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基地之后时间已经接近晚上九点,大家都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陈子宏也不例外,但是他无法安下心来。
他非常想知道此刻在脑海中涌现的问题的答案,多一分钟的等待都是煎熬。
但是魏玲并不接电话,发短信过去之后也只回了一句“我需要想想,让我自己思考一下”。
陈子宏知道这种时候不该去逼迫对方,既然魏玲说了明天会坦白她就一定会说,而自己能做的就是等到明天。
但是等待的过程太难熬了。
奥德莉来到陈子宏的房间替他清洗伤口和上药,目前只有他这个初学者拥有专属医生,况且其他人今天几乎没有受伤。
上药的期间奥德莉说了一些让人不想去记住的话,似乎听见了一些夸赞的话?但陈子宏的注意力一直不在她身上,直到在包扎伤口时奥德莉下手重了一些,陈子宏因为疼痛才把意识拉回现实。
伤口包扎完毕之后陈子宏把奥德莉赶出房间,自己去清洗身上没有被绷带包扎的地方。他不能洗淋浴,因为身上有皮开肉绽的地方,担心会感染。
做完这一切之后时间已经到了10点,今天没有训练,任务已经占据了很多时间。
疼痛和焦虑给陈子宏折磨得不轻,他躺在床上睡不着,便开始自己的第一次实战任务。
莱奥娜教官已经很照顾自己,不让自己去对付危险的敌人,就战斗开始给定下的目标而言,已经完成了两倍的量。
虽然最后陷入了危机,但是没有支援的话陈子宏觉得自己应该也能赢,不过伤肯定会严重不少。
而且通过这次战斗陈子宏还发现了这个队伍中的强大战斗力。
与原本属于同一战队的人不同,奇芸是莱奥娜教官带来的,今天看到了那么夸张的战斗方式,陈子宏几乎已经认定她和莱奥娜教官是队伍里战斗力排第一和第二的人。虽然年龄相差不了多少,但实力却不在一个等级。
那样的人拥有不凡的背景,而且还不怎么喜欢自己。
本来知道队友实力很强是一件好事,可由于复杂的原因又变得很麻烦。
说是等到自己实力变强之后再去找她,可自己现在也只是拥有把爪子**敌人腹部的能力而已,究竟要何种程度才能被她成认为是变强,到那种程度又要多少时间?
话说她对别人的态度也是这样吗?
其他人又是怎么和她相处的呢?
想着队员们的事情,陈子宏刻意避开了有关魏玲的事。
因为这样的深入思考非常容易消耗人的精力,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陈子宏渐渐被困在名为疲劳的牢笼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过了多久之后入睡的,只记得许多的想法交织在一起,把自己弄得很困很困。
*****
第二天他起得很早,和往常一样从基地坐车出发,途中陈子宏想着今天究竟还应不应该去路口和魏玲见面。
每天重复这样的过程是为了让魏玲相信自己每天都是从家出发,现在已经被她知道了真相,似乎没有再继续装样子的必要。
但是魏玲没有说她不在那,而且改变的确让人很揪心,一开始觉得要隐瞒别人过双重生活很累人,但现在不需要了,等待在前方的又是未知的东西,迈步往前走还需要很大的勇气。
即使知道现状并不令人满意,但久而久之就会习惯,需要改变的时候反而会害怕,想到若是自己来决定的话肯定只会维持下去。
果然自己从来都没什么选择权,仅仅是被推着向前而已。
来到路口,三人像往常一样地集合、一起去学校,除了话少一些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
上学路上不是谈心的场合,两人决定把重要的事情放到午休再谈,一早上陈子宏都盯着窗外的白云祈祷时间过快一些。
等到中午放学,午饭过后,陈子宏和魏玲两人在操场旁边的凉亭里并排坐着,晓雯很知趣地留下他们两人自己回教室去了,她知道陈子宏过后会把谈话内容如实告诉自己。
“在你生病的时候我去了你家。”魏玲先开口说道“当然没有进去,只是待在附近,看见你妈妈很平常地进出家门,除了她自己的房间之外,其他的屋子的灯都是关的。”
“我好像没带你去过我家吧?也没见过我妈妈。”
“我可是侦察部队的人,收集情报就是我的工作。”魏玲说话时有些自豪,但很快表情就沉了下去“抱歉,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地跟在了你后面。”
跟踪别人可不是件好事啊,不过现在即使知道这件事陈子宏也无法涌现出责怪的心情。
“那么说从那时候起就暴露了。”
“我只是知道你没对我说实话,还在想着也许你们俩偷偷跑去哪玩怕我生气不敢告诉我,直到后来看见奥德莉在医务室里。”
“你认识奥德莉。”
“当然,她一直是这边分部的成员,见到她的那一刻起我的所有问题就解开了。晓雯常常会突然离开,我大概能猜得到理由,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而已。不过现在不承认也不行了,她是因为某个任务来到这里,本来应该在组织里待命,但她却住在家里,也和你一起去学校,是为了保护你吧。”
“话说你从她回来的那时候起就已经在怀疑了?”
“我认得出内部消息的铃声,而且同一个理由用过太多次之后就不管用了,你还要多学一学说谎的技巧。”
陈子宏擦了擦额头,自己从来都不是善于说谎的人,不过回想一下,确实每次晓雯因任务离开给出的理由都和妈妈有关。妈妈从来都是工作很忙的人,突然变得这么有时间怎么可能不被怀疑。
“那么你也早就知道我不是人类了?”
“只有笨蛋自己不知道,但既然我们俩是一样的那就不是问题。”
“说的也对,反正现在也没必要再说谎了。”
“是呢。”
魏玲抬起头,表情中带着轻松的遗憾。
“是晓雯把你带进组织的吗?”
