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恢复知觉时,眼前的景象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一轮圆月高挂在空中,黑云缓缓压过,一点一点地吞噬着月光。楚离的周围则是一望无际的旷野,有一条小路延伸向那看不清的远方。
这里就是楚小灵姑父的精神世界,一切的疑惑或许能在这里得到解决。
他沿着小路缓缓前进,只过了不久,前方出现一团篝火,可以看到篝火旁坐着一个男人。
走近后,那个男人也发现了楚离,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呆在篝火旁,蜷缩着身体,他的身旁停放着一辆破旧的摩托车。
楚离来到篝火旁坐下,双手向前探出,感受篝火带来的温暖。
“现在可以好好谈一谈了吧。”
......
对方还是没有说话,周围安静的只有柴火燃烧发出的炸裂声。
而楚离也不气馁,于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其实我在走进屋子里的一瞬间就意识到不对劲了,而且你也是很快就发现了我是一个驱魔人对吧?炼金术士?”
这时,男人的眼眉动了一下,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过,但还是没张嘴。
“一进门,我就闻到了一股很微弱的炼成法阵结束后产生的气味,而且,这种味道与一般的炼成阵产生的那种刺鼻的味道不同,是一股微微发霉的气味,如果是一般人的话也许就会把这股味道当成家里很久没有打理而散发出来的霉味......”
楚离的话锋一转,音调提高。
“但是,我在帮你修维修水龙头的时候确认过,气味不是从这里传出来的,而我在帮助你打扫家里的时候,又再一次地确认了,味道也不是从任何一个木制家具中传出来的......”
男人此时终于将头抬起来了,眼神凶狠地看着楚离,楚离对此毫不在意,反而摆出一种毫无防备的样子,面对着男人,继续说到:
“那么,这种气味的来源就只可能有一个——就是从你身上传出来的,对吧?擅自偷学人体炼成这种禁术的炼金术士?你的腿,就是人体炼成导致的,对吧?”
“你!”男人急了,提起拳头想要砸向对面那个嚣张之人,但姿势僵持了一刻,最后他还是没动手。
“你也知道人体炼成是无法挽回已经死去的人的吧,为什么还要抱着这种希望呢?”
这个男人重新缩回去,悲怆地抬起头,回答:“你根本没有体会过失去最亲的人这种感觉,你是不会明白我的!”
“慢着,你好像误会我的意思了。”楚离突然打断男人的话。
男人的表情僵住,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来这里不是来聆听你的忏悔的,不是来与你产生共情的,我没有那个心思,就算有也懒得管这么多,我来这里,是为了楚小灵,以你现在的状态,离彻底疯狂不远了,你懂吗?”
男人沉默了一阵,然后问:“外面的人正在赶来吗?”
“是的。”楚离有些心虚地回答,其实他根本没叫,当时根本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突然,男人将外衣脱下,露出了他隐藏在宽大外衣之内的躯体。
“你说的没错,我离疯不远了。”
楚离的瞳孔一缩。
那里面根本没用所谓的皮肤,只剩下几缕肉丝包裹在胸腔之上,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心脏在其中有规律地跳动着,肝、脾、肾脏、胃袋,一览无余!
即使已经做了住够的心理准备,但没想到会这么夸张。
“Wer reitet so spat durch Nacht und wand?Es ist der Vater mit seinem Kind.”男人沉沉地说出一段话,眼神中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凶光,也没有了悲哀,只剩下了......空虚。
“什么意思?”楚离不再像之前那样毫无防备,全身都微微地战栗着。
这个人十分危险!搞不好真的会丧命的!
“一首德语写的诗,谁在深夜的风中骑行?是位父亲和他的儿子。”
男人向篝火添了些柴火,楚离没有打断他,他继续说着。
“父亲紧紧地把儿子拥抱在怀中,问儿子为什么看起来这样苍白,儿子回答他:‘爸爸!难道你没有看到鬼吗?’爸爸尽量地安慰儿子,告诉他他所看到的只是岸边的一层薄雾,他所听到的只是树叶在风中飒飒作响,但儿子仍然认为有鬼。父亲只好尽快在黑夜中骑回去。”
“结局呢?”
