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就是漂泊。
——霜莳
“还能怎么办，凉拌呗。”余洋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我没那个脑子，还是学文科好了，不过最终还是得听我老爸的安排。”
“也是，不然就凭你那点防御，你老爸还不得把你干碎。”宇枫点点头。
放学后，宇枫跟余洋两个人边扫除，边聊起了未来的话题。
“要我说啊，你这人就是太严肃了。”余洋拿着拖布在地上横竖乱抹，“你看，我们年纪轻轻的，何必去考虑那些无聊的问题呢？什么未来啊、价值啊、本质啊、真相啊，统统滚一边去，自寻那烦恼干嘛呀。总之，我只要有家可回，有饭可吃，有动画可看，有游戏可玩，再有张床供我睡觉，我就满足啦。至于以后的事，多一天我都不想考虑——从前不是流行一句话吗，叫什么活在当下，这就是我的信仰，哈哈。”
“唉，你这人还真是没心没肺呀。”宇枫叹道，捡起一片从拖布上脱落下来的破布条。
“你懂什么，没心没肺才是大智慧呢。”
宇枫心中一动，也许余洋说得对，他将布条扔进垃圾桶，同时望了望窗外。
只见天上阴云密布，像墨染似的，操场边的大树被风吹得变了形，每一片叶子都在挣扎着跳舞。雨快要下起来了。
做完扫除，宇枫跟余洋在校门口道别，宇枫背着书包，一个人慢悠悠地穿过学校附近的商店街，或许因为天气缘故，连街边的店铺都显得冷清。他走着走着，在一家书店门口遇见了熟悉的身影。
“Hi，这么晚才走？”林妙妙先打了招呼。
“值日——你怎么跑到书店来了？”
“我就不学习的吗？别看我这样，该努力的时候还是会努力的。”林妙妙白了宇枫一眼，“不是我吹牛，之前只是没使出全力罢了——要是认真起来，进尖子班是易如反掌的事儿，不比那个小沫差。”
“哦。”
“‘哦’算什么呀？真是的，要不要一起来，我知道几本很棒的复习资料，妙妙私藏版，保证比学校推荐的还要好。”
“不了，我怕下雨，没带伞。”宇枫找了个借口。
“没关系，我有啊。”林妙妙拍拍胸脯，“要是下得太大，可以等等再走嘛。”
“还是算了吧。”
“那行吧，我可不管你喽。”说完，林妙妙大摇大摆地走进书店。
宇枫继续一个人向车站走去，小沫、余洋、林妙妙的话在脑海中轮番浮现，他边走边想，直到钻进公交车。
公交车上有几个空位，宇枫选了后排门边靠窗的一个。
雨终于下起来了。无数水滴敲打着玻璃窗，在上面画出横竖交错的线。
车窗外，打着伞从容行走的人，身披雨衣骑着电动车的人，双手遮头背着包奔跑的人，每个人似乎都知道自己要去的方向，只有宇枫不知道。
他身在车上，也知道汽车最终会驶向何方，但他只是盲目地坐在车里，任凭汽车将他带向前方——他不是自己人生的司机。
听上去很矫情，但只有宇枫自己心里明白，这一点儿都不矫情。
就好比，一个人朝着目标前行，走着走着，突然跌了一跤，再爬起来，发现目标竟然不见了、消失了，困惑得杵在原地，不知该往哪儿走。
更可怕的是，原来身边的景物都很清晰，山是山，树是树，河是河，路是路；可现在呢，浓雾弥漫，什么都看不清，即便偶尔看到些什么，等走过去，伸手一摸，又什么都没有了，就像海市蜃楼一样。
他不再确定自己想要什么了，不再确定那些曾经让自己快乐的事物是否值得了，也不再确定那些一直以来视为理所当然的道理和原则是否正确了——他遇到了难关，这一关过去，他也许会变成个更好的人；如果过不去，可能会变成条咸鱼或者废物。
回到家中，宇枫情绪低落，父亲今晚加班，母亲还在路上堵着。他突然很想跟谁聊聊，心中的愿望从来没现在这么强烈过，同学的想法他已经听过了，他很想听听不同的声音，于是，他问了霜莳。
霜莳：不知道哦。
霜莳：确实，我也曾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渴望揭开生活的谜底。当时呢，我是深信不疑的，这表象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东西，只要我足够努力，坚持探索下去，一定能找到答案。
霜莳：可是呢，我后来发现，生活真的是太复杂了，根本无从下手，或许困扰我的压根就不是一个问题，而是某种无法解释的现象。
霜莳：生活就是这样，理论上，什么都可能发生，充满希望，无限可能；可一旦实际操作起来，又什么都不会发生，那些美好的可能性，瞬间塌缩成一个空虚的零。
霜莳：越接近生活的真相，就越能体会到，它其实是如此的冷酷无情、如此的沉闷滞重。
霜莳：简直叫人无法呼吸。
（说完这句，霜莳沉默了）
