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沉默后,张医生率先开口了:“你还真想把这烂摊子扔给我?旧社会人命不值钱,那种大环境下失踪几个老百姓才不会有人去查。但你们想过没有,如今是现代社会,法治社会,那些死得连渣渣都不剩的人全都是有户籍的!人的记忆可能会受影响,户口本和身份证可是板上钉钉的东西。
还有你也知道现在国家计生好些年了,现在都是独生子女,要是你们没把田雨拉回来,那我怎么办?”
对于一个岁数不小,且对自己孩子非常上心的父亲来说,这恐怕是最痛苦的事情了吧。
张医生说的很对,如今时代变了,这古老而黑暗的秘密已经无处遁形,它如果不能终结则必定产生更大的混乱。现在是2007年,两三年后移动网络就会开始大幅普及。即使这里是信息流通较差的农村地区,要想让星绛镇完全孤立地延续下去也几乎不可能。我深知信息化时代互联网的能量有多大,印象中未来的星绛镇是有发展旅游业的,只要游客用手机拍照发送的一条动态就能暴露一切!
“但是……为什么?这看起来就像是在灭口。我是说,如果这件事存在的目的是控制星绛镇的秘密不外泄,那为什么还会有‘守秘人’记住并保密这些事?。”
晓月的声音很轻,却没有小孩子那种软糯的感觉。她直接抓住了镇长话里的矛盾点。相反,我和张医生却因为个人感情的影响而思考偏了。
“而且我不觉得您说的这些有什么帮助,我现在只想让塔维娜和田雨重新醒过来。”
晓月的话让两个大人制造的死寂氛围荡然无存。她对镇长的所谓结论始终抱持着最低程度的信任,并且一直站在一个相对独立的角度来考虑事情。
而我却在想些其他的,某种意义上晓月和镇长竟有些相似,她也自己藏着些东西没打算告诉我。特别是心灵感应断掉之后我更加肯定这一点。比如十一时发生的事,似乎她早就知道李天仓会“消失”,对崴北村的状况也并不吃惊。我不知道晓月想要得到什么,但我能肯定的一点是她不会害我。
“还有其他的吗?”张医生冷不丁地问,他的脸色愈发阴沉起来。晓月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很快地朝我翻了翻眼睛,直接闭上了嘴。
“还有,那个东西是随着陨石来的,它的——嗯,类似于‘蛋’或者‘种子’的东西随着陨石掉进湖里了,在你们出生之前,91年还是90年的时候,有个火流星掉到湖里。我小时候也有,应该是三十年代的时候。我姐记得,她说有过。但是我没印象,那时候我还太小。”
嗯?陨石?听镇长的说法,我立即想起了最近在塔中翻阅得到的信息,如果能从镇长这知道更多的话……
我急忙追问道:“等等,你说陨石?那是怎么回事,我在塔里的那些记录里看到……”
“这个先不论,不要试图移开话题——你的谎言自相矛盾,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没说出来?继续瞒着我可不介意对你做点什么,或者直接让你去监狱里度过余生。”张医生厉声打断了我,语气突然变得很吓人,对镇长说出了冷冰冰的威胁之语。我甚至感觉周围的温度非常明显地大幅下降了。
这不是感情变化造成的错觉,事实上屋里确实突然变冷了,空气中的水分开始凝华。罗轩镇长浑身瑟缩着,他的眉毛上甚至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显然这种现象只有张医生能做到。
张医生作为和“水”相关的守护者,他似乎可以在有一定湿度的地方通过改变水的三态间接影响分子热运动,进而改变温度——这种事也只有他能做到。
现在他将这份被称作“守护者”的力量作为武器对准了另一个人。
寒冷使张医生身上的压迫力大大增强,他很小心地控制着对镇长施压的力度,令这个小老头不会直接崩溃。
虽然这么着有点不尊重老人,但此刻看着镇长吃瘪,我开始有种幸灾乐祸的黑暗感情在不断扩大。有时候我真的觉得罗轩镇长是个老坏蛋,他虽然救了我一命,却又处处妨碍着我去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像他说的话一样,罗轩镇长的行为也是令人无法理解的自相矛盾。
“好吧,好吧,我说,别这样!我全都告诉你们!”罗轩镇长毫不犹豫地认怂了,“不过你得保证我说完不许攻击我!”