看着天上缓缓前进的云朵,魏玲进入了正题。
“不,她一直在保护我,避免让我参与到战斗之中。但我还是被抓住了,叫做玛琳的人给我注射了药剂,我变成了怪物的模样,但是却保留了自我意识,所以奥德莉给我戴上了这个。”
陈子宏挽起袖子露出金属手环,魏玲看了看它,并没有太惊讶,但她立刻就注意到了陈子宏手心里的伤痕。那是昨天抓住吞噬犬下颚时被獠牙给刺破的。
她去抚摸那道伤痕,伤口已经闭合,长出来的新肉与旁边的有明显的界限。
“很疼吧。”
“当时很紧张,倒是没怎么顾得上疼。”陈子宏若无其事地笑笑“本来我的手是有东西保护着的,不过我好像太低估敌人的牙齿了,比我想象得尖锐得多。”
“确实疼痛算不了什么,人一紧张起来就会忘记身上的伤,最后留下来的只是触目惊心的画面而已。”
魏玲想起了什么,让她的表情变得非常难受,也许对她来说是揭开伤疤一样的回忆,但陈子宏还是想要知道。
“你为什么退出了组织?”
“因为我已经不能再战斗了。”
“不能战斗......是什么意思?”
“两年前,组织的无人侦察机发现了山谷里有吞噬犬,我所在的小队被奉命前去侦察。那是我从学员毕业成正式队员之后的第一个任务,在此之前我所经历的都是一些非常简单,几乎不需要自己动手的轻松战斗,出发之前我有点紧张,但是心理还是乐观的,认为依然可以轻松获胜。”
她吸了吸鼻子,陈子宏等待她调整心态继续说下去。
“但是敌人的数量比我们想象得多,我们人数很少,其中有大部分都是像我这样的新手,而对方那里有一个经验丰富也很强大的人在,我们才到那没过多久就被发现了,然后输得很惨。我从来没听过那么多凄厉的惨叫声,都是从我的队友口中传出来,大家很快都负了伤,有一瞬间我几乎害怕得动弹不得,被旁边的人拖拽着离开。我们最终逃脱了,查清了那里有多少敌人,但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永远都记得我的同伴倒在血泊里,只能恐惧地看着敌人向自己靠近的画面,而我在旁边什么都做不了,幻想着下一秒就会变得和她一样。”
“可你们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对,我们都活了下来,然后小队解散了,有人退出,也有人被调去其他队伍。”
“倒下的那个人?”
“她也被救了回来,但是身体上受了永久的创伤,只能依靠拐杖行动。不能再战斗,也不能进行剧烈运动,每一次看到她我都会想起那天的事,就会让我觉得自己又从地狱里走了一遭。”
“你已经退出了组织,却还和以前的队友有联系吗?”
“她是我妈妈。”
妈妈,陈子宏差点被吓了个透心凉。
又是家人。
陈子宏亲眼见到过晓雯浑身是伤的模样,他很清楚那种感觉有多么难受。魏玲在颤抖,陈子宏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但是发现自己的温柔并不能减弱她的痛苦。
“但是你还是救了我,如果昨天没有你那一箭,我就会受更重的伤。”
“我瞄准的是它的头。”
......
“我射偏了。我瞄了很长时间,做了好多次深呼吸,计算过距离和风向,也对敌人的行动进行了预判,就像从前训练的时候做过无数次那样,但我还是射不中。”
魏玲紧紧抓住陈子宏的袖口,一直以来是倾听的一方,如今换了角色。
“我是个胆小鬼,我害怕变成妈妈那样,也害怕再次看到自己在乎的人倒下,每一次我拿起弓的时候手都会颤抖。奥德莉给我做过全面的检查,但是根本查不出什么问题,所以也没有解决方法,她们给我做出了没有能力再参加任务的判断,那之后我和妈妈就离开了组织,在他们的安排下开始过普通人的生活。我本来以为我已经远离了那样的生活,也许永远都不需要对你坦白,或者等到几十年以后我可以把它当成年轻时的回忆慢慢说给你听,但是现在你又加入了寻猎者,你又去参加了战斗,你会受伤,你可能会也变成妈妈那样,甚至更惨。”
魏玲的话到这里截然而至,陈子宏从她的双眼中看得出她想说什么。
离开那里。
回到我身边来。
求求你了。
这是无声的诉求,也时陈子宏非常想做的事。
如果一切都那么简单,如果真的可以远离争斗,如果晓雯也能不再受伤。
“敌人研制了一种化魔药,本来应该让被注射的人失去理智,但是我没有,所以我现在是重要的研究对象。”
陈子宏重复着奥德莉说过的理由,心里却在抗拒。
“晓雯会留在组织里面,为了替爸爸报仇,也为了保护我,她一定会继续战斗下去,我没办法放着她不管。”
每说出一个字都让陈子宏心里堵得慌。
好想逃。
不想承认。
有没有可以反驳的理由?
“玛琳伤害了我的家人,也不会放过我,所以我也要战斗。”
魏玲松开了手,那个瞬间支撑着陈子宏的某样东西倒塌了。
她站起来,低头看着陈子宏,仿佛这就是最后一眼。
“我的脑袋里面无法再多一张那样的画面,我承受不了。我无法再参与到战斗里去,我也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边过着自己的生活一边等待你战斗回来,而且有可能等到的是不想知道的坏消息。对不起,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和你相处。”
丢下这句话,魏玲转身走出凉亭。
她离去的步伐很快,像是在逃。
陈子宏很想追上去,却发现即使追上去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把后背和脑袋都靠在围栏上,面前是澄澈的蓝天,方才还在那里的云也已经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