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疑，也许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在这个世界中存在下去。
——霜莳
因为惹了麻烦，几人商定，校内活动暂停几天，以免让老黄有机可乘。
虽然早恋事件平息了，但宇枫还是招来母亲的一顿数落，长期压抑着的、对儿子成绩的不满，借着这个机会一股脑地发泄出来，让宇枫很是郁闷。他不得不有所收敛，多少做做痛改前非的样子，表表奋发向上的决心。
周六，宇枫哪儿都没去，而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学习。
其实他挺中意这样的生活，宇枫是那种宁愿无聊到在卧室里散步，也懒得出门走走的、无可救药的宅男。他不擅交际，一次小小的聚会，就足以让他精疲力尽，更何况在两个这么有个性的女生之间周旋呢。
对未来稀里糊涂，做事优柔寡断，宇枫很清楚自己的毛病，他也曾试图解决这个问题，可是，既然不清楚要走向何处，很多选择自然就无法做出。这样看来，根本原因还在于目标，但目标是个大问题，不是说解决就能解决的，就算问了别人，那也不是自己的目标。对此，宇枫固然感到头疼，却也没什么好办法。
很快，他就把周五发的试卷，还有几天来落下的作业悉数补完了。毕竟他底子不差，只是在学习上不太用心。
看着写完的作业，宇枫舒了口气。他把笔一扔，飞扑上床，躺倒在暖洋洋的阳光下晒起太阳，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当晚，小沫发来消息，邀请宇枫周日见面，并附上时间、地点，却没说明打算做些什么。宇枫这才想起，周日是跟小沫“约会”的日子。
直到见了面，宇枫才知道，小沫要做的事儿是打工。
“想让枫同学体验下真正的生活。”她解释道。
两人在公交车站见面，时间刚过七点，候车者不多，因为是周末，想必那些学生党和上班族正躲在被窝里大睡懒觉。宇枫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他看着小沫干练的样子，不由得发出感叹：“你真了不起，平时也就算了，周末还能起这么早。”
“只要养成习惯，就变得容易了。”小沫解释道，“其实我也不是刻意为之，家里经济条件一般，妈妈的身体状况又不太好，所以想要多少尽一份力。我每周都会去快餐厅打半天工，抽出两到三个晚上做家教辅导初中生，有时也会接一些零活，比如发传单、问卷调查之类的。虽然赚得不多，也能替家里缓解些压力，至少能满足文具、学费和参考资料的开销。”
“真的好辛苦。”宇枫叹道。
“生活就是这样，大家都要面对各自的问题，想到这里，也没有什么不满的。”小沫淡淡地说，“为了自立，为了让家人过上幸福的生活，也为了帮助更多的人远离痛苦，就非得努力不可。”
宇枫听了连连点头：“小沫真的很了不起啊。”
“其实也没什么，在枫同学面前说了大话，心里却完全没有能做到的把握。”
“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正说着，公交车进站了，两人先后上车，车上还剩一个空位，小沫没坐，有意让给宇枫。
“枫同学坐吧。”
“还是你坐吧，还有很远的路呢。”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初中时家离学校就远，起床又早，还要准备早餐和要带的午饭，如果前一天学到很晚，车上有可能打盹，容易坐过站，这是原因之一。”小沫伸长了胳膊，费力地抓着车顶的吊环，双眼望着车窗外闪过的景物，“第二个原因，车上会有很多老人、孩子，以及其他比我更需要座位的人，让来让去反倒麻烦，还不如全程站着。”
突然，司机来了一个急刹车，小沫站立不稳，吊环脱手，身体也向前方倾倒过去，宇枫急忙去拦，结果小沫跌进了宇枫怀里。
