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蒙蒙的感觉,渐渐消散后,大脑似乎终于能够思考。
可是,令人疑惑的是,记忆依然无法对上号。
——刚才,不是在学校里吗?
即使努力让自己睁开双眼,眼皮处依然处于无感觉的状态,内侧的眼皮没有因为拂过眼球而产生那种“睁开”的触感。
只是,视觉,自顾自地恢复了。
眼前的黑暗被驱散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沉静地看着自己的人的脸颊。
——余茜?是你吗?
在这么叫出声的同时,察觉不到器官内空气的鼓动,只是暂时恢复的听觉,隐隐捕捉到了自己沙哑的嗓音。
眼前这位穿着黑西装和西裤的高挑成熟女性保持坐姿微微俯身,她的头发盘在脑后,散发出了一丝清香。
恢复的嗅觉,闻到了着洗发水残留的淡淡香气。
试着动弹了双手,感到手指所抚摸的物体,是质感高级,却带着凉意的动物皮革。
渗入指尖的凉意,让触觉也渐渐恢复。
后背、屁股和大腿传入的柔软感觉,以及渐渐清晰的平衡感,让自己理解了所在的位置。
——我,在车里吗?
这是一辆加长的豪华车子,自己坐在里面,余茜,那位陪着自己长大的保姆,或者说保镖,她坐在对面,面朝着自己。
“是的。”
她用及其简洁的话语回答,然后对自己说:
“董永少爷,您突然怎么了?看上去身体不佳。”
摇了摇头,感到一阵阵痛楚如同针刺一般扎入脑中。
视野恢复了景深,车内的装潢也变得清晰。
在前面驾驶座上,是那位上了年纪的熟悉的司机,他一言不发地端坐在那里,手握方向盘,驾驶着车辆。
不过,家里车辆太多,这是哪辆车,仅凭装潢无法分辨。
——唔!
突然,指尖传来了一丝剧痛。
猛地低头,看向传来痛感的左手手指。
“您怎么了?少爷?”
余茜平静的语气藏不住其中的担忧。
那是一个,被过度爱护,因而对于男生来说指节太过纤细,皮肤太过光滑娇嫩的手指,上面没有任何伤口。
……痛楚渐渐消失了。
左右看了看,然后问道:
——我们要去哪里?
余茜鞠躬,说道:
“学校。”
她又补充回答道:
“今天是少爷您大学入学的日子,可喜可贺。”
她在说什么?
这位,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作为自己的仆人,随从和保镖的女人,在自己跟前,毕恭毕敬地说着不可思议的话。
不过,为什么是不可思议的?
感觉,有忘记了什么事情,为什么?
……回想不起来。
虽然,记不起为什么觉得这些话是不可思议的,但是,一旦试图将这些话语,去和自己的记忆比较,那种麻醉感就会笼罩住自己。
——你说,今天是我大学入学的日子?
“正是如此,能有今天的辉煌,完全是少爷您的实力,我深感自豪。”
她的语调虽然平静,但是话语中无法压抑的欣慰和喜悦确实地传递了过来。
记忆有了一些断层,但是,看着眼前的余茜试图藏起来的笑脸,不知为何,疑惑的感觉减轻了。
——这样啊。
不知为何,自己也跟着高兴起来。
这次的话语,随着开口的瞬间,便清楚地感受到了气流窜入喉管的触感。
身体的机能彻底恢复了。
“虽然,您现在看起来又恢复了,请告诉我,刚才您怎么了?”
举起手摆了摆,啊,麻痹的感觉也不再干扰手的动作了。
——没事,没什么的。
可能是稍微走神了而已。
大学啊……
忍不住回忆高中时的记忆起来,这些记忆倒是没有困扰地,清晰地重现在了脑海中。
这么说,自己已经过了高考了。
大学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这么思考着,心中涌起的期待和不安,冲淡了那股诡异的疑惑和指尖隐隐约约的刺痛。
单手托腮,看向车窗,但是车窗被帘子遮着,看不到车外的风景。
背后由座椅带来的那时重时轻的压力刺激着脊柱,提示着自己现在车子正在移动。
……交通状况似乎不是很好的样子。
“少爷,您有什么烦恼,不妨说出来,我会仔细倾听。”
余茜依然是那副如同事务的样子,但是她依然没能掩饰自己的情绪。
盯着遮住车窗的帘子上面的花纹,自己深吸一口气。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学习经济?
“我不知道。”
本来,是打算不告诉任何人的。
移开视线,直视余茜的眼睛,把心中所想的事情告诉她:
——因为我讨厌钱。
她露出了无法理解的表情,垂下视线思索一瞬之后,她低头询问我:
“其中一定有着深意,对吧少爷?”
