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话
阴冷的,与温暖的西欧气候格格不入的瓢泼大雨淋洒在农庄干硬的土壤之上,将这片远离城市的农庄变得如同与世隔绝.
“啊…不是吧…”还带着一脸稚气的女孩子,睁大着双眼,这在她营养不良的脸上显得更加比例失调了.心中有隐隐的兴奋在骚动,但却被随即潮涌而来的恐惧,不安和负罪感所压制了下来.
在女孩的身下,倒着一个人.这是一个粟色头发的阿拉伯女孩,她仰面倒在被从屋顶上渗下的雨水浸湿的潮湿地面上,已经失去色彩的褐色眼球朝向千疮百孔的天花板上,似乎是想试试还能不能看见外面的天空.
骑在她身上的女孩颤抖着脏兮兮的双手,看着在昏暗的光照下,在已死少女脖子上还清晰可见的掐痕,触目惊心,就仿若是死神送的项链一样.
“哗-哗-哗…”雨还在下,就像是不会停下来一样.
“看来各方位的高手都已经齐聚到了亚洲第一城市了.看来这次很有趣呢.”站在桌前的巴斯风夜,一边甩着他那恶心面具上疑似触手的翻看着这次的派去的天使的资料表.本来还饶有兴趣的,但翻了几下,却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对劲的事情,随口问身后的修女,“修女,这个叫夏洛特·拉卡西亚的人是修女?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们教会从没有过派出修女参加净化行动的情况吧?”
“这个修女曾经有过杀人的行为——在她还没有成为修女之前.”在巴斯风夜的身后,一个中年修女淡定地回答道.
“嗯?”巴斯风夜用自己戴着白手套的手摸着自己的下颌,猜测道,“所以才将她送去参加净化行动恕罪?”
“并不是这样.”修女随即否认.
“那是为了什么呢?”巴斯风夜歪着头问道.
“虽然她杀了人,不过被杀的那个人是个格穆勒教的信徒——对于这个女孩表现出来的清除邪恶异端的举动,我们是十分赞赏的.而她自己也在努力学习魔法,所以我们认为让她破例成为天使是完全没关系的.”
“哈,不过教义中,杀人是很严重的罪吧.”
“异教徒是不配享有神的庇护的——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下地狱和改信两条路而言.”
安静了片刻,巴斯风夜突然仰头大笑了起来:“说得没有错!说得太对了!”
这看似自相矛盾,漏洞百出的话语,对于信仰者来说,是天衣无缝的.而巴斯风夜也知道,在被圣教视为敌对的,却和圣教有着相同起源,信着共同的神的格穆勒教众也是认为的.
他们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都不知道对方眼中的自己,和自己眼中的对方无所区别罢了.
睡不着…
穿着睡衣的小修女有些黑眼圈地从旅馆的床上坐了起来,用力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她觉得有些难受地向窗外看了一下,外面的夜色浓得就像被墨水染过一样,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跟她睡在一个房间的,是一名隶属于亚洲分教会的天使——也就是专门负责暗杀那些与教会的利益冲突,又不便于出动骑士团的敌人的杀手.
乍一听之下,这种血腥的行当似乎是与宣扬博爱与和平的圣教冲突的——而事实上,教会也是鄙视着这种所谓下九流的人.但另一方面,教会又不得不接受自己必须依赖天使的事实.
而对此,教会阳奉阴违的一方面私下将天使们视为肮脏的流氓看待,另一方面又对那些能力出众的天使提供特权和表面上的尊重.
而说起来,这个地下教会与传统的教会却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它是由那些不愿意接受在科学的大旗插满了整个世界之后,圣教已经丧失过往的权力的人所组建的地下组织——就本质来说,它与那些仍然希望用原教义来统治世界的恐怖分子RAOH是一样的.
而现在自己已不知不觉地成为了天使中的一员,虽然仍然穿着修道服,但我的身心真的还是纯洁的吗?
小修女苦恼地坐在床上思考着——即使这些似乎还并不是她该思考的问题,而学了治疗类的魔法的她,也就是给阮打打下手,辅助一下,不会真的轮到她杀人.
