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除了参加晚祷的教会信徒还处在散会的边缘，拉卡利斯特的民众大都还在沉眠中。
边陲自由市场的开设，对于非法入境或没有许可证的异乡商人，是一项天赐的良机。
想要占有一个好的位置，就得早早地从居所（大都是街角用木板拼凑的免费收容屋）起身，来到街头允许售货的地方，摆好自己的货物。
每晚还要向巡逻的卫兵或是镇子里的商行纳税，这点才是最令人头疼的。
即使起得再早，占的位置再好，没人愿意买你的东西，又有什么办法呢？连税金也交不上。
这专指那些前来售卖各种奇物的外地人。
在拉卡利斯特坊间，试图兜售魔法相关的器皿物件？
对此毫无理解的民众一脸不解，专门从事此行业的专家商人表示同情。
谁会蠢到来边境国家的普通民众之间传播魔法相关的东西呢？
在我的老家有句古话，再笨的小贩也明白，卖银笠簪子要看贵夫人。
不过，也别小看了这群家伙，没人说得准他们的来头。
可能是外地流浪的精灵，想要前来体验人类的体制生活；也可能是老派的魔法师，因不愿与本地的公会派系妥协而流落他乡。
各种流传的故事就是这样，充满落差感才会显得有趣。
最近不是也有这种传闻吗？在花尘礁，尘派的首席炼金师、于忒，被传染了金粉疯病，现在正在卡利斯特流浪，依靠倒卖奇货过活。
这种故事多了起来，经过诗人与歌谣的加工和传承，也能够给如今无趣的、没有传说的历史一点点重量。
……
——【摘自东方风物篇，第九节】
……
“话说回来，我给你讲过这个故事吗？这也算是历史课的一部分吧。”
“拉卡利斯特王国的边境领主一职，在一百年前，曾短暂地由圣泉教会内德高望重者的亲信所担任。”
“这是著名的‘半教王’玛尔芬奇，意图掀起教派在全权统领方面的复兴，以篡夺其叔辈权位的形式之举之一。”
“根据历史记载，那位在当时被教会宣传得‘沐浴神恩’的帝王，明显成功了。虽有贤政之名，但那一系列称不上光彩的举措，没有为他在史书上留下好名声。”
“由信仰换来的权力，大都消退得比黄金慢、比学识快。边境领主一职，在再次被各路贵族分尽蚕食之后，教会便也对半教王不甚尊崇了。”
“啊，那已经是几十年后的事了。在那之前，还是著名的‘伊提亚蒙狂热’时期。边境区域出现了不少狂信徒。毕竟是在边境的小地方，知识与理智的普及，很难的。”
“其实也算是好事。没有那些人对商人与旅客耳濡目染的话，如今的国教之名，也不会远及彼方。不甚虔诚的人确实多了不少，但附近居民的纯度可不低。那边的教堂，看到了吗？就是那个时期修建的，诺可圣洗教堂。”
瑞娜指了指不远处，顶端嵌有黑尾符的尖顶。天空昏暗，拂晓降临后才能理解它的宏伟。
“即使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边陲小镇，居然拥有在别的国家里至少是小城才拥有的地标，真是……多说无益。总之，你当故事听听就好。”
瑞娜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有人陪着说说话倒也不坏。
看来，多了解一些本地风土人情，对于自己塑造形象有相当大的帮助。
回到当下。她这次出门，是为了采购新的护符。不是那些在纪念品店常见的、用于祈福的护身符，实实在在地刻上了灌注有专业制师法力的咒文、拥有抵消体内失衡的效果，才是魔法师需要的法器。
面对冷暗的街角，可能能够使此行不虚的铺位，对瑞娜来说，仍然只有那位异域装束的老人。
瑞娜早在几周前就看到过这老家伙了。
——当天，她斥巨资从商会手上淘来了一株内地产的血柳根，心满意足地抱着它回到屋子。途中，正巧碰见这位老人站在面包店前。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空气中，稀薄的魔力在聚集，附近似乎有法术的精习者。
然后她看到了那老人。
落魄魔法师？不对，倒像是个彻头彻尾的流浪汉。老人拿着一片有些黑的奶油煎饼。不知是捡来的，还是买来后掉到地上的。他将并非新鲜出炉的煎饼，整个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两排碎牙吃力地咀嚼着，瘦削的脸上鼓鼓囊囊。驮着背，老人满足地咂巴着嘴。
那副样子……
瑞娜当时也没多在意，她只是路过而已。那副样子看着挺难受。就这样。
现在，老人看起来在打盹，瘦削的身体裹在肮脏的棕色绸布里。虽说打扰老年人休息是不好的行为，但毕竟是做生意，可以对自己网开一面。
“我去问问，你先稍微休息一下。”
瑞娜今天梳了一对麻花辫，黑色如墨般的头发，发质看起来很健康。杂发抖动着，昭示着她良好的心情。
“您好。”
老人没有反应，瑞娜不打算作罢。她瞄了瞄了手中正散发着紫色光芒的浓度计石。
“驮卢氏的冥想技巧，您这位世外高人，似乎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
瑞娜试探地用着客套话。老人家这才有了反应，扭动着身子，咕哝了些什么，帽子点了点。
“有眼光。老朽原为府邸贤人。”
南岸尖顶帽下传出了声音，温和、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混浊颤音。
贤人？是南部海域附近、修行魔法的学者的常见自称。至于府邸……瑞娜只能意会成大房子、家教一类的前缀。
“您的确配得上这个称呼。我是本地的魔法师，请您赏光至敝宅一聚。”
瑞娜礼貌地回应。那老人似乎笑了笑。
“大可不必。如果只是买东西的话，老朽带了一些沙梨板。自己选吧，年轻人。”
他的右手颤颤巍巍地伸出热瓮，将面前的某一叠布打开：里面是一些摞着的玺状物。
那几根枯槁的手指上，套有几枚看不出来头的雕兽翡翠指环。
瑞娜张了张口，略显惊讶。
她看起来很想询问些什么，但出于某些方面的考量，还是没有说出口。这老家伙，看起来没有精力回答无礼的年轻人提出的傻瓜问题。
“怎样？不够满意吗？”
瑞娜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不、没有的事，都是精制品。”
老者干涩地笑了一两声。
瑞娜蹲了下来，手指伸出披风的边缘，抚摸着那些材质如瓷的护符。纯手工的研磨花木，仅是触摸，手上都会留下平衡的碎片。
很难抉择。瑞娜本想买不到就亲自动手，用柳根制作护符。但这些沙梨木的精制程度，是她难以望其项背的水平……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踏着脚步的人停留在街口，凝视着瑞娜毫无防备的后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