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娜喝了口茶，勉强能保持清醒。她揉了揉眼睛，随手帮伊芙琳套上淡青色的帽子。
“记住，人情已经还了。没必要的话，不要再那位老人有来往。”
导师将两手从帽子落到伊芙琳小小的肩膀上。
“你肯定也看出来了，即使相对于魔法师，他也并非等闲之辈。作为我的学徒，谨记言行切莫透露学会的底细，听清楚了吗？”
“嗯，我出门了。”
伊芙琳勉强能明白，大人们所谓人情为何物。但导师的哑谜却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瑞娜为她钱包里清脆的回响在伊芙琳的腰间响起，很悦耳。
“早去早回。”导师的语调变得无精打采，接着打了个呵欠，她的黑眼圈很重。
随便望了一会儿伊芙琳的背影，瑞娜合上了大门。
“小孩子的精力会这么旺盛的吗？我以前怎么就不这样。”
谁爱起这么早啊，照顾学徒之类的事，谁爱做谁做。不过是规章的一条罢了，就像刚才警告伊芙的话，她这种小鬼懂个屁的学会底细。
瑞娜当即睡回笼觉去了，为下午准备伊芙琳初次浸魔的药酒而养精蓄锐。
下山半途中，伊芙琳敲了敲山坡抓捕萤虫的笼子，那些乱撞的光点已经飞不动了。她滑下山坡，越过绊脚的石块，面前出现了一堵发霉的墙，挡住了她的脚步。
破烂的木板，堆有一人高，这是诺可镇边的常态。这些都是几年前镇子重建时留下的余材。伊芙琳绕过这堵掩体墙，前面就是诺可的栈台。
哨台高耸的木质立柱上端，落着铺满污渍的拉卡利斯特泉流旗帜。附近的地上摞了几层瓷盆，最上一层的盆中埋有湿土，种着镇子附近特有的花卉，诺可白蔷薇。
这并非是以小镇命名的花朵。此种花卉是上任边境伯爵的女儿，诺可小姐为边境带来的独特花种，故以她的名字来命名这种奇迹般地在边境存活下来的植物。
花簇旁边，挂着花纹铁片镶边的标志。其上以通用语写有镇子的题词——欢迎来到诺可。
“小姑娘，你又一个人来了。”
上方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声音。伊芙琳仰头，望着哨台上向她搭话的男子。
“格兰叔叔，早上好。”
刚开始跑腿时，伊芙琳经常在诺可的街道上迷路。而这位老巡逻哨兵，总会不厌其烦地为她指出正确的方向。伊芙将帽子往后拉了拉，露出了一个可爱到沁人心脾的笑容。
“早上好……”格兰腼腆地笑了笑。这胡渣满脸的男人，居然也会被小孩子的亲近弄到脸红。
“鲁塞伊哥哥今天没有一道值班吗？”
“嗯？我之前在早祷，从教堂过来也就是几分钟前的事。”说到这儿，格兰从胸前的甲胄里翻出一条银色坠子。
——圣泉教会。瑞娜教过她，这是圣三一坠饰，国教的徽记。每一个延伸出的角上，都雕刻有特异的纹路，分别表示了国教三分的圣权象征：黑龙、亚伦、泉水。
格兰脱下左手的皮革护套，用长满老茧的手指摩挲着坠子表面的裂纹，嘴里念叨着早已烙在舌心的祷词。这串动作流畅到毫无停顿，不知这人每天下意识地重复了多少次。持续了几秒后，格兰又回到了与伊芙的对话中来。
“没看到那小子，他估计又得中午才来了。这几天他可奇怪。你要是看到他，最好跟他好好聊聊。爵士最厌恶在私访时看到心不在焉的士兵了，这是为他好。”
又想了一会儿，格兰眉头一皱、摇了摇头。
“那小子像被下了降头，就跟……那位女士的传闻差不多。除了他姐姐的那次意外，他脸色还没这么难看过。要是出了什么事，又得搭上那位导师来处理……”
清晨的风停滞了几秒，略微不祥。
伊芙琳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别说这种没来头的话嘛！”
“我又不懂这些东西，随口说说而已，别笑话我啊。”格兰也坦然地笑了笑。
“那我走咯。叔叔，您知道今天哪里有卖贝壳的吗？”
“临海的东西？在这儿不好搞。去第二口井那边的市场看看吧，今天那些东西会来摆摊，他们多半有这种。”
告别了格兰，伊芙琳向镇子的另一头走去。
马匹在泥泞的街道上嘶叫，街道前方出现了几辆华丽的载具。
“安德鲁爵士驾临！各位靠边站！”马车夫喊叫着，伊芙琳摘下帽子，和这些人们一同挤到了旁边民居的屋檐下。
或是顶着篮筐、或是两手空空的平民们，中间夹杂了一个抱着帽子的小家伙。一行人望着三辆涂有金粉、上有银雕的马车扬长而去。不少种在街头巷尾的白蔷薇花瓣也随着马蹄声而四溅纷飞。
“是边境伯爵下属的家族吗？真会耍威风。”
“别闹了！爵士说不定就在附近呢，赶紧走吧。”
“发什么呆呢，你没工作吗？”
……
小插曲后，街道重新人来人往。
伊芙重新戴上帽子，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爵士的马车。她的叔叔就是这样，载着她和曾经的家人们，威风地在马路上旅行的。
时间来到中午，当前良好天气的辨识度逐渐降低。
“这就要走了？”
“嗯，姐姐在家里等我。”
“感谢惠顾。下次再见。”月潮氏族的卡巴恰，轻抚自己耳朵后面的鳞片，将黏液留在白皙的手指上。然后，这支手指划过了伊芙的鼻尖。
“唔咕……”伊芙琳发出了常人该发出的声音。虽然已经尽量克制住了，她的脸色还是变得很怪。
卡巴恰别开脑袋，偷偷地笑了笑。而那些其余的精灵商友，则毫不掩饰地表达着自己对伊芙的嘲弄。
“跟你说，我真的很喜欢人类的小孩子！”
“小家伙，祝你和你的魔法都健康！”
他们纷纷向伊芙送上祝福。虽然不会有什么实际效用，她还是高兴得鼻头发酸。伊芙抱着买到的东西，与好客的精灵们挥手告别。
这群随月潮而行的伊鲁精灵，是伊塔尼娅的背弃者，也是挺蠢的商人。只因为和人类的小孩子相谈甚欢，他们只收了一枚硬币，就从随行的马匹驮袋里，取给了她一大口袋珍贵的贝壳研磨粉。
虽然她很想听那位名叫卡巴恰的长者讲述终末之海旁的美景，可他们浓厚的口音，以及想象中瑞娜不悦的脸庞，都在敦促着伊芙琳尽早回去。
月潮的精灵们已经游历了半个卡利斯特，等待着下次大潮，集结氏族，自内陆归去海岸线，不会久留。下次再见，说是这么说，精灵们却都知道，不可能有与她再见的机会，只有伊芙琳对此浑然不知。
“咳咳……”
身后传来一阵耳熟的咳嗽，伊芙转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