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的瓶子脱手落到地上。熊熊烈焰灼烧着市街,其中传出绵延不绝的人类叫喊声,或是愤怒,抑或是恐怖,均未盖过砖瓦倒塌的声音。混乱的躁动逐渐在魔女的意识里远去。这便是服用魔药的副作用之一。
灾难之后,天空中下起了雨。意识沉浸在魔药里,她感受着从未有过的浓郁魔力在体内扩散,化为温润的微光烙入肉体。无端袭来的冰雨,尚未接触到她的身体就已蒸发。过量魔力足以扭曲五感,开始逐渐腐蚀她的内脏。如同神秘的白箱,一旦打开便再无合上的说法。
她试图把握实感,于是尽力控制住麻木的身体,右手扶稳了魔导杖,杖柄不禁出现了裂痕。微小的冰结晶,于浓雾中投掷于地,刺激着焚烧后噼啪作响的墙体。焦黑的石砖渗出了寒冷的纹路,破裂显出裸露的泥土。魔女覆满血丝的眼睛向四下环视着,隐约能看出来,这条街上已经没有了活物的痕迹。烧焦的尸体埋在瓦砾下,和他们的财物一同长眠。
之前就有骑马前去驻扎地报信的家伙,其余的行伍大概去疏散民众了。附近的领主家族也许早就准备好了应付突发状况的兵力。不过,放任人们颠沛流离也不是个好方法。肯定有留守人。或者说是送死的家伙。
魔女无言望着脚下那具人类躯体。即使恍惚她也能认出来:这是刚才为她挡住了蝎尾偷袭的巡逻兵,以前也在街头打过照面的家伙。破裂的盔甲被击散了,他的血液流在肮脏的街道上,时而融化、时而凝固。
魔女将嵌入肩膀的毒刺取出,蹲了下来,左手捡起了卫兵身体旁的宽剑。
武器竟轻盈如纸?她又糊涂了。这不重要,她将剑贯入细微挣扎着的蝎尾甲壳中。断了尾巴的蝎状怪物挣扎着,吐出了淡黄的盐水,一命呜呼。
与此同时,街道的尽头响起了沉闷的声响。魔女拔出宽剑,稍微抬起头,扔下了沾满污渍、碍手碍脚的袍子。
冰凌浮现如同巨兽爪牙,街道上的余温荡然无存。
天地骤时一片苍白,浓厚的鹅毛大雪被狂风卷来。并非下雪,这是被当场冷冻的雨点。由于毒素扩散,她的眼睛与耳朵几乎失去了用武之地,她用探知感受着逐渐逼近的巨影。
除了那个东西,周围异物的气息消失了。
从观感上来说,那是一个令入侵的怪物们更加畏惧的存在。
破烂不堪的躯体,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上百条伤痕;直立的耳朵,一边是溃烂结痂的伤口。爪子如同钻石的雕砌,长在四只覆满雪蓝色皮毛的强壮下肢上,支撑着更加雄伟健硕的野蛮体态。散发着凛冽的光芒的兽,无论氛围还是力量都与她之前看到并解决掉的怪物判若云泥。
一只巨大的雪狼。
粗略看来,约有教堂那么高,比她曾在图解中见过的任何狼种都要庞大得多。它有那条断尾,象征冰之兽征战四野,狩猎古代蛾虫时留下的功勋。魔女模糊回忆曾经读过的来自北庭的传说,背叛主人的雪狼,冻土魔女的幼兽。
狼也看到了它。那只动物蓝宝石般的眸子里已有疲惫,神态却依旧挺拔如斯。它仍旧带着极端的不屑与轻蔑。
魔女并未探知到这点,而是从刮过来的,狼的低吼带来的冰渣知道的。
冰晶吸入肺部,她咳嗽了一阵。发箍脱离了黑色的长发,风声在她耳旁划过。
作为传说的见证者,以后是否会有人将她写进书里?
她挺立在雪狼的街道上,如同站在巨人面前的婴儿。魔女的魔力无意识地回流,如同大难临头时野生动物的本能反应,魔导杖随之燃起了猛烈的火焰,照亮了半片昏暗的天空。
巨狼不耐烦地一声低吼。当它发现面前的人类居然真的想要阻拦它的时候,它感到相当意外。
狼露出左前掌的趾爪,其立即化为诅咒产物般的畸形利器。每一根利爪都有着骑枪般的质感,散发来自异乡的魔法气息。只要一下,绝对可以将魔女柔弱的身体撕成冰屑,毫无悬念。
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脚边的躯体很快就会因霜雪失去温度,只留下些许凝结的血液。
魔力正失控般变为大朵大朵纷飞的火焰,魔药到达了生效的临界点,魔女暂时步入了并非凡人可触及的领域。
巨兽奔跑起来,露出巨大的獠牙,双瞳紧缩。那扬起冰雪、尸体与瓦砾的英姿,任谁看到都会心惊胆战。
那一瞬间,为了砍中目标,魔女的杖脱手而出,她那并未锻炼过剑术的两臂紧紧握住了仿佛燃烧的剑刃。为了瞄准狼,她的双眼微眯,丝绸般的魔力以线的形式流淌而出,覆盖浓厚的灼烧气息,透过躯体试图捆绑狼的心脏。
而后火焰熄灭,冰雪消融,似是耗尽了世间的光芒。血红喷溅,良久静寂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