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涵握住我的那只手忽然紧缩，似乎对我的喃喃自语起了反应。
真是太丢人了，都这么大人还会不小心叫出妈妈……
“那个，就是我是和家里人一起来的，我妈就在附近，是这样的……”我语无伦次地解释起来，在她听起来应该很尴尬吧。不过幸好她没有怀疑起来，否则我非得原地挖个坑把自己给埋咯。
“那也得先做应急处理，放着不管会更严重的！”她认真与我对视，一字一顿地说道。
看了眼肿胀的手腕，确实现在一动弹就会感到剧烈的疼痛感，现在还是优先把手腕处理一下为好。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
颜涵打工的地点是一家临近喷泉广场的特色快餐店，从装修来看应该是刚开业不久。她带着我走后门走进休息室，空荡荡的休息室里除了我和颜涵再无她人，让我感觉有些坐立不安。
“那个，你不是应该还在打工期间吗，我自己处理就好了……”
比起刚刚，痛觉已经缓解了不少，伤势应该并不是很严重。
颜涵在我对面的长凳坐下，打开家用急救医疗箱，浓郁的医用酒精味立刻弥漫整个房间。她来回看着医疗箱的内容物，头也不抬地回应道：“现在是我的休息时间，所以不用担心。”
她从医疗箱中取出一支软膏交给我，交代道：“这是扶他林软膏，有消肿解痛的作用。不过先不要着急涂抹，我去拿毛巾过来。”说着，她已经站起身，从自己的背包中取出粉色毛巾，向水池走去。
试着弯曲手指、活动手腕，每动一下神经就像是被细针穿刺一样刺痛起来，让我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不过比起刚刚受伤时，已经好了很多，再做一下处理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看着颜涵的背影，那随着身体运动一同摇晃起来的黑色马尾，我不由得出了神。
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狭隘却温馨的房间，看着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背景，而我时不时跑过去抱住她的大腿。然而当时的我由于身高问题，只能看见那甩来甩去的活泼马尾。
母亲当时是什么表情呢？是宠溺的微笑，还是不耐烦的苦笑？
我不得而知，也再也无法知晓。不过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事到如今就算在意也没有任何意义。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掏出手机。刚解锁屏幕便看见了秋玲姐发来的一连串信息。
“你现在在哪？”
“找到餐馆没？”
“在吗？在吗？在吗？”
……
除了一大串消息，还有数个未接来电，大概是我和颜涵接触之后打过来的。
因为我一向习惯将手机调成静音无震动模式，错过电话是常有的事。不过会给我打电话的，除了秋玲姐也没几个人就是了。
“真糟糕，要不打个电话回去？”
光是试着想了想，秋玲姐会怎样在电话那头狂轰滥炸的模样，就让我放弃了打电话这个念头。生起气来的秋玲姐，比起猎食中猛虎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我也没见过老虎就是了。
犹豫了一会，我还是给秋玲姐发了条短信。
“我现在在餐饮区的快餐店，你们也过来吧。”
因为不知道这家店的名字，我只得再将当前坐标给发送过去。
刚准备熄屏，秋玲姐便发来回信：“不许乱跑，在那等我！”
明明只是简单的话语，却能从文字中感受到不容置疑的魄力，该说真不愧是秋玲姐吗？
不会一会儿，颜涵带着湿毛巾回到我身边。
“冷敷完之后再涂药膏，要是严重的话最好还是去医院看一下比较好。”说着，她轻轻抬起我的右手，放在她的大腿上，接着温柔地为我裹上湿毛巾。
瞬间，冰凉的触感压制了痛觉，丝丝凉意顺着手腕蔓延至全身。
“有舒服一点吗？”她轻声问道，语气中满是担忧。
“托你的福，已经好多了。”
不过想要活动手指还是有点吃力，还是暂时别乱动好了。
见我如此回答，颜涵放下心来似的呼出口气，然后问道：“为什么你要挺身而出呢？明明只要装作没看见就好了。”
“怎么可以装作没看见呢，而且想也知道，你很不情愿被他们带走，既然这样的话……”