然而,在白天时,人或许还可以被那些毫无意义的说法所深深洗脑,在夜深人静时,思维就不会再保持这样的“清醒”.会变得狂乱起来,所有被强行掩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碎片都一个接一个不安分地弹出来在你的眼前晃来晃去,比网络上的弹窗广告还要让人讨厌.
你愈是想要忘记,它们就愈是要提醒你,不要忘记它们.
穿上了拖鞋,小修女如同是在做贼一样走向卫生间.迷迷糊糊间,小修女开始想起了许多事情,回忆起自己的名字是夏洛特·拉卡西亚,回忆起自己的父母与童年,回忆在法国的小学,回忆起那个被自己杀害的女孩,回忆起自己以为自己早已经遗忘掉的理想…
“La lune s’est fachée(月亮生气了).La lune s’est cachée(月亮藏起来了)…”看着镜子中,那个似乎并没怎么变化的女孩,夏洛特忍不住轻轻唱了起来.
过得好快啊,好像还是昨天一样…
2015年年初.
“Et un,deux,trois,quatre.(一,二,三,四)Petit rayon dans le ciel voilà ta tâche Brille,cherche pour moi.(你是这片天空的中心,来找我吧)La jolie lune veut jouer à cache-cache.(可爱的月亮要玩捉迷藏)”可爱的小女孩站在客厅中,唱着一首在法国家喻户晓的儿歌.
“哦,亲爱的,我们的女儿唱的歌真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她一定能成为世界上最好的歌手.”父亲点着头听完了歌后,对着自己的妻子说道.
“亲爱的,这要看夏洛特她自己想要做什么了.也许她以后会有什么别的想法呢.”母亲如此回答着父亲的话.
“那么,夏洛特你想要干什么呢?”父亲正正色问还很稚嫩的女孩.
“我想想.”女孩天真地仰起头来想了想,“想让大家都听我的歌,不再争吵,世界和平吧.”
“哈哈哈,那一定要达成呢.”父母亲一起笑了起来.
年幼时的夏洛特生活在一个十分幸福的普通法国家庭,她的父母都在巴黎一家很有名的报社工作,家境十分好.而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她眼中的天空永远都是蓝的,世界永远都是鸟语花香的,就像是童话世界一般.
但第二天,她却没能等到父母回家来——父母工作的那个报社被一伙达伊沙的暴徒袭击,有十几人死在了那里,也包括她的父母.
那一天,她第一次觉得世界都变成了灰色的,好像灵魂都离开了肉体…当她渐渐恢复知觉时,已经身处在了巴黎的一个孤儿院中了.
孤儿院不是儿童的天堂,倒也不是地狱.但对于失去双亲的夏洛特来说,却觉得走在哪里都与地狱无疑了.
在午饭时刻,所有孤儿都聚在孤儿院的食堂中吃饭.在孤儿园中的,大部分的都是像夏洛特这样失去双样的儿童,或是出生就没有见过双亲的孤儿.但偶尔也有少数因为父母要“居留”而送进孤儿院中的.
放在统一制的餐盒中的,是土豆泥,豆焖肉,炒蛋和胡萝卜卷心菜沙拉.土豆泥加过盐,带着略微的咸味,豆焖肉用的是猪肉,配着炒蛋吃,感觉有些油腻,而沙拉的材料就显得生脆极了.
对于这个年纪还十分嗜吃的孤儿们来说,食物到了嘴边自然就全都消灭干净一点儿不留.而仍处于失去父母的痛苦中的夏洛特,却觉得它们送进嘴里,全都是味同嚼腊一样.她只能阴沉着,独自一人倚着墙壁吃下这些异物一样的东西.
“嗯,哲娜妮?你没有全吃掉啊.”这时,一个小男孩指着一个粟色发的小女孩盘中,没有被吃掉的猪肉问道.
“哈,没有办法的呢,我是阿拉伯人,一出生就不能吃猪肉的,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名叫哲娜妮笑着回答,“彼得,你将这些肉吃了吧.”
“哦,真的可以吗?那太谢谢了.”彼得听见这话,就不客气了,用叉子插起肉就放进嘴里,像是生怕肉会飞走一样.