轻轻点头,然后回答:
——是想做一个示范,告诉那些太过固执的人,对待金钱的正确方式。
即使讨厌物质的生活,也不能去脱离它。
我十八年的人生——唔!
突如其来的,从手指传来的刺痛,让我停下了思索。
……怎么回事?
“少爷怎么了?”
摇了摇头,试图挥去脑海中这诡异的,麻痹感。
——没什么,我继续告诉你吧。
我还很年轻,但是我从这虽然浅薄,却也独一无二的人生阅历中总结出来的一个道理就是:
——骂一句“钱的奴隶”什么的,太容易了,想要反驳那些人,就必须要有和他们相同的立场。
每当想到这里,心中的激昂就会加速血液的流动。
要给那些,沉迷于物质的人,一个榜样。
余茜静静地看向这边,因为她的视线带着一些沉重的东西,仿佛有着质量,自己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她静静地,毕恭毕敬地开口询问:
“少爷所提到的,‘那些人’,包括老爷和大少爷吗?”
……当然。
当然是包括的,我的父亲,也是我要去反驳的那些人中的一个。
还有我的哥哥,也是一样的。
虽然心中是这么思考着的,但是没有心情把这些话说出来给她听。
余茜自顾自地,把话题继续了下去:
“说起来,少爷您已经不会再大把地把钱施舍给乞丐了呢。”
……是啊。
余茜的话语又让我开始回忆起了过去的事情。
曾经,遇到过很多,一眼就能看到他们人生中不幸的人。他们伛偻着身体,拿着脏乱破旧的碗或是盒子,用似乎是漏风的嗓子发出沙哑的声音,表达着自己的苦楚。
在更加年轻的时候,他们的出现,总是会让自己的眼睛噙满热泪。
在街道的转角,在胡同的尽头,在地铁站的阴影角落里,他们站着,坐着,拖着脚步移动着,看着我。
当时,自己拿出身上所有的现金,塞入目瞪口呆的他们的手中。
然后,在心中祈祷,并祝福他们,接下去的人生,能够走运。
——现在,我已经不会那么做了。
用来回答余茜的话语,如同低声喃喃自语一般口齿不清。
……自己,变了。
——因为,我已经变得冷漠了。
余茜用冷静的声音,回应着:
“没有那回事,少爷。”
她的语调变得温柔,她说:
“因为您变得成熟了,这是值得欣慰的事情。”
……哦?是吗?
这是,值得欣慰的,事情?
真的吗?
——是吗,这样啊。
虽然嘴唇开启,吐露出这句代表肯定的话语,但是自己的心中并不相信。
并不是这样的吧。
“但是,少爷您还是和以前一样,对谁都非常温柔。”
不会轻易露出笑容的她,轻轻地微笑着。
她的善意,传达了过来。
汽车走走停停,让这段前往学校的路途变得非常漫长。
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那位,平时都是寡言少语,只是跟在自己身后的余茜,难得地,再一次主动开口说:
“是为了,我吗?”
语调中,带着一丝不安,不像是平时总是冷静的余茜。
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喉咙也因为惊讶而哽住了。
她低头,恭敬地谢罪道:
“抱歉,少爷,我擅自,那个,进入您的房间,本来只是想稍稍帮您整理一下资料。”
——你看到了?
“……是的,少爷。”
忍不住把视线看向开车的司机,但是无论是已经白发苍苍的他,还是他掌控下的这辆车,都显得如此平稳。
他也已经知道了。
心头涌起一股焦躁感,然后,下意识地否定了。
——不是。不是为了你。
这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花了许久的时间,才被打破。
“……是我太抬举自己了。”
余茜她,深深低下头,然后毕恭毕敬地谢罪。
语调回去了,她已经变回了原来那个,冷静,情绪不带一丝动摇的她了。
指尖传来了,剧烈到无法忽视的剧痛。
“但是,即使如此,少爷,请您记住一件事。”
……好痛……好痛、好痛!
低头一看,那本没有伤口的手指,不知为何,开始渗出鲜红的血液。
余茜她,仿佛没有注意到我的伤口和痛楚一样,自顾自地说:
“……无论……一定……请……追随……”
听不清,听不清……听不清!
你说了什么?你说了什么!?
听觉开始模糊。
……视觉开始模糊。
……嗅觉……开始模糊。
……触、触觉……开始模……糊……
……意识……开、开始……
——
——您有着天赐的洞察力,还有着温柔的心灵,您的话……一定,一定……
——感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