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晨云别霓说着话，那位年纪轻轻的圣人小姐姐，立在一旁宛若出水芙蓉般注目观看，嘴角微微牵动，勾起若有若无的笑容。
璃光深处隐藏着一抹遗憾，仿佛这样安静平和的日子里，最不应该少了她参与。
或者说，她嫉妒着云别霓，只恨无法取而代之，将此前缺憾的日子都弥补了。
她听二人斗嘴，柳眉之间淡若浮云，不时将目光投向那几间教室、刚刚洒了一层水汽抑尘的庭院，还有方才自己想要去坐却被云别霓打扰，没好意思坐下的秋千。
秋千上那两道锁链依然光可鉴人，一如从前，只是方才丈量一下，若是坐在上面不将双腿抬起来，是没有办法像儿时那样荡起来的。
想到这里，眉间微凝，看向数十年如一日的少年。
他擦着满头水珠，在云别霓毫不留情的质疑面前仍然神思敏捷，将为何要在女用水房出现，又是如何被云别霓害惨等等事由倒豆似的说了出来。
扎丸子髻的小姑娘，傻乎乎的吃着棉花糖，看着二人争来斗去的。
这一幕若非发生在女用水房，而是在安谧轻松的居室里，倒不失为一出家庭喜剧。
云别霓虎视眈眈，将小荷护犊子一般搂在怀里，不敢让她靠近卫晨半步。
“小荷别怕，你仔细告诉云老师，卫老师是不是欺负你了？为何光着？”
“我请你不要用这样容易引人误会的构句。”
卫晨鬓角又黑又长，油润乌亮，此时不断淌下水迹，方才那冰冻融化他浑身都湿透了，头发也没有办法烘干，鼻子酸痒。
“阿嚏！”
卫晨揉着鼻子，正要将她云别霓所谋划的诡计当场揭穿，痛斥她利用幼儿实现她罪恶的阴谋，突然想到一旁站着客人，又怎敢提到什么过激话题。
然而还未等他打第二个喷嚏，圣人小姐姐忽然优雅挑起指尖，一道温暖微风便形成个浣洗漩涡将卫晨轻柔笼罩。
风旋片刻消散，卫晨惊喜的举起袖子摸了摸。
“哈，干了！”
“舒服，多谢这位女侠的清洁灵术。”
卫晨不拘小节的转向那圣人小姐姐抱拳，后者错身一福，彬彬有礼的样子。
“还有你，你这个云别霓，也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同事的，我都浑身湿透了，你都不伸手帮一把，那些年真是白养你了。”
“诶？”云别霓眉头一皱，扬起素手让他打住。
“是谁说以后不得提起样那层关系来着？事到如今遇到难处了，就想起我来了？我和你只是普通同事，你洗澡不洗澡感冒不感冒的事，还赖得上我吗？”
“好吧，好男不跟女斗，倒是这位女侠，卫晨再次谢过。”
圣人小姐姐终于有了开口机会，再度弯身致礼，抬起头时脸上泛着温和光线，仿佛是洗掉了外面的铅华，只剩一个邻家少女在此。
“卫老师，我是白语彤啊，您不记得我了吗？”
望着少女满脸期待的模样，卫晨真不好意思说不认识，事实上他当然认识。
只是没有想到，当初辍学回去不但没有影响修行，此番再见居然入了圣人境。
“哈，啊哈哈。”卫晨故作轻松的摸着后脑笑起来，神采明媚飞扬，斜睨着云别霓道：“原来是白同学啊……”
“老师当然记得了，亏你还记得卫老师啊，霓儿，你看你这个人，白同学远道而来，你都不知道看杯茶水什么的，如何为人师者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云别霓冷冷看了他一眼，接着为小荷整理领口，“小荷这领子太松了些，回去我为你收一收……”
“云别霓，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卫晨有些生气道。
当着以前学生的面，这个云别霓居然一分薄面都不给他，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话说不把豆包当干粮是吧，他卫晨可是班主任老师，还是有一点聘用辞退任课老师的权力的，虽说他也没办法辞退云别霓这个级别的老师，可她是不是太肆无忌惮了。
最起码，得扣点绩效工资什么的吧。
“回头一定得跟园长说道说道。”
