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睁开眼时，所见是一片漆黑。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我能够感觉到温暖的怀抱将我包裹住。
我试着呼唤她的名字：“水仙？”
“嗯。”
“我记得，刚刚‘不动要塞’自爆了，然后……”
在记忆的最后，水仙的镰刀化为某种不祥的生物，而不动要塞腹部发出光芒。
紧接着就是强烈的爆炸。
之后，看着向我奔向的水仙，放弃挣扎闭上眼，而当我再次睁开时，就已经身处在这片黑暗中了。
“没想到她会这种方式逃走，”水仙的声音充满了悔恨与痛苦，“如果我能早点察觉到的话……”
我用力回抱住她：“但是我们活下来了，这就足够了。”
“说起来，现在是什么情况？”我试着环顾四周，但能看见的除了黑暗再无他物。
“我将镰刀化作盾牌，勉强将我们罩住了。”
“真是强的离谱的武器，我还以为光是能凭空出现就已经很厉害了。”
“沐雪……”
“嗯？”
“我曾经说过吧，当一切结束之时，我会将自己的一切告诉你。”
“说是说过啦，唉？不会是现在吧？我觉得我们还能抢救一下，现在放弃还太早了。”我努力装出开朗的语气。
“你知道我说的是不动要塞。”
是啊，我是知道的。同时我也明白，当不动要塞被解决以后，水仙就会离我而去。
“和以往的记录不同，她很有可能已经成为某种非人的生物。而且，她似乎有着多个备用身体，就连现在这具身体都能够毫无留念地用于自爆。”
“确实啊，肚子上长出那么大张嘴，怎么看也不像人类。”
“而且，她已经获得了死神的血肉，下一次见面可能她已经进化成完全非人的物种了吧。”
说起来，我刚刚赶到时，确实看见不动要塞将一团血肉送进腹中，那大概就是水仙的某一部分内脏吧。而不动要塞所说的长寿且能自动治愈身体，那自称神明代言人的，就是指死神？
那镰刀又到底是什么？那是某种生物吗？
我不愿再想下去，因为水仙说过，她会亲自告诉我一切。
我也愿意等待。
大概，这也是逃避吧。
“我不会离开沐雪的。”
“嗯。”
“绝对不会。”
“嗯。”
……
…
我和水仙有一茬没一茬地说着话，不知过了多久，在意识都快消散之际，上方终于出现亮光——坍塌的石块被人移走了。
“呐，学姐，睡的咋样？”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脸疲态的向云梦，她身边站着的则是，脸上还挂着泪痕的梦瑶。可当我看向她，她立马转过头，不愿与我对视。
天空已经转暗，看来过去很长时间了。
我在向云梦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试图叫醒抱着我沉沉睡去的水仙，但她没有回应，只是紧紧地抓着我不放手。
“好啦，救援都到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我轻拍她的后背，她双手松开，向着地面径直倒下。那原本就白皙的过分的脸颊，此时如单薄纸张般苍白透明。
而我手上，沾满了本属于水仙的鲜血。
···
在那之后，水仙被送往“天麟商会”的私人医院进行抢救，虽然在到达医院之前伤口就已经自然愈合，但她仍未醒来。就连医生都无法解释这种情况，只得先给她打吊水保持生命机能。
至于万叔，他似乎没有被爆炸波及，后来被涌入的干员给控制住进行收押。他也已经承认，一切都是他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做的，包括帮助“不动要塞”偷渡至国内，伙同“青龙帮”进行诱拐以及将其赶紧杀害等诸多罪行。
他对于罪行供认不讳让梦瑶有些意外，但她倒也乐得事情解决，将后续事情交给手下处理。她也给我发了短信，告诉我在家族大会时自己被表扬了一番，这次的事件给上面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还有向云梦，她似乎在万叔刚被捕就发动舆论攻势，翻出紫雨手机盗窃用户个人信息的旧案对宫氏集团宣战，应该是和尹家那边达成了什么协议才敢这么做的。看来“天麟商会”这次是真心想要将宫家拉下马并取而代之。
不过紫雨手机有着一批核心粉丝，“天麟商会”刚刚通过社交网站发出信息就被无数人指责造谣，一时间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大概双方还有着一场硬仗要打。
