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拓躺在床上,他喘着气,呼呼地,就像是电风扇的声音。
他的脸蛋红红的,微微冒着热气。
看上去十分难受啊。
我抱着健健,向康雪哥哥问道:
“他怎么了?”
康雪哥哥的眉毛挤在一起,弄出了一块褶皱,就像是被揉过又展开了的纸团。
他摇了摇头说:
“昨天没注意到,就顾着解码了。”
康雪哥哥说着,很懊恼地垂下了头。
他摸了摸在床上挣扎的小拓的额头,然后眉头皱得更紧了。
“未。”
听到康雪哥哥叫他名字,未哥哥抬起头。
“麻烦你去买退烧药,可以吗?对了,还有温度计。”
未哥哥点点头,然后无声而又快速地跑出了这个建在地底下的房间。
我还是不是很明白。
模仿康雪哥哥,把手放在小拓的头上,我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的额头,就和刚烤好的面包一样烫呼呼的。
我问道:
“难受吗?”
小拓睁开眼睛,转着脑袋找了一会儿,找到了我,他的眉毛稍稍舒展开来。
“……你来了。”
就像是铅笔在纸上摩擦的,非常轻的,听起来有些累人的声音,从小拓的嘴巴那里发了出来。
我举起手中,准备好的东西,那是那天回去前约好的。
不是老师要求的,而是我自己为了小拓的约定而完成的。
小拓,似乎也完成了和我的约定。
但是,他现在躺在床上,不能动弹。
康雪哥哥此刻站在旁边,拿着手机,正在和谁说话:
“——你马上来?好的。好的,麻烦了。说实话我不知道拜托谁了。——是啊,也不能送他去医院。——是的。嗯。”
在说什么呢?
不管了,总之先来完成约定吧。
我把手中的东西——三张简单的方格纸放在健健头上,然后把健健放在膝盖上。
“先由我来。”
小拓微微点头。
于是我开始念了起来。
我自己的,想象:
——有个沉迷于失重感的女孩,她喜欢跳跃。
所以她总是跳着走路。
在早上起床的时候,她会从床上跳下来;吃完早饭的时候,她会从椅子上跳下来;上学的路上,她会从公交车上跳下来。
人们开始的时候很惊奇。
有的人觉得这个女孩很有活力。
有的人觉得这个女孩十分异常。
也有人觉得,世界这么广阔,这种小事不止一提。
无论是哪种人,最后都习惯了女孩跳跃的事情。
随着女孩跳跃着,她渐渐变得善于跳跃了。
她发现,她越跳越高了。
然后她,在空中的时间渐渐变长了。
女孩觉得很快乐。
有一天,女孩一步,跳上了一层楼,大家惊呆了。
女孩笑得很开心。
但是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有人说,她开始变得异常了。
有人说,她一开始就是异常。
所有人都觉得,就算世界再怎么广阔,这种怪事应该制止。
于是人们对女孩说:
你不能再跳跃了,不然我们要请你离开这里了。
——我念到一半,康雪哥哥回来了。
他端着一脸盆,流着汗,很辛苦地走了过来。
随着他走动,脸盆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里面应该装满了水。
康雪哥哥把脸盆放到床头的柜子上,然后深呼吸起来,他就和鲸鱼喷水时换气一样呼的吹出一口气。
然后他看了看我,说:
“你写的?”
我点点头。
因为书中的那些世界,很有趣。
可是,家里的书都被我看完了。
家里的‘额外的世界’都被我探索完了。
无趣的时候,我便开始了想象,于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各种世界,蹦出了我的脑海,进入了方格纸内。
我用笔,记录着这些世界。
康雪哥哥一边拧着毛巾,一边轻轻说:
“原来如此,术业有专攻吗?”
他说着,把拧好的毛巾展开,放在小拓的头上。
小拓看起来已经昏睡了过去。
不过,他突然喃喃地说:
“……之后……那个爱跳女孩,她……她怎么样了?”
