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琳舀起一大勺冰淇淋，把嘴张得像是要吃人一样一口吞下，紧闭双眼捂着脑袋。
“唔~圣代果然是人间美味，人类偶尔还是会做一点好事，但是好痛，头好痛。”
充分地体会过脑袋被冰冻的感觉之后，玛琳再次睁开眼睛，她已经变回了原来的自己，她把勺子递给陈子宏。
“要吃吗？”
陈子宏连手边的柠檬水都不想碰，玛琳只好自己又吃了一勺。
“复仇可是个崇高的理想，但是很可惜你做不到。”
“我做得到，你休想再伤害我在乎的人。”
玛琳一秒变脸，重重地把勺子拍在桌面上。
“你似乎错误地把我当成了伤害你的人。”
“难道不是吗？是你陷害了晓雯，让她亲手杀了我们的爸爸，你以为我会忘记这件事，仅仅因为能变得更强就会不计前嫌地加入你们，那你就太小看仇恨的力量了。”
“不，我相信仇恨的力量，比任何一个人都相信，只是我们应该找对复仇的对象。你根本就不知道人类做了什么，你生活在一个看似和平的年代，把我们当成敌人，但完全不明白现在的和平就是我们一手促成的，人类从来就是讨厌外族的生物。”
玛琳开始去吃鸡米花，嘴里包着还没吃完的食物继续说：
“我比你活的时间长，见过很多人类犯下的罪孽。我曾经也有家人，不只是在你们的档案里被列为神经病科学家的那个玛利亚，我们是个大家庭，一共8个，还是9个人来着，我是年龄最小的，玛利亚是和我年龄最近的姐姐。我们几个人住在一栋大房子里，由好几棵大树环绕在一起组成的房子，远离人类，与世无争。”
“我不想听你的过去。”
“为什么？害怕了解我之后就无法向我动手了吗？”
要命，她好像真的什么都知道。
就算自己并没有泄露想法给旁边的植物，她还是能想到各种各样的可能性，然后找到正确答案。
“这就正好说明我们不应该成为敌人，真正的敌人是那些容不得我们活在这世上的人类，是在我和我的家人过着平静的日子时突然发起进攻的人类。虽然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不过我还记得那天家里有人说想吃鱼，我和玛利亚为了抓鱼跑去河边，两人笨手笨脚地摔进了河里。那时候我还不能听懂植物们的话，先是玛利亚发出一声哭喊，抓着我拼命地往家的方向跑，在奔跑的过程中我们就看见了从树林上升起的黑烟。”
“停下。”
陈子宏再次说道，不耐烦地摇头，他不想听这些。
该死，为什么非得和鱼有关？
“等我们赶到家以后，还剩下最后一批穿盔甲的人类没有撤离，我闻到很浓重的烟味，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玛利亚比我懂得多，她知道很危险不能出去，所以把我按在树干后面，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我看见了我的家人，但你猜猜看他们怎么样？”
我猜不猜。
他只是觉得口干舌燥，手不自主地移向柠装檬水的杯子。
“我分辨不出谁是谁。他们全都被烧焦了，一半保持着人的形态一半变成了树枝，但是黑乎乎的一片，堆在一起，每个人的脸都没了，谁和谁都分不开。”
陈子宏抓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好冰，好酸。
好像有一股焦糊味。
“哦，你好像在幻想那个画面，别想，真的，别难为自己，连我自己想起来都觉得恶心，而不是为了可以恶心你才说的，我只是想告诉我家人的遭遇，还有人类做了什么。而且我的家人可不是例外，同样的事发生在世界各地，他们就是这样，害怕比自己强大的存在，为了自己的安全想尽办法地把那些东西排除掉。可是我们又做了什么呢？”
陈子宏把杯子放回桌子上，心里有东西堵得慌，玛琳拿起一块鸡米花塞进他嘴里，这次他忘了拒绝。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我和我的家人每天睡到自然醒，就连妈妈也不会刻意来叫我们起床，她会先做好早饭，然后等我们一个个地起来吃。有时候我会睡到中午，玛利亚才会来叫我和她一起去玩，我们可以玩除了火之外的任何东西，在山上跑一个下午，抓一堆昆虫回来把家里弄得脏兮兮的，然后挨骂。但是晚饭大家都会一起吃，我们的餐桌比这张桌子大整整两倍，才能坐得下我们家的人，摆上足够让我们吃饱的食物。我曾经以为那样的生活会持续到永远。”
玛琳凝视着陈子宏的双眼，但她在看着另外的东西，也许就是那些回忆，至少在这一刻她的表情很温柔。
是陈子宏最不想看见的表情。
“但是全都没了，只剩下我和玛利亚，两个为了报仇而变得疯狂的女人。你真的明白仇恨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吗？我们早就已经把杀害家人的人类给杀了，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因为只要人类还存在他们就会想尽办法地毁灭我们，所以我要继续。所以这几百年来我做了很多事，伤害了很多人，让你失去了家人，成为了你怨恨的对象，你又要来找我报仇。究竟是怎么陷入这个循环的？究竟是谁先开始的？又该怎么结束它？”
空调在两人背后，风声呼呼的吹，陈子宏觉得很冷，却并没有感觉空气的流动让呼吸顺畅一些。
他站起来，快步往门外走。
果然不该和她来这里的，就不应该和她浪费时间。
为什么非得把那些话出来，让自己动摇。
不想去了解玛琳，他不需要知道玛琳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悲惨的过去。玛琳伤害了自己的家人，那她就是敌人，她就是复仇的对象。
有太多事情要做，有太多问题要去思考，至少在这件事上只需要保留纯粹的仇恨和纯粹的敌人。
但是玛琳刚才说的那些话，她描述的生活。
就像是从前的自己一样。
脚步声急促，玛琳从后面绕到陈子宏身前。
“我们需要你这样可以和化魔药相适应的人，待在那个组织里你是无法报仇的。他们之所以会允许妖魔在寻猎者的管理下生存下去是因为有我们的存在，当妖魔发现人类仇视并企图杀光自己时，我们就联合了起来，人类不是我们的对手，但是我们这边出现了叛徒，天真地认为双方可以和平地共存。但人类只是为了打败我们才决定联手，你们不过是枪子罢了。”
玛琳张开双手，等着陈子宏上去拥抱。
“到我这里来吧，我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我会让你变得比现在强大无数倍，然后我们一起取得胜利，创造出可以让我们过上平静生活的世界。如果到那时你还想报仇，我也会给你机会。”
不会去的。
陈子宏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声音，但他头晕，想吐，偌大的商场仿佛成为了一个牢笼，他十分迫切地想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他没回答玛琳的问题，直接绕过她从旁边走过。
这次玛琳没再追上去，只是盯着陈子宏的背影幽幽地说：
“我知道你需要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