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学校知道这件事吗?”
私立樱羽女子学院的制服相当惹眼,而且这车站距离学校也不算远。当我察觉到有学生路过的时候也没有感到一丝意外,同样也丝毫没有想要别开脸的一丝,毕竟若非熟人肯定是认不出我的。
不过这也让我想到若是佐伯老师有和学校商讨过的话,我也就没什么避嫌的必要了。
“不,我暂时还没有和他们汇报过。如果学校知道了学生里出了位天才画家的话,应该会奉行保护主义吧。”
佐伯老师有些遗憾地说道,似乎是曾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才会如此确信。
所谓保护主义,称之为保守主义或许会更为合适,那便是不希望学生太过出头,以免为学校带来各种不必要的麻烦。
是的,这或许有些违反直觉,但即便是值得骄傲并将其作为宣传材料的好事,他们也会采取同样的措施,只为了确保其他绝大多数学生不受媒体之流的影响。而且如此一来,我自己也会受到大部分同学的“区别对待”,是好是坏则完全取决于自己是否有能力承受住压力。
但若是毕业后再成名的话,这问题便好解决了。
或者直接先斩后奏。
“来接我们的车已经到了。时坂同学,我们走吧。”
这方面的事情似乎完全轮不到我来操心,佐伯老师一眼便确认了路边停靠的黑色轿车正是来接我们的,大概比起我都要更好认一些。
佐伯老师自己也是有车的,似乎也是个爱车的主。虽然我对车不怎么了解,但也清楚在这个年代什么人才能开得起车,所以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他是打算借我来发财什么的。
不过今天则是提前商量好了,他也就没把自己的车开来。
不愧是有钱人家派来的车,车标在车盖前一立,车身也几乎是一尘不染,高级感一下子就有了。
虽然心里还有不少想法,但我也不是什么无端仇富的人。
而且老实说,我那些称不上艺术品的画作也都卖了不少钱,这一点还是让我有些迷茫的,有些不知如何权衡它们的价值。
要知道,接下来我准备要去做的事情,大概就是通过媒体力量来炒高自己的身家,如此一来那些作品的价值也就跟着水涨船高了。但好在这是有钱人才能玩得起的游戏,我也不必抱有什么负罪感,毕竟我可没法有名到让他们也都铤而走险去剥削更底层的人来获取更多的筹码继续游戏。
不不,八字都没一撇呢,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您二位就是时坂小姐,和佐伯先生了吧?有幸做二位的司机是我的荣幸。”
刚一上车,大概四十出头,身着西服的男性便恭维地自我介绍了一番,脸上的笑容倒很是自然,没有什么做作的样子。
“我其实是中原先生的律师,并不是职业司机来着。不过为了早些见到时坂小姐一面,我就自告奋勇提出来接你们了,我们提前认识一下对待会的商讨也有好处。”
是……这样的吗?
“不瞒时坂小姐,其实我已经是您的画迷了。托中原先生的福,您大部分的画作我已经来来回回欣赏过好几次了。”
“呵呵,承蒙您的厚爱……”
这是什么状况,新型欺诈方法吗?
连看起来这么高级的轿车都没有安全带,这让我有稍微有点不安。
“看来时坂同学的画作不单单是被我们这种老一辈喜欢,连现在的精英阶层也相当欣赏啊。”
“不仅仅是我,中原先生恐怕才是最中意时坂小姐的人……”
佐伯老师倒是颇为认同的样子,和律师先生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了起来,如果不聊些与我相关的话题,我或许还能说上几句。
不行,不能让他们继续吹下去了——
“律师先生,能和我说说关于中原先生的事情吗?”
“是,当然没问题了。实际上……”
………………
这位律师先生或许是真的成了我的粉丝吧。
他看上去是个颇为严肃、一丝不苟的男人,一开始是装个样子应付工作也说不定。
然而在这近半小时的路途上,他却是基本没听过嘴巴,一路上透露了不少事情给我们。
比方说,中原先生实际上已经迈入迟暮之年了,坐拥庞大的家产但膝下却无血亲,同时身体又患有多种隐疾。平日颇为热爱艺术的他,听闻不远处出了个天才画家少女,更是喜不自禁,似乎打算投重资在我的身上。
不论怎么说,身为代理人的律师先生因此不得不重视对我的迎接,或许他直到见到我本人后才被我的魅力所征服,这也是极有可能的嘛。
当然了,那些只是律师的一面之词。
但当我见到中原慎二郎老先生本人后,心中对这番说法已然是信了大半。
“真是个俊俏的姑娘啊,今年真的才十五岁吗?”