2017年11月25日，周六。
守候在水仙的病床前已经一天一夜，她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看着她不施粉黛却依然精致的侧脸，我终于再一次对她的身份感到好奇，不，应该说是我对她的身份感到不安。我早已知道水仙异于常人之处，也知道她总有一天会离我而去。但至少，我希望她还在的时候，我希望能够陪伴在她身边。
帮助调查“不动要塞”也是一样的。我真的是因为想改变现状而去协助她吗？不，即使是如今，我也依然恐惧着“红莲”。和“不动要塞”的对峙让我进一步明白，我和他们的差距有多大。我甚至连一招一式都无法招架住，就算能打败万叔又有什么可骄傲的。
我看向缠上纱布的手背。
我曾用短刀划过，用痛觉来摆脱自己对于“不动要塞”的畏惧。虽然就结果而言成功和水仙联动，对她造成伤害。但不动要塞就算是失去双臂，似乎也仍有余力与我们一战。在那时，她也的确打算下死手，然而她像是接收到了什么信号一样，果断舍弃肉身选择自爆。
事后，梦瑶试图回收不动要塞的遗体，但她的身体粉碎程度超出梦瑶的预料，根本无法实施回收作业。而现在，不动要塞应该也还存活于这世上的某个地方吧，就和“红莲”一样……
手机又一次亮起，显示出新收到的信息——“别忘了，今晚要来我的生日宴会哦~”
将屏幕熄灭，我再次把目光转向尚未醒来的水仙。
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那我愿意代替你，去将一切结束……
···
因为即将与宫家站在对立面，梦瑶和向云梦都没有打算参加宫紫桐的生日晚宴。不过，梦瑶还是给我安排了个司机。
下午三点，我回到七月舍，一张金黄色，闪烁着耀眼光泽的卡片正插在门前的收件箱中，正是宫家寄来的生日宴会邀请函。
我穿上宫紫桐送的那件西装，回到车上对司机说道：“拜托你了。”他点点头载着我前往宫家府邸。
钢筋水泥褪去，扑面而来的是满眼绿色——我们已经进入宫家的领土，这与现代化都市格格不入的“世外桃源”。
宫家附近的大型停车场早已停放了各式，以往我只在网络上见过的高级豪车，还有更多无处停放的豪车干脆停在了路边。明明宫家目前的状况并不是很乐观，但其力量依然不是一般势力所能抗衡的，因此江宁市的大部分上流照旧选择出席宫紫桐的生日晚宴。
下车后，我走向宫家的府邸。隔着老远便看见了洋溢着喜庆氛围的庄园——府邸大门上挂着一张“热烈祝贺 宫紫桐 小姐 十七岁 生日快乐”的横幅，在庄园的正中央则是布置了一张巨型舞台及电子屏幕，而在其周围是数张摆放食物酒水的长桌。
这大概是作为管家的万叔所做的最后一次工作吧。
将邀请函交给侍者，我踏入庄园。
这里早就聚满了江宁市乃至附近城市的名流贵族，将庞大的庭院挤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无不是身穿华丽服装的男男女女，彼此有说有笑，觥筹交错。说的内容无非是如何分配利益之类的事，毕竟他们本就因利益而聚在一起。
最终也将会因为利益分歧而分开。
我默默站在角落，一边注意着身边的人流一边小口抿着果汁，不过根本没人关注我就是了。甚至有人以为我是侍者，自顾自地将染上颜色的餐巾给扔我。
放下酒杯，我正准备去拿块蛋糕，不知谁说了一句“宫大小姐来了”。
会场瞬间安静下来，只能听见高跟鞋撞击地面的清脆声响。
“哒……哒……”
一名身穿纯白礼服的美艳少女，正双手提着裙边，踏着红毯缓步走上舞台。她随意向台下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感觉她对着我勾起嘴角。
“喂，你看见了吗？宫大小姐对我笑了！”
“放屁！明明是我！”
“别争了，是我才对！果然紫桐小姐是我命中注定的女神啊！”
“……”
不知为何，前方的一群男子沸腾起来互相推挤，就差将彼此都打倒在地了。
“大家好，”甜美的女声透过麦克风传至庄园的各个角落，她调整麦克风的位置，继续说道，“感谢各位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我，宫紫桐的生日宴会。过去的一年，宫家受到在座各位多方关照，希望在下一年中，各位也能继续支持宫家。”
