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沙发上的女孩，捧着杯子，喝着久违的热饮料。
——导师瑞娜亲自调配的蜂糖黑芋，世上绝无仅有的特别服务。
“我没有家……不，我想不起来家在哪里。”
“你一个人活到现在？”
伊芙琳的衣服看起来的确像是捡来的、或是偷来的便宜货。但她的小脸蛋可比瑞娜见过真正的流浪儿要干净多了。
气质也不一样。
洛林的暗巷里，窃贼团收容的孤儿们的模样，那才是流浪小子该拥有的：枯槁病态的身体、饥饿的胃，泛黄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所有过客。
“没有！我还是有家人的。”伊芙琳使劲地摇了摇脑袋。“我有一个收养我的叔叔。叔叔答应我，只要我好好听他的话，每天都能吃糖。”
糖？瑞娜有不好的预感。
“叔叔带着我、还有几个也没想起名字来的小家伙。我们去过很多地方，不过都是在干活。伊芙琳。叔叔说，这是为我特别准备的名字。”
她伸出右手，小小的掌心上留着歪七扭八的字符：伊芙琳。是用烙笔刻上去的，那块肉看起来已经黑了很长一段时间。
“在那边的镇子里，叔叔不见了。但他说过，迟早会送我回家的。”
“这样啊。”
瑞娜点了点头，喝了口茶。
这个年纪的的小孩子都有能力编出这种故事来骗人的话，人贩子早就该绝种了。
失识药、刻字。她听过不少这类传闻。她也差不多明白了面前这孩子的处境。
“还有一件事，伊芙琳。你之前提到的‘鲁塞伊’，是哪一位？”
女孩低下头，仔细地想了想。“是山脚镇子里的一个大哥哥。我给他讲了我叔叔的事，他就给我买了块面包。他说，有一位‘狩魔导师’住在附近。”
“‘瑞娜大人，是一位特别厉害、并且乐于助人的魔法师。’”
“鲁塞伊哥哥说，反正我现在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在想起爸爸妈妈住哪里之前，可以当魔法师的学徒。”
“他说，您最喜欢小孩子了。”
瑞娜冷静地点了点头。
真是有意思的说辞啊，鲁塞伊。
这孩子怎么看都该让镇里的巡逻管吧？非得让独居的魔法师来掺和吗？
这侵犯了学会的利益！牵扯上权力纠纷的！
而且，放任这孩子在夜间跑出镇子，就为了让自己负责吗？她在山里出了事怎么办？
魔法师就该除了学会和师徒从属，不在俗事上与他人产生多余的关联。至少本地学会的教义如此。
虽然，以她目前的头衔，的确有权力教授一至十名学徒。一名真正的导师，需要背诵伊斯芬的师范羊皮卷，并严格按照其上的规定行授业之事。
瑞娜就又得像当学徒一样，每天背书、看书，亲力亲为地教给伊芙琳国家历史及五花八门的魔法体系，在房子里四下铺满密密麻麻的调衡符文……
怎么回事？还真的开始想象收留这孩子以后的事了！
“怎么了？瑞娜大人？”
小家伙怯生生地问着。
在她眼里，旁边的魔法师似乎头疼欲裂，使劲地揉着鼻梁骨。
“没什么，想点事情。”
瑞娜摇了摇头。大人、大人，张口闭口还真像个学徒。可惜，伊芙琳只是个她刚认识的小孩子而已，蛮可怜。
瑞娜尽力说服自己，过于理想化的事是无解的。
而将她交给卫兵或是寄留所嘛……
嗯，也不过就是把这些孩子拿去卖给有需要的……
打住！瑞娜强迫自己停止了离经叛道的思考。
“呜咕——”
她的喉咙发出一串杂音。小家伙似乎想说什么话，瑞娜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转向了她。
“有什么疑问就提出来吧。”
“那个、要是我向您学习魔法的话，就能够有能力回家了吧？”
“即使我是个什么都不会的笨学生，至少也能够赚到足够回家的钱的吧？”
“不不，就算瑞娜大人不愿意收学徒，像您这样的魔法师，也能够轻易地送我回家的吧？”
每说一句，伊芙琳的语气中的希望就愈发高涨。