宇枫：会长，你怎么了？
（霜莳仍不回答，宇枫有些担忧，又过了好一会儿）
霜莳：对不起，有些累了，刚才说的那些话，千万别当真。
（说完，霜莳居然下线了……）
跟霜莳聊过之后，宇枫心中的疑惑丝毫没有减少。
迷茫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是无形的。任何有形的东西，都可以被发现，被标定，被攻克，最终被解决掉——但面对一个无形的敌人，你又该如何出手呢？
霜莳的话，让他的心情更加糟糕——他还没有见过这样的霜莳，也许她的心中，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黑暗吧。
宇枫下意识地从书架上拿过一本词典，翻开，抽出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挺老的照片，颜色都变淡了。
画面上，两个可爱的小女生手挽着手，肩并着肩，看上去亲密无间。
右边的一个，留着漂亮的长发，笑容很甜。
左边的一个，梳着利落的短发，面带羞涩。
照片的背景，是蓝天、白云、绿草地，还有点缀在绿毯上的黄色小花，以及飞舞在半空中的白色蝴蝶。
这是宇枫心中，又一个难以释怀的痛。
周三中午，林妙妙邀请宇枫一起吃午饭，出人意料，居然是亲手制作的便当。午餐地点就选在她的主场，天台。
“犹豫什么，快点，快吃呀！”林妙妙双手托腮，兴奋地在旁边看着，一对儿耳环被阳光照得闪亮，宇枫恍然间似乎听到了三角铁清脆的声音。
水泥墩儿上并排摆着两个餐盒，一个餐盒装的是造型奇特的糕点，形状、大小、颜色各不相同，有毕加索的艺术风格；另一个餐盒里，是搅拌得黏糊糊的沙拉，淡黄色的表面还冒着泡沫。
“放心好了，不会变质的，做好后一直放在冰箱里，今天也是用冰袋裹着，肯定没问题。”
见宇枫犹豫不决，林妙妙试图打消他的疑虑。
终于，宇枫还是用叉子搅起一团不明物体，大着胆子送进嘴里。
“啊呜……”
“吃下去，别吐出来呀！”林妙妙赶紧用手捂住宇枫的嘴巴，“特意在网上学的，加了榴莲跟芥末酱呢，材料成本和时间成本都很高的好嘛。”
艰难地吞咽下去，眼泪止不住流出来，宇枫赶紧灌了好几口矿泉水，大口喘着气。
“拜托，这个东西，你自己品尝过没有啊？”
“没有啊，”林妙妙回答得很干脆，“原材料准备不足，怕不够吃啊，所以就没舍得，怎么了，不好吃吗？”
“岂止，是根本就不能吃吧？”
“不可能！”林妙妙很不高兴，“那个教学视频，我可是看了足足有十几分钟呢，而且又根据自己的理解进行了二次创造，怎么可能会难吃啊？”
说着，她舀了一大勺，大大咧咧地吞到嘴里，又马上又吐进盒中，去抢宇枫手里的矿泉水。
“这不怪我，”林妙妙说，“都说女生做饭靠的是心意，我做的时候心里想着你，结果就做出这种东西……算了，好在还有点心，这个是面食，配料只有面粉鸡蛋奶油砂糖，很简单，就算错也错不到那么离谱。”
“你确定？”
“应该是吧，为了公平，这次我们一起品尝。”
林妙妙和宇枫一人拿起一块儿点心。
“哎呀，好硬，而且——为什么这么咸呀！”宇枫硌得牙疼。
“可能是把盐和糖搞混了，本来想着多放点儿，做出甜蜜的感觉——不过这也不算是问题吧，也有咸味儿的点心啊。”
“可我觉得还是怪怪的……”
林妙妙听了连连摇头：“我觉得味道还可以呀，一定是你的味觉有问题，明明食堂都能吃的那么香——来，再尝一块试试呢？”
“不要！”
“不如这样吧，既然我们谁也不能说服谁，干脆去找第三方鉴定一下好了。”
于是，两人带着点心去了学校附近的公园。
“果然是你的问题，你看它们吃得多香。”
林妙妙说着，几只小狗正围在她身边争抢着，吃她手心里的点心。
“你是想让我夸奖你，有做狗粮的天赋吗？”宇枫说道。
很快，一盒点心都被狗狗吃完了，几条小狗围在林妙妙身边，在她的腿上蹭来蹭去，唔唔地叫着，看样子还想要吃的。
“乖，乖啊，没有了，改天再做给你们吃吧。”林妙妙蹲下，温柔地抚摸着小狗。
两人离开公园，狗狗们一直跟到马路边，蹲下，隔着车流向二人张望，不停地摇着尾巴。
“扔掉这些狗狗的人，实在是太可恶了！”林妙妙恶狠狠说。
“你说得对，可我们还没吃上饭呢，当务之急是解决这个问题吧。”
两人只好回到商店街，但去得太晚，餐厅基本都没有饭菜了，即便有，也都是些残羹剩饭，品相难看到极点。
无奈，他们只好去超市买了饼干充饥。
“为什么只要是跟你一起，结果总会变成这样呢……”宇枫感叹。
“鬼才知道，我还想问你呢！”林妙妙回敬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