“对不起，我分心了。”小沫仰头看宇枫，脸颊染上一抹粉红。
以小沫的身高，去抓吊环还是有些吃力吧，宇枫对自己的迟钝感到后悔，急忙说：“不如这样吧，我扶着你，以防摔倒。”说着，他用胳膊撑住小沫的背，手则轻轻搭在她肩头，小沫点点头，两手抓牢座椅靠背，不再费力地去抓吊环了。
就在触碰到小沫肩膀的时候，宇枫内心生出一丝感触：如此柔弱单薄的肩，就要承担生活的重担，果然，生活是不公的。
他看着小沫的侧脸，心中生出怜惜之情。
到了快餐店，门外已经排起长队，还都是年轻人，宇枫挺纳闷，就算是周末，也不至于一大早就要排队吃快餐吧？
“最近店里举办了某款游戏的联动活动，急需人手，所以跟经理商量，请枫同学来帮忙。”小沫把宇枫领进员工通道，边走边解释。宇枫突然意识到，这就是霜莳曾经提到过的联动。
二人进入餐厅，几个工作人员正忙碌着，一位身穿黑色西装的女性往来巡视，不时停下对大家交代些什么。她看见二人，微笑着点点头，先对小沫说：“这位就是小沫的男朋友吧，不错，挺有气质的，像个小知识分子。”接着，又对宇枫讲：“小沫工作认真努力，是我们的模范员工，能力出众，性格也好，是个好女孩，你可要好好珍惜呀。”
宇枫听了，只好尴尬地笑笑，点头应付过去。
换好衣服，就要立即投入到工作中。
经理很贴心，把宇枫跟小沫分到一组，他们先是做些诸如布置立牌、清理通道、整理前台之类的准备工作，又去帮着其他店员忙活。时间分秒流逝，大家都很紧张、也很兴奋，就像电视节目里的人们焦急地等待火箭发射一样。
活动开始了。
店门一开，顾客就涌了进来，在引导下分成三队；店门外，长长的队伍像贪食蛇那样折成几节。看这架势，宇枫有点儿心虚，小沫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枫同学一定没问题的”，这句鼓励，让宇枫这个新手多少有了点儿信心。
按照分工，小沫负责点餐、下单、收银、出单，宇枫要根据订单备餐、搭配赠品并指导顾客抽奖。面对操作熟练的小沫，宇枫忙得不可开交，频频出错，他恨不得变成章鱼，才有可能消化掉积压的订单——看上去简单，实际做起来却很难，对于生活的琐碎，宇枫有了更加直观的认识。
“您好，麻烦确认下，您的游戏ID是——”话术和流程宇枫已经倒背如流，他细看手中的订单，被上面的信息吓了一跳：服务器-安卓2服，昵称-霜莳。
难道是会长？
宇枫赶紧抬头打量面前的人：身材苗条，穿着黑色的、缀满蕾丝花边的华丽洋装，头戴黑色发箍，皮肤白皙，睫毛细长，碧蓝色的眸子好像带了美瞳，双唇小巧又饱满，呈现出樱桃般的粉红。让人惊讶的是，如此漂亮的脸上居然不带一丝表情。虽然小沫也很冷淡，但面前女生的冷却截然不同，像大理石雕塑，给人一种无机感。
宇枫观察着女生，女生也看着宇枫，或者说，只是做出了看的动作，却叫人感受不到背后的兴趣和热情。
也许盯的时间有点儿久了，排在女生后面的顾客开始抱怨起来，宇枫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打工，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霜莳会长？”
女生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孤单的咸鱼？”
她的声音，很轻很空灵，就像从天边吹来的风。
“嗯嗯，是我啊。”宇枫觉得不可思议，居然能遇见游戏里的熟人，并且还是唯一的熟人，这让他感觉既兴奋又紧张。他很想跟霜莳多聊几句，可惜还有很多等待取餐的顾客，宇枫只好用最快的速度备餐，配好纪念品，再整齐地放入托盘。
霜莳点的C套餐附赠一次抽奖，宇枫用手在摇奖机的按钮上方比划着，向她解说道：“如果认为可以了，请拍下这个按钮，机器就会——”