因苍老而下垂的眼皮子地下,中原老先生那浑浊的双眼在见到我之后,似乎在瞬间明澈了些许。
“正如您所见,实际上我还未满十五。虽然化了点淡妆,但应该是不影响辨认年龄的。”
格外阔气的豪宅,在这宽敞而明亮的会客室内简单相互介绍后,我终于和这位老先生正面交谈了起来。
而佐伯老师和律师先生此时都正襟危坐于一旁,将一切交给了我们这二位主角。
“哈哈,老头子我的眼睛是有些不行了,却也不至于看不清人。”
摸了摸那花白的胡须,中原俨然一副不问世事、安然自得的隐居老者模样,身上似乎没有半点商人的铜臭味,叫人有些捉摸不透,也不明白他是否意有所指。
“在艺术界谈及相貌或许有些庸俗,但本身正如同艺术品的化身的艺术家可不多见。而且,才华和青春一样,都是容易悄悄溜走的。所以老头子我才想要趁自己尚还建在的时候,让世人都知晓这里还有位举世无双的天才少女,能亲自操办时坂姑娘的第一次个人展会我也算是完成了一半的心愿。”
我以为这位老商人说起话来会各种弯弯绕绕,但实际却意外的直白。
大概是因为没什么和我虚与委蛇的必要吧。
“人至老年时难免会怀念年轻时,但身为年轻人的我却有自信一直年轻下去。我的才华只会随着时间的积淀而愈发夺目,唯一会溜走的只有时间和灵感吧,您也清楚年轻人的脑袋里总装着各种想法。”
这方面我倒是很有自信的,因为那些作品大都不是建立在一闪而逝的灵光之上。
虽然能将那些想法化作现实,但现实却总是容不下它们的。
“哈哈,那倒是老夫的想法迟钝了。从那些作品里我也看得出来,时坂姑娘的确是颇有自己的想法,而且我现在我也能确认它们的确是出自你的画笔之下了。”
中原老先生扭头往会客厅边上瞥了一眼,透过那扇大门,能瞧见其中陈列着一排排画架,如同空置的美术教室一般。
就像是刚刚被使用完毕一样,尽管我还是头一次来到这里,却能感受到熟悉的气息。
那上面摆放的估计就是我的作品了吧,不是以画框裱起来而是直接摆在画架上。
“中原先生这么有自信吗?不担心有人为我代笔?”
我不禁好奇了起来。
一边的佐伯老师已经是冷汗直流了,一有机会就给我递眼神,但全都被我无视了。
“哈哈,厉害的画家我还是认识不少的。要是连这点眼力都没有,也没必要开什么美术馆了。”
老爷子笑着摆了摆手,接着问道:
“但能如此坦率地面对金钱的艺术家可不少见,这可是要被新闻痛批的,而且时坂姑娘用的还是真名。据我了解,时坂家似乎并不缺钱吧?”