瑞娜莫名有点心悸。用双手端着茶杯，装模作样地喝着茶，不去接触女孩期待的目光。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手中会吸收魔力、保持温热的杯子，里面的茶水居然凉透了。
开玩笑，魔法师又不是愿望池子。从原理上来讲，实用的魔法就像凯里文的攀星术：你在晚上对着星星跳一跳都更有可能成功。
既然她什么都不懂，就直截了当地告诉这孩子呗，别让她抱有什么幻想。
你无家可归了，没谁帮的了你。
魔法师也是需要每月纳税的。
赶快去当孤儿吧，运气好的话碰上教会的人包养，能活下来就该感天谢地咯！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瑞娜使劲地敲了敲自己的脑子。
“瑞娜大人！为什么要打自己？”
“叫我什么都好！我听不惯‘大人’之类的称呼！”
“明白了，瑞娜、姐……”
伊芙琳往角落里挪了挪。刚才自己神经质的举动明显吓到她了。瑞娜对这一切看在眼里，内心是无比地烦躁。
……
“小家伙，看见这些硬币没有？”
导师从兜里取出缝有皮革的小布袋 ，好不容易从里面倒出了几枚颜色不均匀的硬币。
“我这里有五十块钱，接着。”
“哎哟！”
当然，伊芙琳没有接住。
一摊硬币砸向了伊芙琳的脑袋，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时，钱已经落在了她的手上。
“瑞娜姐姐，是想赶我走吗？”
伊芙琳攥着一把硬币，语气不太确定。
“当然不是！你在想什么呢。你不是说，想当我的学徒吗？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拿着这钱。等休息够了之后，去山下的小镇，买一顶沼织虫线的帽子。”
“要是你能在午时之前为我带回帽子来的话，我就会多一位学徒。”
瑞娜喝了一口茶，茶的表面都泛起冰渣了。
好想咳嗽、但她忍住了……
“可是，没有买到帽子的话，你便没有资格再与导师会面了。听明白了么？”
伊芙琳顿时感到喜出望外。
“真的吗？只要买到一顶帽子就好了？”
瑞娜微微颔首。
“好的，我这就出发！很快就会回来的！对了，瑞娜大人，织虫是什么啊……”
捕捉到敏感词汇，瑞娜狠狠一瞪，吓得伊芙琳连忙闭上了嘴，将钱币放在了衣兜里。也没拿上丢在玄关的提包，飞一般地离开了。
小家伙顺着由碎石堆叠的山道吃力地下行着。瑞娜背靠着大门，很快就看不清她小小的轮廓了。
“有那么着急么？连离开的招呼也不打一个。”
瑞娜轻哼一声，转身进屋，合上了门。
沼织虫由学会引进饲养，是专门为缝制法袍而产丝的动物。除非是配给，否则，这种偏远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那些昂贵的鬼东西啊。
可给了她五十块钱呢。瑞娜以前每个月的配给也不过两百来块而已。
只买黑面包的话，足以支撑着她走回塔穆了。
这就是仁慈！她当然足够仁慈了！瑞娜长出一气。
“抱歉，我可没有当导师的计划，伊芙琳。”
她将冰冷的茶水倒入楼梯旁的座莲花盆里，溢出淡淡的白雾。
要在房子附近设下障目才行。再被人打扰……
算了，她也懒得多想。今天该做什么？并没有特别的事儿骚扰着她。困倦袭来，自她被那孩子吵醒后，又是调药又是整理，就没消停过。
头疼。是她的老毛病，该去睡觉了，安心地睡回笼觉。就当今个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好好地休息吧。
瑞娜打了个呵欠。
当她向楼上走去时，伊芙琳的提包背带勾住了她的拖鞋。轻轻一绊，魔法师摔了个狗啃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