听说要为她看茶，那本应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贵武圣，居然显露出一丝紧张，连忙摇起一双柔夷。
“不必，卫老师，不必准备茶水，学生不渴。”
说话之间，眼底却升起一抹欣喜和温柔，心情甜美，连着说话语气都软糯了些。
云别霓抬起俏脸，慢慢立起来，拽着小荷的手道：“渴什么渴，不过是一条败家之犬循着尿迹找回老宅来了。”
“嗯？！”
卫晨太阳穴鼓了两下，眼角光芒猛的曳向圣人小姐姐，又飘到云别霓那一侧去。
只见二女皆用一种暗潮汹涌的眼波，互相瞭视。
卫晨夹在中间显得好不自在。
这时恰好到了课间，幼儿园里回荡着悦耳清脆的银铃声，穿着各式衣饰的娃儿们仿若脱缰野马似的冲出教室，迅速霸占了那一排秋千，女孩子们赶紧端起花洒浇灌灵植。
也不知是哪个捣蛋鬼先开了头，将花洒作为水枪甩来甩去，弄得几人一身湿。
“反了天了！都给我住手！是谁开的头，我罚他一个人浇遍园子里所有花！”
卫晨将白语彤云别霓二女扔在水房门口，阔步走向那一堆做鸟兽散的熊孩子。
像这种日间调皮行为，如果不快速制止惩罚首恶的话，师德系统完成度虽然不会降低，但是会影响教学任务完成度和初级知识普及度，要不然卫晨才不管他们呢。
因为一旦这种行为不好好管控的话，很多体质弱的孩子会被花洒里的灵水浸透导致感冒，然后系统面板将突然冒出一大串临时任务。
譬如说，给某小只喂糖水，给某小只敷毛巾，给某小只检查身体……
总之，都是一些直接可以诱发他“熊孩子恐惧症”发作的行为。
卫晨颀长俊秀的背影，立在庭院中间被一大堆小孩子围着，神色严厉的指指这个指指那个，而注视着这一切的白语彤仿佛看穿了前尘往事似的，嘴角勾起一抹甜蜜弧度。
云别霓一不留神让手里的小荷跑了，她仍穿着那件领口开很大的粉襦裙。
小丫头蹦蹦跳跳冲向花坛的模样，就像只脱笼的小兔子，十分欢快可爱。
“诶！小荷，你别跑那么快。”云别霓急忙挥手去喊。
“嘿嘿~”
小荷蹦着转过身，冲水房这边举了举那根棉花糖，甩开小膀子找几个头上有小犄角的怪模样孩子去了。
那几个小孩本身正孤零零的立在秋千旁，望着其他孩子痴痴瘪嘴，如今一见小荷手里的棉花糖，马上露出笑容，不过小荷并没有打算将棉花糖分而食之。
那些魔族娃娃只好流着口水静静观赏，没有一个动手抢夺的。
小荷扬起小脑袋貌似看了看秋千，又看看手里的棉花糖，退了几步，坐到一个小石凳上面吃了起来。
云别霓一直出神凝望，目中流露出强烈的关爱之情。
“我从那孩子身上，看到以前的你了。”白语彤眯起凤眸，笑容溢满怀恋。
“我没有那么糟糕，尤其是穿衣服方面，向来很注意。”
云别霓收回目光，淡淡的扬起袖幅做了个“请”的姿势。
迎面几个小女娃笑着跑了过来，纷纷问云老师好。
孩子总是好奇心过盛的，白语彤虽是圣人不假，可在孩子们眼中却是一位和云老师立在一起足以平分秋色的大美人。
尤其那裙摆拖得比云老师还长呢，美得有些嚣张了。
小女娃都很爱美也很臭屁的，因而跑到白语彤后面赏析她那裙子上的绣花，几个人交头接耳，品头论足的。
“姐姐，姐姐，你的裙子这样长，玩老鹰捉小鸡的时候绊了脚还不摔个嘴啃泥啊~”
“嘴，嘴啃泥？”白语彤柳眉隐隐一抖，看向云别霓。
这云老师也是没心没肺，笑眯眯迎着她的窘色道：“他们总是这样口无遮拦的，忍着好了，话说你这条裙子的确有些长，平时不碍事吗？”
“那有什么办法，白鹿圣殿圣女都是这副打扮。”
“你也不容易啊，想想我们那个时候可没有这般活泼。”
“若是对客人这样说话，准挨卫老师的手心板，这规矩改了？”
“你还不活泼啊？”云别霓嗤笑，转身对那几个女娃道：“看可以，别弄脏了白姐姐的裙子，她可是堂堂圣女呢，弄脏了裙子如何在宣道台上见人？”
“哦！”
几个小女娃连忙缩回小手，讪讪的看着那裙上花纹。
云别霓满意的点着头，小声说：“没改，她们只敢在我面前这样。”
“哈哈。”
白语彤发自肺腑的笑了两声，但笑声很快止住，眸光深沉了起来。