“你继续念吧。”
康雪哥哥这么说着,走到厨房那里,打开冰箱。
“啊!”他说道,然后挠了挠头,“说起来食材都被浪费掉了。”
唔,居然还朝这里看了一眼。
斤斤计较啊,康雪哥哥让人讨厌。
小拓他从被窝里伸出手,轻轻拉了拉我的裙子,催促着我。
知道啦。
于是我继续念到:
——于是女孩不在众人面前跳跃了,但是,她一直记着失重的感觉。
所以她偷偷找一些没有人的地方。
她在河边,在傍晚无人经过的时候,跳过宽阔的河流。
她在房顶,在黑夜夜深人静的时候,跳过隔着房屋的人行道。
她在学校,在凌晨日出将至的时候,跳上篮球架,坐在上面欣赏日出。
可是有一天不慎,她太过沉浸在失重的快乐中,忘了时间。
早上散步而来的,她的一位同学,看到了飞在空中的她。
于是,第二天,这件事传开了。
人们纷纷恐惧起来。
一个怪物,诞生了,所有人都这么说。
有着跳跃的才能的少女,被人们叫了出来。
他们说:你不能再继续留在这里了。
女孩很伤心,因为这里是她的故乡,是她喜欢的地方。
可是,她最终,还是无法放弃那种,对于飞翔的感觉的追求。
于是,再被人包围的时候,她跳了起来。
女孩一步便跳过了人群。
人们想要追赶她,女孩便跳上了屋顶。
人们架起梯子,想要上到屋顶,女孩便跳过了人行道。
人们追着女孩来到河边,女孩跳过了河。
人们划着船,游着泳过了河,女孩跳过围墙,来到了学校。
人们包围了学校,女孩一跃,她跳了起来,跳得比任何一次都高。
然后,所有人都惊叹了,他们说:她飞起来了!
——“那女孩的肌肉是不是不太符合解剖学啊?”
突然,一个懒散的声音,在我身后响了起来。
那种似乎就要睡着的感觉,让我不禁联想到了蚕宝宝。
帮着小拓换毛巾的康雪哥哥抬起头,说道:
“你来得好快啊。”
“啊……还行吧。其实本来就打算过来,已经在附近了。”
我回过头去,发现一个大姐姐正站在门口,她穿着一件玉米颜色的大风衣,快速地走了过来。
她看了眼小拓,然后把毛巾移开,用手指按了下他的额头。
“……38.9吗。”
康雪哥哥似乎很惊讶,他睁大眼睛,手中替换用的毛巾也滑落回了脸盆里。
“……还真是,”康雪哥哥又点了点头,说道,“术业有专攻。”
这位散着微卷长发,看起来和魔术师一样有些邋遢的大姐姐则是苦着脸,打了个哈欠。
缓缓的动作,看上去真的就和蚕宝宝一样,然后大姐姐说:
“讲道理,我学的是外科,不是内科啊。”
“有什么区别吗?”
大姐姐肩膀沉了一下,发出一声叹息,似乎不打算解释。
然后她说:
“似乎是因为太过疲惫而导致的。他一个人逃过来的?”
康雪哥哥又垂下了头,然后点了点头。
大姐姐的嘴巴张大了,然后她的疲态也变得轻了一些。
她转过脸说:
“幸好这座城市足够大。”
然后她又对康雪说:
“都是你的朋友的功劳,我们会为他找回公道的。”
“……我知道。”
大姐姐拿出一只钢笔,把自己乱槽槽的头发绑在了上面。
“总之,”她说着,捋起了袖子,把手伸进被窝里面,“稍微检查一下。”
她轻轻在被窝里面摸来摸去,然后缩回手,对康雪哥哥说:
“讲道理……啊……我真的不擅长内科的。”
康雪哥哥把新拧好的毛巾放到小拓额头上,为他整理了乱发,然后他对大姐姐说:
“可你似乎还是会一点。”
“……学医的人,兴趣使然,多少都会一点。”
“检查的结果如何?”
“……没什么大碍,大概。”
“大概是什么?到底有没有事啊?”
康雪哥哥,怨言连连啊。
大姐姐忍不住叹了口气,说:
“连个听诊器都没有。”
“……真是没办法。”
接着,又听到有人轻敲门的声音。
再次回过头去,发现未哥哥已经回来了。
康雪哥哥皱起了眉头,说道:
“等一下,你这也太快了吧。”
未哥哥把手中的购物袋放下,顺手轻轻关上门,然后举起手,又开始了那种没有声音的语言。
康雪哥哥这次没有去看手机,而是看向那位大姐姐。
大姐姐说:
“他稍微翻了一点墙。”
“啊,是这样。”
总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啊。
我回过头,看向床上,发出呼呼的喘息的小拓。
小拓已经完全昏睡过去了。
明明我的故事,还没有读到结局呢,就要精彩的时候,怎么就睡过去了。
于是我问康雪哥哥:
“他会没事的对吧?”
康雪哥哥看了我一眼,轻轻叹息一声,然后说:
“嗯,你不用担心,去把眼泪擦擦吧。”
我摇了摇头。
小拓的手,还捏着我的裙子。
所以我举起稿纸,继续念到:
——女孩踩着篮球框,跳得更高了。
女孩踩着飞鸟,跳得更高了。
女孩踩着雄鹰,跳得更高了。
最后,女孩俯瞰这这片地面。
人们都在仰望她。
可是她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女孩最后还是决定,回到地面去。
于是她开始快速地坠落。
人们很吃惊,他们看到女孩如同流星一样下坠了。
人们很慌乱,他们觉得女孩现在十分危险了。
人们很后悔,他们纷纷说,那是她最后体验失重了。
不过,空中的女孩笑了。
她不后悔。
——我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