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不分深刻与肤浅。如果一定要做区分的话,无论是肤浅的美,还是深刻的美,我都喜欢。
——樊思琪
从小到大,宇枫的朋友屈指可数,他认识世界的手段,主要是靠游戏和小说。
前者让他看到了这世界系统和逻辑的一面,而后者,则让他认识到了人类的价值和情感。
在宇枫看来,世界是一个精密的机器,人类是机器上的齿轮,因为欲望情感不同,齿轮形成了不同的形状。所谓社会,就是齿轮彼此挤压摩擦、不停运转的过程。这个想法给了宇枫启发,同时也让他感到疲惫。
因此,在中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他试图从普遍存在的矛盾中找出那个相对静止的点,以便舒舒服服地呆在那里,一劳永逸地解决人生问题。当然,他没有成功。
思琪是宇枫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他们的故事,还要从他入学的那一天说起。
当时,宇枫一个人在操场上走着,他本想留在教室里,可他已经在座位上呆了整整一个上午,实在憋闷到不行。
操场上,小男孩们追打着、叫嚷着,挥舞着树枝到处乱跑;小女孩们呢,有的跳着皮筋,有的扔着沙包。宇枫边走边看,似乎对这些活动都提不起兴趣。他沿着教学楼外墙慢慢地走,突然感觉身后好像有人跟着,猛然回头,只见一个小女孩,用两手的拇指、食指围成个矩形,比划出相机取景框的样子,对着他笑。
宇枫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只好冲她礼貌地笑笑,然后继续往前走。
他穿过前操场一侧的月亮门,转个弯,无意间发现那个小女孩还跟在后面,顿时不知所措。
小女孩见状,朝着宇枫跑来了。
“你长得真漂亮,像小雪一样。”女孩子笑眯眯地对宇枫说。
“小雪?”
“嗯,是漫画里的,我最喜欢的一个人物。”
“哦。”
于是,女孩子兴冲冲地讲起了小雪的故事,宇枫则安静地听着,两人一起绕着操场散步,午休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从那天开始,宇枫和思琪就成了好朋友。
说来好笑,当时的思琪,还以为宇枫是个女生。其实这也不怪思琪,他们班男生少,老师就把宇枫安排到女生那一列去了。因为这个,英语老师还给宇枫起了Julia的英文名字;美术老师和德育老师很喜欢他,也是到后来才知道他其实是个男孩子。
宇枫呢,也没跟思琪解释,他怕思琪得知真相后会疏远自己,还推辞了几次一起上厕所的邀请。可这种事又能隐瞒多久呢,几天后,思琪还是知道了。
他本以为思琪会生气,会在同学面前诋毁自己,说自己的坏话,没想到,思琪只是很惊讶,随即一笑,仍然跟宇枫黏在一起。
不如说,两人的关系比以前更亲密了,亲密得就像小姐妹似的。
他们一起吃午饭,一起做手工,一起制作书签,一起收集亮晶晶的贴纸。无论是午休、体育课还是活动课,总能看见两人手拉着手,在操场上散步兜圈。
中午,如果赶上天气不好,两人就留在教室里聊天;谁困了,就开玩笑似的枕着对方的胳膊休息。
思琪跟宇枫不同,无论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可她明明不缺少朋友,却特别偏爱宇枫。
这让宇枫很开心,对于这份友谊,他格外珍惜。
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了,对于性别的认识也渐渐清晰起来。
某天,因为一起小小的冲突,班上的男生女生忽然分成两派,都为各自的性别感到骄傲和自豪。两个派别忽而争斗,忽而和谈,但这样的历史背景,并没能影响到宇枫和思琪的友谊。
一天,宇枫需要用到圆规,同桌恰好也没带,他只好向前桌的思琪去借(四年级时的思琪,身高已经跟宇枫相差无几了)。
思琪恶作剧般地笑了,她故意把圆规在宇枫面前晃了晃,然后藏到身后,说道:“只要你承认是我姐姐,我就借给你。”
宇枫很尴尬,在那个时期,他没办法当着旁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不仅女生在看着,男生也在看着呢。
“对,女生有什么不好的,要是不承认就不借给他!”后座的女生跟着起哄。
“宇枫,你可不能当叛徒呀,宁可不用,也不能听她的!”女生的男同桌也来了劲儿。
宇枫左右为难,他的确需要圆规,可是……
其实在他心里,比起圆规,他更担心另一件事:难道自己跟思琪的友谊,也无法躲开这种无聊的争执吗?
思琪笑了,笑得相当迷人,那笑容甚至不像一个四年级小学女生的笑,既天真,又成熟。
“开玩笑的,拿去用吧。”
她把圆规递到宇枫手里,又转过身继续写作业。
事后,思琪跟宇枫道了歉,说自己没想那么多,做得有点儿过头。
“比起让小雪当叛徒,还是我来当叛徒好了。”她这样说道。
到了五年级,女生们突然开始变得爱打扮起来了。生日那天,思琪特意穿了荷叶袖的浅绿色衬衫、紧身牛仔裙、肉色丝袜和方头黑皮鞋,这身装扮让宇枫惊讶不已,他不好意思直视思琪,却又忍不住偷偷地看——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美,女孩子的美。
在美面前,宇枫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那么卑微。从那一刻起,女孩子的美就跟宇枫的心灵产生了某种联系,就像量子进入了纠缠态,奇妙而且神秘。他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是渴望得到美的陪伴?还是宁愿舍弃自身,干脆跟那美合而为一?
童年的宇枫还太稚嫩,既不了解世界,也不了解自己。可那种体验,却深深地融入到他的身体里,令他无法忘怀。
那天,他送给思琪一只发夹做生日礼物,明明是很普通的东西,却让她开心不已。她也送给宇枫一枚别针作为回礼,很可惜,这件礼物在宇枫家装修的时候不慎遗失了。
宇枫跟思琪一直很要好,要好到不分彼此,即使偶有摩擦,也从来不会超过两天。
这种亲密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毕业前的那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