事先稍微调查过我的背景么,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我也没打算藏着掖着。
“那是家里的钱。况且只要想花,钱总是缺的。想要积攒到能与您所拥有的相媲美的财富,是我老老实实画一辈子都无法达成的。”
虽说我至今都没怎么挥霍过自己的钱财就是了,至今为止最大的一笔花销是购买电视机。
那些虚名更是我所不屑一顾的,我也从不觉得脚踏实地是什么坏事,但想要左右这个时代,光靠那样是绝不够格的。
“那倒也说不定,时坂姑娘成名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哪怕毫不掩饰赚钱的欲望,时坂姑娘作品的艺术性也是不容被质疑的。”
中原老先生倒是信心十足。
“但它终归是只属于我的画技,而这样无力的存在是能被资本轻易玩弄的。我想获得媒体的助力但不受其左右,这样的事情中原先生能做到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年轻人果然就得这样才行啊。”
听到我的这番狂言后,中原老先生却是不由大笑了起来,鼓掌结束后却是露出了些许遗憾的表情并说道:
“你有想法,也有能力,我自然会不遗余力地协助你。只是,我说出去的话也只在这一小片区域管用啊。”
其实已经很厉害了,像是土皇帝似的。
“这我当然知道,在全国说话都管用的人四年前就已经离开了。”
耸了耸肩,我的这番话再次让老爷子忍不住发笑。
与那些顽固的老人不同,这位老商人的心胸的确是开阔得多,也不知道是因为这种性格才成就了他的商业帝国,还是因为他已经知晓自己大限将至了才会如此看得开。
不可置否的是,他的确是我见过的这么多想要利用我的商人里,对我个人而非商业价值的兴趣最浓厚的一位,这样一位老人估计是已然看淡了名利。
“我不知道时坂姑娘你还有多少作品藏在家里。售卖到市场中的画作我已经拍下了近半,我今后不打算再卖掉它们,而是准备把它们收藏在单独的画廊里。”
中原老先生如此对我担保道,就这方面来讲,他的诚意也是无人能及的。
“那些人肯定高兴坏了,才收了没多久的画立马就能以好几倍的价转手。”
我有些无奈地笑道。
“这是值得的,那些人根本就不懂如何对待一副好画。”
脸上流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神情,这位老先生也是相当敌视其他富商啊。
“留在您手里也好,否则我会把它们再卖掉的,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
“这是你的自由,而且我相信你的创作速度远比这要快。”
“画太多可单价可就得贬值了。那里面应该有不少是定制的肖像画吧,如果要展览的话,这种就不必摆出来了。”
“让我考虑考虑……”
完全不像是什么商业上的谈判,就只是单纯的闲聊而已,合作却在不知不觉间谈妥了。
兴许是把我当做晚辈而非合作伙伴来对待了。
至少绝不会是值得尊敬的艺术家。
“时坂姑娘很擅长画肖像啊,乍一瞧就像本人站在那里一样。”
似乎是聊得太过起兴而消耗了过多体力,中原老先生的状态逐渐萎靡了下来,抬着手一边比划一边向我问道:
“我能向你定制一副肖像吗?”
“当然了。”
难不成他是想要用在自己的葬礼上,我有些失礼地想道。
“你别看我现在是孤家寡人,但我实际上还有个孙女呢,年龄应该与你差不多。我想请时坂姑娘你为她创作一幅肖像。”
中原老先生这么一说,我就大概能明白曾经发生过什么了。
虽然是侵略的一方,但那时这片土地上也是一片混乱,无数男女被强行送往了大洋彼岸。
我老哥也曾是其中一员,不过那家伙比较幸运就是了,基本上算是完好无伤。
真是的,他们怎么不大量患上PTSD的,看来心里是一点悔改都没。
“嗯,还有这种事情啊。要不我送一幅自画像给您好了,说来我也是时坂家捡来的。”
双手合十,我半开玩笑似的提议道,却没想到让老先生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随即便因为气血上涌而忍不住哆嗦了起来,在旁人的协助下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
来看是真的快要支撑不住了,年纪大了便是如此,也是无可奈何。
“咳咳……时坂姑娘,请问你的血型是?”
通红着脸,中原老先生认真地问道。
“血型并不能百分百确定血缘关系,您既然知晓这些应该也是明白的。而且,我还没测过血型。”
耸了耸肩,我的话让老爷子不由哑然。
绝对是白激动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来的,要知道我可是自打具备意识之后就一直保持思考和记忆直到现在,在我来时坂家之前的一切基本都是空白的。
指不定是从天上掉下来,或是被从什么古墓里挖出来的,谁又能说得清呢。
那时我才四岁,没死在战败后混乱中就挺不错了。
没满十五岁也是根据父母的说法推算来的,他们似乎找专家鉴定过。
应该是四岁没错,不然按具备意识起开始算的话,那我就是妹妹了。
不对,我现在也是妹妹来着。
下次再对老人开玩笑可得小心点了,我可不想蹭遗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