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上的贫瘠反而能促进精神上的丰富？不过是妄想罢了。
——凌晓沫
天还没亮，宇枫悄悄溜回卧室，因为错过了休息时间，怎么都睡不着。
他瞪大眼睛望着黑黢黢的窗外，静静反思。
这段时间里，他和她们会不会太过亲近了？
宇枫对女生们的感情其实挺复杂：有关爱，不希望善良美好的她们受到伤害；有恐惧，害怕自己掌握不好分寸，把关系变得庸俗乏味，就像他的父亲和母亲；有自卑，担心因为自己的过失，损害了她们天然却非凡的美……种种矛盾心理，使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她们是怎样想的呢？宇枫不知道，只能去猜。
林妙妙给人PLAYGIRL的印象，不像会轻易动感情的人；小沫的表现挺复杂，大多数时候像严厉的长辈，偶尔又像依赖他的妹妹；思琪呢，虽说曾试图跨过红线，但如今却逗留在红线之内徘徊；至于霜莳，毕竟是大学生，经验和阅历都丰富，又善于体谅他人，就像温柔的姐姐。细细想来，大家应该都还只是朋友吧？
宇枫这样告诉自己，心里却不踏实——那是一种担心即将失去什么的焦虑感。
恍然间，他又有了新的认识，也许自己对生活的态度也是如此：
他是个健全的人，有手有脚，能跑能跳，如果愿意，他可以去探索、去尝试，认准一件事儿努力，早晚能做好。但他很犹豫，不确定该往哪儿走。想先做个规划，结果越做越复杂，各种线索搅成个毛线团，把自己缠得死死的；他意识到这不是办法，干脆把心一横随便选个方向，准备靠着蛮劲儿闯出一条路，可没走多远又忍不住怀疑，一怀疑就泄了气……所以，他哪儿都去不了。
这也许就是父亲说的没长性吧。
宇枫不明白，别人是怎么坚持下去的呢？
凭兴趣？不成，做着做着，兴趣就没了。
凭欲望？不成，很多东西固然好，但似乎不值得花费太大的力气。
凭志向？不成，他没有造福人类的决心，更没有改变世界的魄力。
宇枫想，自己人生的巅峰时期，可能还真就是最听话的时候，因为什么都不懂，所以老老实实、规规矩矩，成了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但那也是他最不快乐的时期。
可现在也谈不上快乐呀？他想着想着，更迷惑了。
也许宇枫就只能是宇枫，就算把他写进故事，也只能是历史上最不合格的主人公。
霜莳不是说过么，顺其自然，没准这就是他的命运。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天选之人，身负艰巨使命，独一无二，潜力过人。可事实是，几乎所有人都是普通人，既没超能力，也走不了狗屎运。
他就这样胡思乱想，天都亮了……
次日，宇枫呵欠连天，头疼得像要裂开，偏偏小沫又召集了一次紧急会议。
“各位，还有半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了，这次的考试很重要，所以想和大家商议一下，准备暂停体验活动两周，以便集中精力备考。”小沫推了推眼镜，神情严肃地说。
“那损失的时间怎么办？”林妙妙问。
“可以在暑假补回，不会让林同学吃亏的。”
“我觉得小沫同学的提议不错——说出来不好意思，其实我特别担心，因为理科基础不好，一中的试卷难度又高，真是一点儿信心都没有……”思琪难为情地说。
“我有个想法，我们可以集中复习，既能互相帮助，又能彼此加油打气。大家觉得呢？”小沫提出建议。
“真的么？那可太好了！”思琪自然是赞同的。
林妙妙稍微想了想，满不在乎地说：“行吧——我是无所谓，集中就集中，只要别拖我后腿就成。”
经集体表决，体验小组的集中复习计划就这样确定下来。
放学后，四人聚集在礼堂小活动室，把桌子拼成个矩形，像打麻将那样每人各占一边，既方便交流，又能互相监督。
宇枫自愿承担起后勤保障工作，每天订餐取餐，大家吃过晚饭，一起自习到八点（礼堂熄灯时间），之后如果班级教室空着，就回去再学一会儿，要是有人占用，就解散回家。
宇枫总是忍不住打瞌睡，每当这时，小沫就会把演草纸卷成个纸筒，用力敲打他的脑袋。
林妙妙还是那么特立独行，连复习资料都是自己选的，她学累了就吃零食，还把薯片、蛋卷往对面的宇枫嘴里塞。
思琪的理科成绩不好，但人聪明，又虚心好学，小沫、妙妙、宇枫轮流替她讲题，一来二去，她的进步很快。
经过几天集中复习，大家渐渐找到了感觉——学习带来的充实感，还有集体生活的温暖。