一个小女娃背着手跳至白语彤面前，人来疯的捉住她的手道：“白姐姐，卫老师在那边挑了几个人做老鹰捉小鸡呢，您也来吧~”
“老鹰捉小鸡？”
白语彤顺着小女娃手指方向一瞧，只见庭院中间卫晨正扬起手臂，脸上带着一种愤世嫉俗的怒容，乖张可怖的扑来扑去。
“还是老鹰啊，老师那么喜欢当老鹰吗？”
“可不，被他抓到的小鸡，要罚抄三字经、千字文之类的东西。”云别霓笑道。
“还是那样。”白语彤凛起如黛柳眉，与油润丝滑的鬓角形成一抹倾世微笑。
圣人举手投足间，总有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眉宇丝毫变化，便有着独到风韵。
“走吧，你好久没回来过，陪孩子们玩玩也好。”
白语彤正想着该如何上前，总不能是被几个小姑娘拉着到卫老师眼前，那样实在感觉有些紧张，和放不开。
云别霓微微一笑，牵着半推半就的白语彤到了庭院中间。
几个小女娃在她们身后笑呵呵的看着，且脸上还挂着几分坏笑。
卫晨一见方才那两位少女来了，停止游戏，“云老师不是让你款待一下白同学吗，记得跟厨房说一声，中午留饭，吃个学生餐也好。”
“白同学白同学，人家好歹曾做过你学生，连声语彤都不乐意喊啊？”
卫晨发现云别霓故意虎着脸，语气里带着几分淡淡揶揄，不知她是何居心。
白语彤，白语彤，卫晨当然是记得的，这么些年被他赶出幼儿园的学生总共没几个，这白语彤就是其中之一，其实要说她在卫晨印象里是个好学生。
那个时候幼儿园生源很成问题，初开始并非被那些宗门势力承认。
撵走一个学生，可是要下很大决心的。
若不是因为她亲的是霓儿，卫晨说不定就从轻处罚了。
此时卫晨凝视着那目光略有躲闪，立在云别霓身后仿佛羞涩的小女娃，丝毫不顾及圣人形象将腹部的白绢捻在指肚搓的白语彤，温风和煦的笑了起来。
一如许多年前，他在这一庭院里，一排秋千前，望着她微笑。
“语彤，要不要一起做游戏啊？”
这目光触及的一瞬，白语彤双肩凝住，红唇微微蠕动了几下，眸光是那样幽深。
她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居然有些哽咽道：“嗯，卫老师，玩一玩也好。”
“那你来当母**。”
“嗯！”
接下来的场面可让云别霓及那些围观的熊孩子大跌眼镜了，因为白语彤根本不在乎裙子被身后那些娃娃踩成如何模样，玩儿得那叫一个欢快解脱，整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好几次被卫晨捉住，这位称职的“母鸡”都要噘着嘴狠狠一跺脚，说些埋怨话。
待到银铃一响，熊孩子们如同炸了毛的野猫，一窝蜂钻回各自教室，不敢逗留。
卫晨拍了拍手，整理了一下汗湿的衣领，旁边那位白语彤笑脸却渐渐黯淡下来。
“卫老师，霓儿，感谢你们的款待，学生要走了。”
“这就走啊？”
卫晨皱了下眉，却没有过分挽留的意思。
“此次前来是因为路过，想来看看卫老师，仅此而已。”
“好吧，反正如今大陆经贸畅通，白鹿圣殿离此处也不是很远，随时可以来玩。”
“嗯……”
白语彤低下了螓首，往云别霓淡然的脸上瞧了一眼，默默叹了口气，再度恭谨致礼。
让她一位圣人弯身屈膝的对象，竟然是没有丝毫灵气的凡人。
说出去听者无心，第一反应应是好笑，可白语彤那份尊敬与仰视，是货真价实的。
盯着脚尖，她不知道该如何说，如何解释，或者以后有没有机会让他明白自己。
如今他并不如何挽留，倒是让白语彤松了口气。
压下眼里有话的感觉，轻挪莲步慢慢踱过卫晨身后，往园门处走了。
一道若有若无的水晕，在她身后留下小巧如兽足的印记，仿若踏在雪里。
卫晨擦着手，突然若无其事道：“白语彤，你是不是有事找老师商量？”
“老师……”
“被人欺负了？”
卫晨声调变得有些尖，眼睛里的光芒瞬间锋利无比。
已走到牌匾下，已计划好退路的圣人白语彤，触电般滞住，螓首垂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