“结果孩子死了,鬼赢了。”
风把炭火吹了起来,星火又在半空中消逝。
“时候也不早了吧?如果我没算错的话水星时就快要过去了。”此时的男人也猜到了什么。
楚离有些慌了,他这次是彻底的大意了。
“嗯...可能是有些慢吧?”
就在此时,头顶的圆月彻底被黑云笼罩,最后一抹月光消失在天地之间。
意识在一瞬间回到了现时世界中,一切如最初那样,两人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呵呵,我果然没猜错......”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笑了。
心跳疯狂加速,楚离此时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躲避的掩体了。
现在他就得赌,赌对方在他的一轮精神消耗后已经没有任何精神力可以释放出之前那种黑烟攻击了。
但他赌错了,一阵黑烟从他耳边飞过,砸在身后的墙上。
完蛋了!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现在他的体力也被刚刚的精神攻击消耗了很大一部分,就连保持着站姿都已经很困难了,更何况是去躲避对方的攻击?
但攻击迟迟没来。
“儿子,我来找你了...我要带你回家......”
他重新睁开眼睛,发现对方的头已经垂下,再也不动。
心有余悸,楚离瘫坐在地上,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来打电话给林樱叫她来解决后面的事情。
在那之后过了很久,很久......
曹平夏依然在夜色中赶路,至于到底是要去往那里,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旷野,大地的轮廓模糊而又幽暗,一片枯索。前方出现一片深林。
忽地,一个男孩沿着他走过的路,在夜色中向他走来,很快就走到了与他平齐的位置。
一件皱巴巴的白衬衫,黑色的裤子上沾满了泥污......没有穿鞋子,两只脚丫被磨出了血。
真可怜,这是谁家的孩子?走丢了么?
他正疑惑 着,男孩突然说:
“你好。”
“你好。”他下意识地回答。
......
一阵沉默,曹平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就自顾自地向前走去。男孩见状,亦步亦趋地跟上,拉住了他的衣角。
“你,你好。”
“到底什么事?”
曹平夏感到一丝厌烦,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现在没空理会这个小孩。
对了,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来着?
“我,我在等......一个人。”男孩艰难地跟上他的脚步,几次险些摔倒。
“谁?”
“我忘了。”
真是莫名其妙,曹平夏粗暴地将衣角拉开,继续迈步沿着路走入了森林中,男孩被抛在了身后。
“你要往哪走啊?我们......不顺路了吗?”
那声音幽幽传入他的耳中,像是只迷路的小野兽,孤独而又无助。能感受到男孩他很怕,很怕这黑夜中只留下他一个人,很怕他自己孤零零的,举目望去尽是旷野。
曹平夏心里一软。
“唉,真是受够你了,这里不就只有一条路吗?”
回头,晚风掠过他的全身。
背后空无一人。
簌簌......簌簌......
晚风带动树木的枝条,在夜幕下摇曳着,翻飞着,绘成了一副凄冷的画卷,一人,一残月,一片旷野,一整座深林。
“赶紧跟上来吧......”
话说到嘴边,却变成了喃喃自语,他久久伫立着,忽然想起一些事。
一些重要的事,他好像是来接谁回家的,是谁?记不清楚了。
脸上一点冷,一滴湿,他抬起头来,发现下雨了。
雨点径直穿过他的身体落入泥土,冰冷感在全身穿梭,像一条条毒蛇般啃食着他的心智。
哦,原来我已经死了啊......
他回头,在雨中漫步。
无所谓了,无所谓了,反正也没意思,是吧,反正也没意思了,是吧......是吧?
刷刷——刷刷——
磅礴的大雨几欲将这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掀翻,这个夜里,人们或是享受着温暖的床铺,或是在迷乱的灯光下醉倒,或是在思念着某一个人,眼泪打湿枕头。
但这些都与他无关,路还很长,他也许永远都走不完。
“我叫曹平夏,是一只鬼。
我无处可去,人世间没有属于我的容身之所。
何处才有带给我启示的真理?
何处才会闪烁希望之光?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永远无法到达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