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绛镇的北关外是一条贴着山根的公路。再往北即是青牛山,以及其背后数十公里的小型山脉。虽然算不得深山老林,这里茂密的植被之下也算是自成一片天地。
这种开阔地形上贴近大山的聚落通常都是战略要地,可星绛镇经历过的战火极为有限,就好像守护者的力量几乎无人发现一样,这片地方似乎极易被外来人忽略,并遗忘。
崴北村就在北方的这片群山之中,离星绛镇不算太远的一个小山坳里,在行政区上也属于星绛镇管辖。
大约坐公交车在盘山公路上绕了两个大站下车,之后我们面对的是依山而建的蜿蜒土路,这种道路在北方山区随处可见,其糟糕的路况却使大客车无法通过,对人畜来说却是平坦的大道。
之后藉由张医生提供的纸质地图,我和晓月找到这个偏僻的小村还是费了一番功夫。明明看着近在眼前,却七拐八弯绕了将近一里地才到达村口。
顺带一提,张医生正在给顽固的镇长做思想工作,打算迫使他说出所知道的一切。
这个小村子只有一百来户人口,算是个穷地方。这里的人们仍然维持着数百年来自给自足的生产模式:种地收粮,再卖出作物来购买其他必需品。在这个古老的农业国家中,只要有地可种,农民的生活便不会很差。
我们目光所及之处是清一色的平房,这里的屋子大多是土木结构的砖房,水泥只被用来铺地、垒台阶。
“可是我们怎么找到李天仓家里呢?我也没来过啊。”
“要不到处问问?我们分头找,待会在这里见面?”晓月提出建议。
我们在大路中央分头行动。这个村子的结构比人口上万的星绛镇简单得多,只有一条道路直穿而过。就算是第一次来,我也很快就走到了头。
这里的地貌很怪,周围高处都是有草木覆盖的土山,小山沟的凹地两侧却是光秃秃的荒凉岩山,高点的地方又有一处狭窄的风口,狂风大作时便能听见村子外头如同妖魔鬼怪厉声尖啸一般的声音。
现在正是秋收的时候,上午路上几乎没有成年人,我又不好进入别人家里去问,有几个坐在向阳面墙根的老太太不是耳背就是迷糊,我大声问了好几遍,却只得到一阵咋唬。而小孩子嘛……至少我没看到年龄足够说上话的,一想今天是上学日子,倒也明了了。
我原路返回去找晓月,路上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却又想不出来是什么。同时,之前脖子上已经麻木的创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会合后,晓月在我身侧慢慢走着,她轻轻摇着两条辫子说道:“我问到了,就在村口那边的第一个院。那个人显然认得李天仓这个名字,不过他听说我们要去他家,总感觉怪怪的,还劝我不要去……”
“嗯……总感觉你在竖旗,这很不妙啊,会不会又遇到什么恐怖事件?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明年……”说到这,晓月伸出一根手指挡住嘴巴,示意我停下。即使没有心灵感应,我也能察觉出来她不想谈这个话题。
自从心灵感应失效后,除了说悄悄话没之前方便以外,我并没有感到和晓月之间产生什么隔阂,这样用嘴巴说话反倒比那无声的交流要轻松些,那种熟悉到极端时反过来产生的疏离感也消失了。这样出声的聊聊天其实才是家人之间正常的相处方式吧。
即使是这样,晓月仍然很少回应我的某些玩笑,即时她知道“插旗”意思,也很难和我产生什么有效的交流。
大概……这种所谓的“吐槽”我们并不需要吧。
“真安静啊……”晓月边走边轻声感叹着。她曾经长期处于无法活动的绝对安静状态,却也更喜欢宁静些的环境。
确实,这个宁静的小村庄的人多数都外出下地了,最大的动静便是外面山风的哭嚎。各家的鸡犬……等等,我知道哪里不对了。我在村子里没有看到一只猫或者狗,家禽乃至麻雀喜鹊等鸟类也都毫无踪影。这乡间的乐谱缺了一些奏者,显得很不协调。
李天仓家是个破败的小院,门前长满了荒凉的杂草,像是根本没人住过一样,但对比已经荒废两年的太姥姥家,这屋子还是有些活人气息的。
这间房子显然仅有李天仓一人居住,他从国庆放假起就没再回来,如今我们面对的是烂木板一样的门和一把硕大的铁锁。
晓月再一次施展手段,把大锁无损地摘了下来。进去时我有些罪恶感——我们这可是擅入民宅,闯空门的犯罪行为啊。我我只得低头轻笑了下,进入无人居住的破屋进行调查的事我们已经做了不止一次,这间房子恐怕根本不会再有人来居住了。
屋子不大,只有三个房间,有典型的火炕灶台布局,这屋子已经有一段时间失了人的生气,窗纸破了几块,桌上也已落上一层薄薄的灰尘。
主屋的桌台上,一个相框证明了这里的确是李天仓家,那里面的照片是两个人的全身立像,其一是李天仓,还有一个比他矮上许多的女孩——大约七八岁的样子,具有和他一样下垂的八字形眉毛。
我把李天仓的书包放在了照片下方的椅子上,那里面还有他已经写完的假期作业和课本,我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将其带到学校交上去,又该怎么和严老师解释李天仓的消失。现在看来这些都没有必要了。
