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就像傅里叶变换，把人类的活动从现实空间转化到了幻想空间。在新的空间里，人变化的周期被缩短、幅度被放大，某种隐藏的意义得以彰显。
——凌晓沫
不知不觉间，思琪转来一中已经两个星期了。
周二中午，她和宇枫在商店街吃过拉面，又回到操场上散步——多年以来，这始终是两人的保留项目。
思琪看上去有些反常，平日里欢快得像只百灵鸟，今天却忧郁得像个诗人，对周围的景物置若罔闻，只顾埋头走路。
“你怎么了，看上去不太开心？”宇枫试探着问。
“嗯，一中的课程进度太超前了，节奏又快，我听不懂，也跟不上，光是应付那些作业就很吃力了。”思琪闷闷地说。
“是呀，为了出成绩，学校也是很拼的。一中地位比较尴尬，想出头就只能拼命压缩教学时间，高三全年复习备考。不过没关系，思琪这么聪明，开始可能不习惯，估计很快就会适应了。”
“小雪会学理科吧？”
“嗯，思琪呢？”
“我……唉，我不知道。”思琪竟叹了口气，脸上显出忧愁的神色。
“怎么了？”
“其实我是想学文科的，可我爸妈希望我读理科学会计，说就业前景好，容易找工作。”
“呃，该怎么说呢——实在无法想象做会计的思琪，感觉你跟那些数字呀、报表什么的一点儿都不搭。”
“就是，一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头都要裂开啦。”
“那思琪以后想做什么呢？音乐家么？”
“不。”思琪摇头道，“我想写小说。”
“小说？”宇枫倒是没考虑过这个选项，虽然思琪的形象跟文学少女也不怎么违和，“那就是文学专业，或者创意写作吧？”
“唉，不行啊。”思琪又叹了口气，捡起一片叶子，用手指**起纤细的叶柄，“其实我写的东西很幼稚，根本算不上文学，和网络小说也不沾边，勉强说起来，有点儿像日本的青春故事，可又不是轻小说或者青春文学……退一步讲，就算我把内心的想法成功表达出来，也不会有人看的。”
“怎么会呢，我觉得，只要是发自内心，总会有人欣赏。”
“也许是吧。虽然不知道写了有什么用，但是又期盼这世界上会有人喜欢我的文字。有时候，看着路上往来的行人就禁不住想，那个匆匆走过的小姐姐，那个背着书包的小弟弟，那对牵着手的情侣，会不会跟我有相同的感悟和想法呢？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可在现实中却有没机会、也没办法好好说，大家都太忙了，忙到没有时间倾听彼此心里的故事……唉，小雪一定觉得我很矫情吧，想想也是，说这些东西，自己都觉得挺没意思的。”
“思琪要自信些，没准是喜欢的人还没有机会读到呢？读者与作者的相遇也是需要缘分的，毕竟现在小说太多了——不是有篇报道说，单是现存的故事，就已经够人类消费几百年了吗？再说，思琪其实很享受写小说的过程，对吧？我觉得这样就够了，一样东西，是不可能十全十美的。”
正说着，一个足球滚了过来，宇枫用力踢回去，球场上的人高喊一声“谢了哥们”，又继续奔跑起来。
“就像他们，也不是因为想当运动员才踢球的，但一样能玩得很开心。”宇枫补充道。
“嗯，小雪说得对，是我太贪心了。”思琪点头，若有所思，“可是，如果不能靠写小说养活自己，就等于说不能全力以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儿，想想总觉得怪别扭的，心里不好受。”
“其实也好，要是真的取得了商业上的成功，倒未尝不是一种拖累，那样子就不能再随心所欲地写东西啦。人有爱好，是件很棒的事儿，应该好好地呵护。思琪很幸运，不像我，什么感兴趣的事儿都没有。”
“小雪很聪明，一定是看到了大家看不到的东西，才会不知所措的。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把所有想不明白的问题统统想通，到那时，小雪就会比我们都快乐。”
“真的会有那天吗？但愿如此吧。”宇枫挠挠头，“时间还早，我们去树下坐一会儿好了。”