“阿拉伯人…格穆勒教…”夏洛特不知不觉间加紧了牙齿的力量,将肉咬得粉烂.
“是因为信仰问题吧.以前我爸爸曾经告诉过我,阿拉伯人都是信仰格穆勒教的,所以不吃猪肉.”彼得接着说道.
听到这里,夏洛特再也控制不住,猛地站起来,将饭盒狠狠地摔在地上,发出的巨大响声震住了所有吃得正欢的孤儿,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她.
“格穆勒教徒都是魔鬼!恐怖分子!是杀人犯!”夏洛特黑着脸,咬牙切齿咆哮着,然后摔门而去.只留下摔门的余响.
“…”才刚刚加入这个孤儿院,甚至连夏洛特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阿拉伯女孩望着门口,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低下了头.
爸爸妈妈分别躺在不同的担架上,被穿着白色衣服的人抬走,被挡在警戒线外的夏洛特无助地跪在地上,远远地眺望着父母永远离开自己.
“是那些格穆勒教的混蛋干的!全部是他们干的!仅仅因为报社刊登了一些讽刺他们的漫画,就草菅人命!”
“那些格穆勒教徒都是杀人犯,天生就是!神应当让他们全都去下地狱!”
“每年越着地中海跑过来的中东难民中,也一定混着恐怖分子,就不应该让他们进入我们的国家一步!”
大人们有意或无意的怒吼声与咆哮声,不知不觉间深深植入了这个孩童纯洁无染的心中.
虽然有人反对这种一概而论的说法,可是这种多愁善感,又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当被杀害的人是自己的亲人时,又要如何才能做到不去憎恨?这种憎恨的情结将无限地在一代人又一代人的言传身教中,永远继承下去——直到新的仇恨取代旧的仇恨为止.
“杀人犯…格穆勒…”少女瞪着失神的双眼看着父母的尸体在自己的眼前被抬上车,嘴里只能如此自言自语着.
第二天的午饭,由于昨天厨师的失误,今天的主菜成了一道白汁烩小牛肉,在满足了其它人的口舌之欲同时,也令那个名叫哲娜妮的阿拉伯少女,不用担心不能吃肉的问题.
但夏洛特却感觉胃就好像死了一样,什么感觉都没有,即时摆在眼前的东西是她以前最喜欢吃的白汁烩小牛肉和蛋皮吐司,她也完全拿不出一点儿食欲来,只觉得它们在舌头上,就像是海绵一样,难吃且十分腥臭.
她觉得不舒服的感觉在全身上下扩散着,恶心得只想吐.她侧脸看了看那个和大家打成一片的女孩一边快乐的吃着牛肉,一边和彼得聊天.她有些隐隐怒火攻心的皱皱眉头,放下餐具就转身离开了.
而这却被哲娜妮看在眼里,她略略犹豫了一下,对彼得说道:“稍等一下,我出去一下.”
哲娜妮冲出房门,看见夏洛特背对着自己还没走出多远,忙快跑几步追上去:“夏洛特,你还没有吃完饭…”
夏洛特回头看见追过来的人是自己最不想见的阿拉伯女孩,心中的厌恶涌了上来,她像是吃了一只蟑螂一样没好气地说:“离我远点!准恐怖分子!”
“嗯…”这句话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了哲娜妮面前,使得她只能站立在原地不安地看着夏洛特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看见这个女孩没有跟上来,夏洛特才感到微弱的胜利感,不理会她继续向前走去——然而,她却一不小心就碰到了一个迎面而来的人身上.
虽然险些摔倒,但夏洛特还是本能地抬头打量着面前这个人——他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奇怪的棕色风衣,戴着一顶看起来就很土气的黑色船形帽,还用一副墨镜遮住了脸,因此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
这一身奇怪的打扮就像是从上世纪穿越过来一样.
而令人觉得发毛的是,这个男人还死死盯着夏洛特和哲娜妮看,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眼神,但两个女孩却本能感到有一种不安.
“这位先生,孩子们还在吃饭,请你等一会儿再…”这时,孤儿院的管理员从后面追了上来.
“这两个孩子.我要收养她们.”男人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沙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