颜涵脸颊微红，眼中泛起晶莹：“但是你也是受伤了啊，居然为了我这种人，根本不值得的。”
“请不要说‘我这种人’什么的！只要有人在自己面前受到苦难，那就理应伸出援助之手啊！”不经意加重了语气，于是我赶紧转移话题，“而且受伤也不是很严重，日常生活中也经常有过扭伤，这种小伤很快就能好的。”
她垂下脑袋，轻抚我的右臂：“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对我说。”
“我应该也是第一次和别人这么说。”
“他们大概也是因为，我出自圣露西亚女高才来接近我吧。”颜涵惨然一笑，松开我的手臂。
“原来你是知道的吗？”
“是啊，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了。真是的，我明明根本就不是什么大小姐。”
她自嘲出声，深深吸了口气，呼出。
我曾经有听说过，圣露西亚不会招收任何来自平民家庭的孩子，而且学校也是采取直升的方式。也就是说，所有的学生都是从幼儿园一路升上大学，最后成家立业的。
“很奇怪吧，明明在圣露西亚学院里，却不是大小姐。”
“抱歉……”
“你不用道歉的啦，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气氛变得凝重起来，感觉再说下去就会牵扯到她的私事，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好啦，接下来就是涂抹药膏了。”
她故作开朗，扬起嘴角，那是略带悲伤与无可奈何的笑容。
揭开毛巾，手腕处的红肿已经消去许多，不再明显。
她将扶他林软膏挤到白皙的指尖，在我手腕处轻揉起来：“要是痛的话，一定要说出来。”
“没事的，这种，嘶——”
仿佛一瞬间被人扔进冰窖，刺骨的寒意让我忍不住一颤。
“抱歉，我太用力了吗？”她不知所措地收回手指，语无伦次地问道。
“不是的，只是稍微有点被冻到了。”我哈哈一笑，重新伸出手腕，“那就拜托你继续涂抹咯。”
她呼出口气，轻笑出声：“真是的，不要吓我嘛。”
“抱歉抱歉。”
她再次俯下身子，一丝不苟地轻揉起来。
···
待全部结束后，她一边收拾医疗箱一边向我搭话：“今天多亏你了，不然我怕是又要被缠上了。”
“举手之劳罢了，何足挂齿。”
“话说，你叫什么名字？”
将医疗箱放回原处后，她转过身来，面对我，倚着铁架问道。
“陈沐雪。”
“陈沐雪？”她将我的名字重复一遍，抚摸下巴沉吟起来，“真是女性化的名字啊。”
“不，我就是女生啊。”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我的确是女生没有错，那俩人没认出来就算了，原来你也把我当成男生啊。在哭泣啊！我的内心在哭泣啊！
“唉，不会吧！”
她傻了眼，上下打量起我，最终视线停留在我平坦的胸前。
“虽然腿的确很长，还留着短发，但是声音很中性，而且……”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还是不要说出来吧。”我出声将她打断，为了防止她将真正伤人的话给说出来。
她眨眨眼，噗呲一声笑出声来，随后又反应过来，轻掩小嘴。
“抱歉……”
“没事，我已经很习惯了。”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当作男生，要是何谁都计较的话估计我早就被气死了。
“那个，我的名字叫颜涵，很高兴认识你。”
她宛然一笑，让我再次认识到，她果然是名副其实的美少女。即使穿着这身黑色的后勤制服，仍是无法遮掩她的光芒。
为了防止秋玲姐找不到我，便让颜涵带着我到店内入座。此时饭点已经差不多过去，店里只有稀少几名客人在沉默着进食。只有空调的风声和餐具碰撞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空间中。
“先来五份招牌海鲜饭套餐吧，饮料的话要可乐。”
“好的，我知道了。”
待服务员走后，我看了眼身边坐着的颜涵。
现在她已经脱去制服，换上了私服——白衬衫，短裙加过膝黑色丝袜。乍一看很像是运动少女会搭配的衣服，但在她身上，却是凸显了她的文静与可爱。
她正手捧一本小说，聚精会神的看着。
“那个，你不去工作真的好吗？”
过了好一会儿，待饭菜都上齐了，她才缓缓抬起头，大梦初醒般回应道：“我下午一点才上班。”
“你的反应弧是不是有点太长了？”
她歪了歪小脑袋，修长的马尾随之抖动起来：“有吗？我不是立刻就做出回应了么。”