于是，两人走向校园角落的小树林，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思琪把那片叶子对折，撕开一道弧形小口，又将叶子展开，用食指戳了两个窟窿。她轻捏叶柄将树叶举高，阳光穿过小孔，形成一张金灿灿的笑脸。思琪笑了，但那笑容一闪而过。
“仔细想想，生活真的好难。”她说，“要穿衣，要吃饭，就因为这样，我们被牢牢地束缚在地上，一点儿自由都没有。可是，我们又没办法安心接受这个事实，总是怀着某种朦胧的憧憬和希望，想要自由，想要展翅飞翔。”
“是啊。”宇枫耸耸肩表示认同，但他对此也毫无办法。
两人一齐仰望天空，是纯净的淡蓝色，在这片天空下面，是无数为生计奔波忙碌的人，以及数不清的矛盾和冲突。
“有时我会想，难道人只是计算机一类的东西吗？接收信息，分析数据，规划路径，采取行动，像机器一样。可是，如果没有这些按部就班工作着的人，也不会有今天的世界……”思琪长叹一声，“还真是想不明白呀。”
“那就不要想啦，余洋说过，没心没肺才是大智慧呢。”
“哈哈，倒像是他会讲的话，所以他才当不了主角，因为缺少作为主角必要的复杂性。”
“真的？我觉得，假如把我这样的人写进小说，一定会被读者骂个半死。”
“诶，为什么？”
“没什么，被动消极没有主见，有时候还多愁善感，实在没什么可取之处。”
“嗯，也许——但要是女孩子的话，这些就都不是问题了——果然，小雪要是个女孩子就好了，命运一定是给你配错了身体。”
“不是啊，同样会很麻烦的。”宇枫摇头道，“只有动漫里的女孩子才会无忧无虑吧。现实中的女生，不是每天都要为了容貌身材担忧吗？胖了、瘦了、矮了、高了、腿粗、腿细、胸小、胸大、脸黑、脸白，等等，这还只是一小部分。再看人际关系、社会竞争，对女孩子来说更加残酷，更何况还有价值观、爱与归属这些是人都逃不过的问题，想清楚这些，宅男们还会觉得女孩子的生活更好过吗？这世界不是天堂，对谁来说都一样。”
“呵呵，明明就挺了解女孩子的处境嘛。”思琪笑着说，“不过小雪说得对，这个世界不是天堂。”
“无可奈何呀。”宇枫说。
“无可奈何呢。”思琪附和道。
放学后，宇枫拜托余洋替自己做扫除，匆匆赶去参加一个家庭聚会。
大概两天前，一位常年居住在外地的远亲突然到访，特意来看望宇枫的祖父。听说这位亲戚颇有身份，父亲的几个兄弟姐妹得知后，突然改了斤斤计较一毛不拔的作风，争相设宴款待这位贵宾。
于是，多年未曾团聚的一大家子，借这个机会戏剧性地凑到了一起。虽然见了面都表现得格外亲切热情，但宇枫心里清楚，这里面有真有假。他想起霜莳说过的有关“需要”的理论，突然觉得很有道理——人还是挺势利的，一旦有了钱和地位，想不成为焦点都难。
“哎呀，长这么高了，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呀！”大伯夸赞宇枫，宇枫起初还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直到五分钟后，大伯又把同样的话对表哥说了一遍，他才哑然失笑——自己是有多傻，才会把这种客套话当真。
虽说是家宴，一顿饭吃的却相当煎熬，每个人都要给来宾敬酒，再讲些场面话以示热情。宇枫最痛恨这种场合，笨嘴拙舌地说了几句，结果遭到父亲的白眼——好在他已经习惯了，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本事，硬装不知情。
圆桌成了舞台，大家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其实都如坐针毡。
一番折腾，到家已经九点了。由于喝了点儿酒，宇枫觉得轻飘飘的，思维浑浊不清，意识却奔腾汹涌，他突然担心起霜莳——会长究竟有没有按时吃饭呢？
他给霜莳发了消息，许久得不到有回应。
登入游戏，工会在线列表里只有林妙妙，看霜莳的状态，自从周末聚会后就再没上过线。
不知为什么，宇枫心里突然掠过一丝不安，他准备打电话过去，想想，还是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