周五傍晚，大家照常自习，大概七点半左右，小沫拍拍手打断了大家。
“打扰，我有两件事想说。第一件事，为了激发斗志，我建议每人给自己定一个目标，既要合理，也要有挑战性。”说着，她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又标了个数字1，“我的目标是年级第一。”
“是么，那可真是巧了。”林妙妙紧随其后，也写了个1。
“我佩服林同学的进取精神，但还请林同学从实际情况出发，不要好高骛远，否则设立目标就没有意义了。”
“小沫同学怎么就知道我做不到呢？”林妙妙很不满，“敢不敢跟我打个赌？”
“学习是严肃的，不是游戏，但假如林同学执意要赌，出于礼貌，我也会奉陪到底。”
“好，你说的，就等着你这句！”林妙妙兴奋得一拍桌子，“你们两个都听见了吧，帮忙做个见证。这次考试，排名靠后的人，就去广播站向宇枫同学告白！”
“林同学，这是严重违反纪律的，也不符合校园广播的管理规定，我不能同意。”
“那好，换成电台广播总可以了吧？谁要是输了，就去参与文艺台那个520节目，唱首情歌给宇枫，还要报出自己的名字！”
“拜托，你这是又闹哪样啊……”真是怕啥来啥，宇枫急忙阻拦。
小沫抱着胳膊沉思了一会儿，才点头道：“的确，这样不算违反校规，但我有个建议。”
“说呀，卖什么关子！”
“我们可以扩大范围，让枫同学也参与进来，他那没干劲儿的懒散性格正好需要些刺激。至于思琪同学，由于还在转学适应期，可以不参加。”
“那个，小沫同学，”思琪插话道，“既然我们是一个团队，我想我还是参加比较好……”
“思琪同学不必勉强自己，但如果思琪同学愿意，当然没有问题。”小沫说。
“抱歉，我可以打断一下吗？”宇枫举手示意。
“枫同学请讲。”
“这个打赌有点儿荒唐吧，按照规则，假如我的排名最差，难道要对自己表白不成？哈哈，我看这个打赌，还是算了吧……”
“枫同学太消极了，总是优先考虑最差情况。”小沫瞪了宇枫一眼，“不过枫同学说得对，我们有必要对规则做一些调整。”
“没错，我看不如这样好了，”林妙妙说，“如果宇枫成绩最差，那就让他向成绩最好的人告白；如果宇枫不是最差，那就让最差的人向宇枫告白，怎么样？”
“大致没有问题。虽然从逻辑上讲存在并列名次的可能，但依据高考阅卷规则，总分数相等时会按小科成绩确定先后名次，当且仅当两人每个科目的成绩都相等时才会出现并列情况——这个概率可以忽略不计了。”小沫说。
“嗯，我同意……”思琪轻声符合。
“……”宇枫没吭声，他默默琢磨，小沫绝对不会是最后一名，林妙妙的成绩跟自己差不多，思琪虽然理科不好，但语文和英语很棒，跟自己比怕是半斤八两……比起被告白，还是主动告白更羞耻些，看来他多少也得努努力了。
“那第一件事就说到这里，”小沫道，“第二件，是关于周末的复习安排。”
“什么？周末也有集中复习吗？”正在抻懒腰的宇枫听了，顿时傻了眼。
“当然，我的初步想法是，末考之前的两个双休，我们各休半天。”
“不会吧，小沫心狠起来简直比班主任还要魔鬼呀！我倒是无所谓，可林妙妙同学、思琪同学可能会不方便吧。”宇枫说着，悄悄冲二人使了使眼色。
“学就学，既然打了赌，我也得多少努努力了。”林妙妙说。
“嗯，我也想多复习复习。”思琪说。
“林同学和思琪同学的精神状态都很好——枫同学，你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呃，倒是没有啦，其实我是担心周末的场地问题，到时候礼堂会有社团排练，影响学习。教室里可能有其他同学，被看到不太好……”
“关于这点请枫同学放心，我已经有所准备了。”小沫说道，“明早八点，大家在博物馆地铁站B出口集合，我们一起前往自习地点。”
周六，等宇枫赶到见面地点时，小沫、妙妙、思琪几个已经等候多时了。
“抱歉，都出门了，才发现练习册忘了拿，所以——”宇枫说着，拍了拍身后的书包，“咱们赶紧走吧。”
“再等等，还有一个人。”小沫说。
“还有？”宇枫实在想象不出是谁。
“呵呵，抱歉抱歉，很久没坐地铁了，居然坐过了站。”
宇枫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白色半袖雪纺衫和碎花纱裙的女生微笑着缓缓走来，样子看上去充满文艺气息。等到来人靠近，他才认出是霜莳。
“会、会长？”
“你好，宇枫同学。”霜莳咳了一声，挺身而立，向众人缓缓鞠了一躬，“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孟涵茗，是XX传媒大学人物塑造专业的休学生——大家可以叫我霜莳，或者涵茗，怎样都好——今天很荣幸有机会带领大家参观我的母校。”