我在主屋来回看着,另一边晓月却是在侧屋里和贼一样翻箱倒柜。她翻出来好几件明显是女式的小号衣服,还有些其他的衣服裤子——这可以证明照片中的那两人曾经都生活于此。只是我们没有发现任何一件大人的衣服,这里显然只是两个孩子相依为命的地方,没有发现李天仓父母的痕迹,连照片也没有。
晓月还在另一边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沓厚厚的现金,用皮筋和存折捆在一起,我们没有动那一大笔钱财。而这说明他们的生活虽然没有大人照顾,却有固定经济来源。
最后的里屋十分空荡,仅有一张铺好被褥的床、一把椅子和一个画架。这个房间住的大概是那位疑似李天仓妹妹的女孩,但她也早已不知所踪,如果她还住在这屋里,李天仓是不会将其一个人抛下,同意放假期间于我家留宿的。
那个画架摆放的位置非常突兀,有着必定能吸引进来人的特性似得。我开始把注意力放在那些画上面。
这些都是非常简单的水彩笔儿童画,没有透视和光影,以最简单的图案表现画面,以小学生的水平,可以说画的很精致了。
第一张是一个黑发的小男孩抱着一只小黑猫,坐在一架四轮马车的前板上,地面是黑色的石砖,而四周的景象似乎被做了模糊处理,看起来就像被打了马赛克。
第二张画仍然是只黑猫,它跳跃在半空中,上面是漫天星辰,下方是一轮巨大的月亮,画中甚至体现了月面环形山,还很不合理地在另一侧的月面上倒着画了些房子来表示有人居住。
第三张画是一个躺在床上睡眠的小女孩,形象的思想泡和一串ZZZ表明了她在做梦,思想泡里仍然是那只黑猫。
最后一张画显得皱巴巴的,也不是水彩笔所画,其中的内容很恐怖——两具一样的骷髅,尤其肢体末端画出了非常形象的手指和脚趾骨,但没有画出肋骨以及四肢躯干的骨架。
很像我们之前遇到的死状猎奇的尸体,细思则极恐。
我再凑近了仔细看看,那些赤褐色的“颜料”看起来很粘稠,而且干燥后很硬,让这张画纸有些变皱,而且非常明显的深浅不一。
过了一会我才意识到,那些“颜料”是干涸的鲜血,最后这幅没有猫的有些吓人的画是用纯粹的血液画成的。估计总出血量并不多,大概不足100cc,但这个真实的鲜血画作已经足够让人胆寒。
抛开这一幅异样的画,另几张描绘的很可能是一个连续的、清晰的梦境,唯有最后一张画无法解明。
伴随着惊惧,早些时候张医生的话再次在我脑中回响:“现在他们全都失去了意识,田雨是,那个修女是,上次你们那个胖同学也有点相似。而共同点在于,他们全都陷入了持久的梦。这和星绛镇的传说吻合。
而且那个你们称作“幻梦境”的世界也已经被证实了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只要能让潜意识体显现于表层,就有可能了解到其中的情况,从梦中把她们找回来就有可能。”
当时张医生的神态几乎有些疯狂,我认为他会这么说是为了能让张田雨苏醒有个盼头,可现在,连这一条线索也同样指向了“梦”,虽然具体缘由尚不可知,不过再次到那个世界去已经是必然的了。
至于李天仓的后事,我和晓月仅仅是对着那幅照片拜了拜,便再无其他成意。虽然仍有着许多疑团,但着已是我们现在仅能做的了。原本他的存在感就十分低,之后大概也会渐渐地被淡忘吧。
离开李天仓家的屋子后,院里呈现了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我站在门口不敢往前,晓月甚至直接缩到了我身后。
猫!茫茫多的各种猫,黑的、白的、黄的、花的、斑纹的……有数十只,也许有上百只,聚集在李天仓家不大的院子里,有些趴着,有些坐着,没有一只发出喵喵叫的声音。琥珀色的、蓝色的、绿色的、黑色的各种圆溜溜的眼睛一齐指向我所在的门口。那场面无比诡异,寂静,冰冷,我只觉得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太阳也刚好被一大片云彩遮住,那些猫眼中的精光显得愈发明亮,仿若能摄人心神。
这就是被“盯毛了”的感觉,我头一次感觉可爱的猫咪是也能变得如此可怕,李天仓对猫咪非同寻常的恐惧大概和这些反常的家伙们脱不开干系。
我试着往旁边移动两步,有一半的的猫头都整齐地随着我转动了一下,仍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而另一半则继续盯着晓月所在的门口。
僵持了一阵子,那些猫没有显现出攻击意图,仅仅是死死盯着我们。我壮起胆来拉着晓月走向院门,那些猫仍然将视线集中在我们身上,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动作。而当我们离开李天仓家的院子,它们便被破败的院墙阻隔了视线,墙上那几只也跳进院里,不再对我们注目。
最后仅剩一只硕大的全身漆黑的短毛猫仍然蹲在院门口盯着我们,一对橘黄色的眼睛即在白天也显得很清晰。我一边往村口跑一边不时回头扫一眼,只消一眨眼的功夫,那只黑猫也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