“你这立刻大概得有五分钟吧。”
“话说，你点这么多，能吃完吗？”她指向满桌的海鲜饭问道。
我和秋玲姐自然一人一份就够了，剩下三份都是留给水仙的。
“怎么可能嘛，我又不是大胃王，这是我给……”对我来说，秋玲姐是我的姐姐没有疑问，那对于水仙，我到底是如何看待的呢？
顿了顿，我继续说道。
“是给我的亲人们点的。”
是啊，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水仙毫无疑问，已经是我的家人了。
至少，我想把她当作身边最亲近的人看待。
···
大约十分钟后，秋玲姐和水仙终于坐到了店里。
“这地方也太偏了吧，热死人了都。”
刚一入座，秋玲姐便发起牢骚。我只得尴尬一笑，将可乐推到她面前。
“秋玲姐真不好意思，我这边稍微出了点问题。”
至于水仙，本来昏昏欲睡的她将疲惫一扫而空，双眼放光，握住汤匙低头大快朵颐起来。
“该不会是被人搭讪了吧？”秋玲姐边喝可乐边半开玩笑地说道。
“虽然是搭讪……”秋玲姐身体一怔，吸到一半的可乐顺着吸管滑落回去。
“当然不是我啦！”我赶紧打破她的妄想，秋玲姐内在的杀气都快满溢出来，形成肉眼可见的立场了，“是颜涵被人缠上了，所以我稍微帮了点忙。”
听我这么说，秋玲姐松了口气：“就是嘛，怎么会有人不长眼向沐雪搭讪呢。”
“就算是秋玲姐，说这种话我也无法原谅哦。”我翻了个白眼，秋玲姐也不服输地回应道：“当然，喜欢飞机场的人也大有人在，叫什么lolicon来着？听说这群体人还挺多的。”
“我是飞机场真的很抱歉，不对啦！飞机场又怎样嘛，不是有节约布料么！”
秋玲姐一副大受震撼的样子，瞪大眼睛：“你真的走投无路了吗，怎么会说出‘节约布料’这种话？”
“总比秋玲姐每天走路都要托着两团脂肪肉要好点。”我别过脸，如此回应道。
先前颜涵还尽量抑制住自己的笑声，现在终于忍耐不住，大笑出声。
她弯腰捂住小腹，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抹去眼角的晶莹：“抱、抱歉，但你们说话真的好有趣啊……哈哈……”
被她感染，我和秋玲姐也笑了起来。水仙一脸茫然地抬起头，不明所以，继续干饭。
“我妹妹麻烦你照顾了，”秋玲姐站起身来，伸出右手，“我是秋玲，这家伙的姐姐。”
颜涵赶忙起身，双手握住：“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昨天多谢您了！”
“咦？”
秋玲姐愣了愣，我也没料到，颜涵居然会认出秋玲姐。
“因为声音很像啊，而且这豪迈的身材，大概全台城也没第二个人了吧。”她微微一笑，如此说道。
“这样啊……”秋玲姐也没有多问，握完手便坐了回去，“不过还是希望你，不要把我们的消息说出去。”
“那是自然！”
话说，她既然认出了秋玲姐，那也应该认出我才对吧。
感受到来自我的视线，颜涵尴尬一笑，但表情很是诚恳。
“我真的以为你是男生的……”
好啦！反正我就是飞机场嘛！
刚鼓起脸颊，便被水仙戳了一下。
“沐雪，就算你是飞机场我也喜欢你哦。”
一下子泄了气，我瘫在椅子上看向水仙：“所以说，不要再提飞机场啦。”
偷偷看向水仙的胸前，似乎比起我的还要大不少。
真是可恶。
···
吃完午饭，和颜涵交换完唯信账号后，在她的挥手送别中我们离开了餐馆。
“接下来要去哪呢，要不我们去水上乐园？还是说去泡温泉？”
我拿起宣传册，挨个浏览景点，除了以上两处地方，能玩的只剩下钓鱼场等地了。
秋玲姐并没有回应我，眯着眼不知道在眺望何方，许久才回应道：“怪不得感觉那家伙很熟悉，她就是颜涵啊。”
“我们昨天不就见过她了么，怎么现在才说起她名字。”
“不，在昨天以前我就已经知道她。看来确实是老了，这都记不住。”秋玲姐挠了挠后脑勺，叹了口气，“沐雪，你觉得颜涵她幸福吗？”
“幸福？”我将目光从宣传册上移开，循着秋玲姐的视线看去，那是一名正坐在卡丁车上的小男孩，在他身边带着微笑的年轻女性应该是他的母亲。
“我和颜涵相处的时间都不到一小时，又怎么会知道她幸不幸福呢，应该说她姓颜吧。”
试着开玩笑，但秋玲姐并没有搭理我，自顾自地说下去。
“所谓幸福，是以不幸作为背景板的啊。”
“幸福的背景是不幸……”水仙重复道。
我来回看向她俩，不知道为何会突然扯到不幸。正打算出声询问，颜涵那副悲伤的模样出现在脑中。
“居然为了我这种人，根本不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