说完，宫紫桐深深鞠躬，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李家唯宫紫桐马首是瞻！”
“慕枫企业愿为宫家效劳！”
“赵家也一样！”
……
…
宫紫桐再次鞠躬，向着台下致谢：“谢谢大家！”
“最后，我真诚地希望各位能够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她高举酒杯，“为了我们的未来，干杯！”
所有人同时举起酒杯，整齐划一且响亮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中。
““干杯！！！””
···
宫紫桐仿佛像只白色的蝴蝶穿梭在各个群体之间，微笑着与各色人等碰杯，从容不迫地与之交谈。因为她平时那过于活泼的姿态，我差点都忘了她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小姐。这种等级的应酬对她而言只是每年的例行公事罢了。这场宴会表面上是为了庆祝宫紫桐的诞生日，但其本质还是相关利益者的狂欢。
他们有说有笑，不知不觉天空已经完全暗下来。寒风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啰嗦，而那些男女明明穿着单薄的衣服，却依然像感受不到寒冷一般热切地交流着。
其实这时候，宫紫桐的生日晚宴已经结束，数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挨个上台演讲起来。内容多是关于自己的企业发展或是家族势力扩张方面的话题，抛出橄榄枝以寻求协助。
不知何时，宫紫桐已经站到我身边，穿着高跟鞋的她，比我还高一点。
“沐雪同学，是不是有点腻了？”
“是啊，毕竟某位大小姐一直把我晾在一边。”
她不好意思的玩弄起发梢：“真不好意思，毕竟每个人都得打招呼，说实话我都快醉了。”正如她所说，脸上已经泛起红晕。
“对了，”她牵起我的左手，微微一笑，“不如咱们现在就开溜吧。”
“唉？可是这里，不是还有……”
话未说话，她已经拉着我跑起来。
“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啦，让佣人送一下不就好了！”她扭过头来，脸上正挂着爽朗的笑容。
她穿过人群，将我带到宫家的地下停车场，在一俩崭新的摩托车前停下。
“沐雪同学，你骑过摩托车吗？”说着，她把一顶头盔扔给我。
“我可从来没有骑过摩托车……”
她跨坐在摩托车上，拍了拍后座：“那就我开咯。”不得不说，纯白色礼服少女坐在摩托车上的场景实在是过于诡异，大概只有写真中才会出现这种画面吧。
叹了口气，我坐上后座：“不要把我甩下去哦。”
“那你可得抓紧我咯，”她转动油门把手，挂上档位，“冲！”
摩托车发出轰鸣声，向着地面呼啸而去，周围的景色迅速倒退，很快，宫家宅邸已经远远被落在身后。为了防止被甩落下去，我只得双手抱住宫紫桐的腰间，将脸贴在她背上。
风声夹杂着她那爽朗的笑声，传到我耳中。
宫紫桐向着东方一路奔驰，最终停在栖霞区的游乐园门口。望着那发出五彩斑斓光芒的建筑群，我呼出一口热气，跳下摩托车。
“快乐谷，是吗？”
“是啊，”宫紫桐取下头盔，一头秀发飞舞在空中，“沐雪同学以前有来过这边吗？”
“我的活动范围只有秦淮区范围罢了，这边倒是第一次来。”
大概在年幼时我曾被父母带过来，当看到招牌时，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怀念感。不过隔了这么久，对我来说和第一次已经没什么区别。
宫紫桐买了两张学生票，拉着我走向入口：“很久以前我就想来了，今天可算圆梦了。”
“你心情还真好呢。”
“那是当然啦，正好夜晚也没多少游客，这不是随便我们游玩吗？”
“难道不是因为今天被你包场了吗？”我指向半闭着的自动铁门，借助昏暗的灯光，勉强可以看出上面写着“今日恕不接客”的字条。
她挠了挠后脑勺：“不愧是沐雪同学，居然被发现了，嗨呀真是惭愧。”
“可你明明很开心。”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和朋友出来玩啊。”宫紫桐跑到前方，转了个圈，纯白色的长裙飘起，仿佛夜晚的精灵，“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进去吧！”说完，她已经跑进园区，我也跟着走进去。