没等说完，霜莳就连宇枫的手一起，用力拍了下去。虽然已经入夏，但那只手给人的感觉，却是凉丝丝的，像大理石一样细腻润滑。
咕咚！一只乒乓球大小的扭蛋掉了下来，落入机器下方的盒子里，霜莳将扭蛋握在手心，冲宇枫轻轻点头，端着托盘离开了。
宇枫没想到，游戏中平易近人的会长，在现实中居然是这个样子。到了交班时间，他想邀小沫一起吃午餐，但小沫手里还有些工作没处理完，让宇枫先去准备。
宇枫换过衣服，去后厨领了两份工作餐，带去员工休息区。没想到，他在那里看到了霜莳，孤零零的一个人，食物、饮料、零食等摆了一桌子。
“会长一个人吗？为什么不去大厅用餐呢，比这里环境好些。”
宇枫道，因为是员工休息区，座位空间狭小，而且临近杂物间和洗手间，条件的确不怎么好。
“那边太吵闹了。”
“也是，不好意思，我可以坐过来吗？”
“请。”
员工休息区只有一张小圆桌，宇枫只好在霜莳对面就坐。
“没想到啊，会长居然真的是个女孩子。”为避免冷场，宇枫开始了现实版尬聊。
“不一定哦。”
“啊？”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相——要亲自确认一下吗？”
“哈哈，会长真喜欢开玩笑哈……”
“谢谢你了。”
“嗯？”
“扭蛋，是手办加抱枕的特等奖呢。”
“是吗，会长运气可真好。”
“是吸了你的运气吧。”
宇枫拆开汉堡包装纸，又撕开番茄酱挤在上面，他突然回想起抽奖的事儿，忍不住去看霜莳的手，那双手白皙得像牛奶一样，手指又细又长，很像钢琴家的手。没想到，霜莳也盯视着宇枫，她喃喃说道：“不错的五官和脸型，既上妆，又上镜。”
宇枫愣了一下，他没听清霜莳的话。
这时，小沫来了，看看宇枫，又看看霜莳，然后轻轻咳嗽了两声。
“哦，我来介绍下，这位是我的同学小沫。这位呢，是我在游戏里的朋友，霜莳。”
“也是导师、会长和眷属。”霜莳补充道。
“啊，对，游戏，都是游戏里的。”宇枫怕小沫误会，赶紧解释。
小沫点点头，拉出椅子，轻轻坐在宇枫身边，礼貌地问霜莳：“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霜莳单手托住下巴，做出沉思的样子：“抱歉，我有很多名字，随着季节、天气和心情更换，您这样问，一时间想不出该回答哪个才好了。况且，名字只是代号，却被赋予了太多的意义，如果愿意，请称呼我为法络西雅.贝鲁多好了。”
“我还是像枫同学那样，称呼您为霜莳吧。看样子您不像是高中生，能冒昧问一下，您的真实年龄吗？”
“啊哈哈，这样不太好吧……”宇枫说道，被小沫在桌下狠狠踩了一脚。
“年龄？几岁？几十岁？我的时间感很迟钝，已经记不得经过多少岁月了，很抱歉，没办法给您一个确切的答复呢。”霜莳说着，突然从袖口里拿出手绢，优雅地张开五指，一根接一根地擦拭起来，随后又把桌上的汉堡零食装进口袋，说道：“你们的感情很好呀，真叫人羡慕。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告辞。”
等霜莳离去后，小沫将吸管插入红茶杯，淡淡地说：“枫同学还真是喜欢跟身份可疑的人交朋友呢。”
“平时在网上聊天不是这样的，也许是沉浸在角色中不能自拔了吧，哈哈……”宇枫尴尬地笑了笑。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闷闷地吃着饭，气氛显得有些糟糕，宇枫想试着说些笑话，可惜本就不太擅长，脑袋里空荡荡的，一个点子都抓不着。
“我下午还要去做家教，就没办法跟枫同学一起走了。”小沫说道，“枫同学要记得按时完成作业，做好预习，保持良好的作息时间，晚上早些休息。”
“啊，好的。”
小沫说完，将桌上的纸盒、纸袋、餐巾等收好放进餐盘，又把自己的餐盘跟宇枫的摞在一起，端着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