“啊？霜莳姐的母校？”林妙妙惊讶地问。
“是的，我听说大家在复习，就联系了小沫同学，可以来我们学校图书馆的自习室备考。”
“怪不得，原来前辈是传媒大学的高材生，所以能把宇枫同学打扮得那么漂亮。”思琪羡慕地说。
“是化妆师的技巧高超呀。”林妙妙看了看宇枫，不服气地说，“我就说么，我怎么会输给他呢——其实就是换做一头猪，霜莳姐也能给打扮得漂漂亮亮吧。”
“不可能！”宇枫反驳。
“真的做不到……”霜莳苦笑。
在霜莳的带领下，一行人进入校园，绕过正门广场前的花坛、雕塑和旗杆，右转来到图书馆。
XX传媒大学的图书馆造型独特，像是许多积木错落有致地堆叠在一起，很难说究竟有几层。那些裸露的屋顶都装饰成了露台，有花有树，像传说中的空中花园。霜莳介绍说，这座建筑是某世界著名设计师的杰作，校方还是通过一个大导演校友才辗转联系上对方，好不容易求到的设计稿，据说花了不少钱。
在图书馆的电子门禁前，霜莳刷了学生卡，把宇枫等人带了进去，门卫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就接着跟保洁大妈聊起天来。
这栋建筑的内部装饰也很独特，大厅像个巨大的温室，有树木、有流水，还有雨林一样的休息区和咖啡座。整个空间充满了蒸腾的雾气，阳光透过魔方一样的窗子洒进来，变得朦胧柔和，像仙境一般。小沫从未见过这样的图书馆，眼中充满惊奇，妙妙和思琪也不住地赞叹。
二楼自习区人虽多，但仍有空位，霜莳寻了张圆桌，在圆桌中央，恰有一棵人造椰子树穿越桌面伸向屋顶，“就这儿好了”，她说。
“霜莳前辈也一起学习吗？”思琪放下书包，拿出文具和练习册。
“嗯，之前发生了一些事情，又被大家的热情鼓舞，想着还是应该把学业继续下去，准备看看书，九月份办理复学手续。”霜莳说着，对宇枫微笑，宇枫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大家很快进入状态，开始集中精神学习。中午，霜莳带大家去了食堂，又在校园里转了转，差一刻两点，回到图书馆继续看书。
宇枫做了张物理卷，写得手酸，腰也有点儿疼，于是起身在楼内溜达起来。他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只见外面阳光明媚，步道上走着牵手的情侣，也有打闹的同学，更远处的网球场上，有几名球手在往来奔跑……他看着，看着，感觉像是在观察某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人们穿着风格各异的衣服，去往不同的方向，这就是大学生活给他的印象，或许也是人生的印象。
宇枫离开窗口，又进了阅览室，曾经他特别喜欢看书，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再也没读过了——不知为什么，就是没那种心情——看来生活中的很多事，似乎都很难找到解释。
他在成排的书柜间转悠，突然发现一本小册子，是以前很喜欢的小说家写的书。宇枫将书拿在手里，起初只是随便翻翻，可看着看着，就被其中的故事吸引了。
那是个平平淡淡的校园爱情故事，若有若无，朦胧梦幻，起始于不经意间，过程有点儿伤感，却有个温馨的结局。宇枫没想到，大约四万字的故事，居然一口气读完。
他放回书，揉揉酸涩的眼睛，无意间发现小沫站在身边。
“啊，小沫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发现。”
“大约十分钟前，我也是出来走走，见枫同学看得入神，不忍心打扰。”
“我们回去？”
“好的。”
“枫同学刚才读的那个故事，虽然平淡，却很动人、很温暖。”
“小沫也看过？”
“嗯，之前在市图书馆自习的时候，偶然翻到的。”
两人边聊边走，途径走廊，小沫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抱歉，我接个电话，枫同学先回去吧。”
“好。”
宇枫回到桌前，撸起袖子准备继续战斗，就见小沫回来了，神色凝重。
“对不起，家里出了点儿事，不得不先走一步了。”她说道，匆忙将笔呀纸呀什么的扔进书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