宫紫桐一会跑到摩天轮前方，一会又跑到过山车那边，犹豫不决应该先游玩哪个项目。
她托着下巴，坐在露天凉亭，吸了口刚从自动售货机买来的橙汁。
“第一次来游乐园的话，应该先玩那个项目才好？”
“谁知道呢，毕竟我也是第一次来。”我坐在她对面， 将身体埋入椅子中。
“不如我们先来跳舞吧？”
“跳舞？”
她站起身，向我伸出手：“沐雪同学，你学过交际舞吗？”
“我又不是贵族学校的学生，怎么可能会呢。”话虽如此，我还是站起来，将自己的右手搭在她的手上。她那本该冰冷的义肢，如今却有了温度。
“那我带着你跳就好啦。”
她莞尔一笑。
“沐雪同学，右手轻搂住我，不许捏我的背！”
我照她所说，将她抱住：“这样吗？”
“不对啦……算了，这样也好……”她将左臂搭在我肩上，“那我们现在开始咯。”
在没有音乐的黑夜中，唯有灯光作为伴奏，在宫紫桐的指挥下，我俩跳起交际舞。
“左脚迈出，然后右脚。”
我几乎是被她牵引着做出动作，时不时会踩到她的脚面。
“沐雪同学还真是笨唉。”
“啰嗦！我以前有没有学过嘛！”
慢慢的，我不再会踩到她的脚，顺利的摇摆起来。宫紫桐轻笑出声：“接下来是高难度动作咯，沐雪同学你可不要掉链子了。”
“那是当然。”
突然，她一个踉跄，变了脸色。
“为什么是现在……”
右腿掉落在地，鲜血染红了她的礼服和水泥地面。
“现在还不可以！”
左臂脱落，鲜血喷涌而出。我赶紧抱住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要……”
右臂和左腿脱落。我能做的只有捂住她双臂的截断面，但鲜血仍是不断喷涌出来。
“得叫救护车，不，得先止血才行。”我将她揽入怀中，取出手机，染上血的手掌却无力打开屏幕锁。
“已经太迟了，沐雪同学……”宫紫桐闭上双眼，眼角闪烁着晶莹。
“不要放弃！一定没事的。”我将手掌在胸前狠狠搓了搓，手机终于能正常反应了。
“本来还以为，能以正常人的身份来一次……”
“不要说话了，保存体力！”我拨出120，那短暂的忙音声，让我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别再说了！”
“万叔也是……”
电话通了。
“栖霞区快乐谷！大出血！”
‘请您冷静一点。’
“栖霞区快乐谷！我已经说了，快点来！”
‘……我明白了。’
我看向怀中的宫紫桐，她似乎已经昏睡过去。
“看来强行移植到普通人身上还是不可行啊。”上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那正是两天前我和水仙遇到的不动要塞的声音。
她从过高达数十米的轨道跳下来，若无其事地走到我面前：“哇，这出血量可真是惊人，人类太厉害了。”
她自顾自地鼓起掌来。
“是你做的吧？”我向面前那位穿着黑色风衣的恶魔提问。
“我做的？我做了什么？”她歪了歪脑袋，好似无法理解我的问题。
“引诱宫紫桐，将你运到国内。”
她笑了起来：“哦，这个啊。她需要义肢，我需要零件，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但是结果却造成了许多无辜者的死亡。”
“因为零件数量实在是不够了嘛，只能委屈一下青龙帮咯。你看，我现在这个眼睛是不是很棒？”
她指向自己的左眼，不，那并不是属于她自己的器官。
“这好像是那个什么帮主的儿子的，视力还真不错呢。说起来他叫什么来着，顾文？顾鹰眸？算了，反正也不重要。”
“反正对我们来说，人类本就是无关紧要的生物。说到底，我们和你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堵透明的墙壁了。”她伸出两根食指，靠在一起，“在中文里这要怎么说来着，隔阂？”
十年前的记忆再次苏醒。
是啊，凡人的性命在他们眼中是无关紧要的，因此他们才会自封审判者，毫无理由地给凡人降下绝望。这是谁赋予他们的权力，是神？还是恶魔?
我将宫紫桐轻轻放在地上，站起身来，直视前方的女性——不动要塞。
“喂，你身上好脏啊，全是血，要不要洗一下？”她捏住鼻子，扇了扇风。
此时，我已不再惧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