，她的手冰冰凉，但却很柔软。
宇枫抬起头，小沫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抱歉，有些激动，我不该这样，会给枫同学增添困扰。
“我希望枫同学能过上我心目中的美好生活，却没有考虑过枫同学的想法，这样的心理是自私的。就把我刚才的话，当成一次自白吧，不是要求，也不是请求，只是把心里的话讲出来而已。”
“小沫……”
“好了，就到这里吧，要赶紧回去上课了。”
小沫说完，也不等宇枫，径自朝校门走去。
几个初中生躲在一旁，屏息凝神地观看着。
宇枫回过神，快步追上去，喊着小沫的名字。
“小沫！”
“枫同学，很抱歉，能稍等一下吗，我想自己回学校。”
“哦，好的……”
宇枫只好停下脚步，目送小沫离去。
整个下午，小沫都没再跟宇枫讲一句话。
在宇枫看来，她的表现一如平常，回答问题时依旧干净利落，走起路来依旧干练沉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