他显然没料到张医生在晓月的提示下直接戳中了他话里的漏洞,而我的注意力却集中在另一个问题上,好像又被带进沟里了。
罗轩镇长并非一个富有心计的人,相比充满疑点和神秘的太姥姥,他只是个平凡的小老头,或许他那些令人不解的行为只是被胁迫、诱骗或因利而为之。但他的岁数摆在这,漫长时间带来的阅历即成老奸巨猾,与之相比,我的过去也仅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和他相比差了好几倍。
但他的这点小心思在心思缜密且为了田雨而处于爆发状态下的张医生面前完全不够看。
“好,你说,只要你说真话我就不动你,也不会把那事报警。”
等等,信息量有点大啊,张医生居然真的握着镇长的什么把柄?总觉得这间狭窄小屋霎时间变成了地下拷问室,而张医生变成了可怕的特务头子。那我和晓月的角色是什么……?
接下来镇长的叙述中信息量更大,据他所说,守密人本来就是负责监视着这个过程以保证其顺利实施,却从不会插手其中。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发生星之彩降临、爆发、吸取周围生命的事,不止这两次,更加久远的过去发生过更多次,每次都是全部的守护者在睡梦中被吸干生命灰飞烟灭。
而那些死掉的 守护者们存在过的痕迹则会随时间渐渐消逝殆尽,普通人都会不自觉地忽视并遗忘他们,只有守密人能长久记住那些牺牲者。
罗轩镇长自己是守密人也是守护者,可他说不出来为什么他本人是如何从死亡的幻觉之中逃脱的,或许是他的老姐做的吧。
但罗轩镇长并未从他的姐姐(我们的太姥姥)那里得到守密人应该得到的完整知识和传承,他并不清楚这种定期的“活人献祭”行为有何意义,只知道这种事情是有组织的,人为的集体谋杀。在张医生的再三威胁下他仍然说不出是为什么,我们只得相信了。或许正是因为镇长并未完整地知晓了那个可怕的秘密,他才会这么轻易地就说出来。
而这一次,显然本应死去的人漏掉了好几个。在后来树林那,从我们身体里飞出的两道光,更是显示出我和晓月的特别——即使是在罗轩镇长所知的神秘之中也是这样。或许循着自身的谜,我便能找到塔维娜口中“Nibiru”和“灾厄之谜”的线索了。
在张医生的提示下,我能察觉到这个老头子身上的矛盾性和轻微的精神分裂症状。他说不上富于心计,只是有点小聪明。一方面能果断地把我从星之彩怪物的魔爪下救出,显得稳重可靠;另一方面却又迂腐,顽固不化;在张医生的武力恐吓之下还显得十分懦弱。
张医生认为这似乎是长期被胁迫和恐吓形成的下意识反应,几乎可以算是一种严重的精神疾病,真的无法想象罗轩镇长以前经历了什么。
另一个让人感到惊悚的情报和塔维娜直接相关,罗轩镇长在和我们现在一般年纪的时候,见过和如今的塔维娜一模一样的小女孩,相貌、眼睛、年龄甚至衣着都和如今教堂的那位小修女几乎一模一样。要知道紫色的瞳孔可不是什么常见遗传特征,整个世界上有这种眼睛的人恐怕比崴北村的人还少。
据镇长的说法,当时的“塔维娜”在上一次星之彩飞向外层空间后他就没再见到过,直到十多年前她才再次出现。而上一次的事情距离今天已经过了整整六十年。
但,若是按那些说不上史籍的“记载”中描述,恐怕“塔维娜”也是随着陨石周期性地出现在星绛镇,但她在这之中扮演的角色我们仍然不得而知。
尽管有种种情报表明了塔维娜是非人的存在,可她平时没有表现出任何危险性,甚至恶意都丝毫没有,出于半是逃避半是不知所措,我们再一次暂时略过了这个问题。
陨石、星之彩、六十年前、被牺牲的守护者……我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些词语。罗轩镇长说出来的其他这些东西则是值得细细考量的,而且与我在古塔中找到的记载近乎完全吻合。
罗轩镇长之前正试图把这可怕的秘密交给张医生,诱导他成为下一位守秘人“镇长”。他明明知道事实的残酷性,还是令人费解地选择了延续这一意义不明的行为,仅仅因为他姐姐说“必须有守密人”。
对于他的姐姐,我们的太姥姥,我愈发觉得好奇了。她似乎到处都留下了痕迹,却又神龙见首不见尾。因为太姥姥早已离开了这个世界,她才更像是在局外盯着故事的真正守密人。
我看向桌旁那张罗轩镇长儿时的黑白照片,那个拥有一条雪白色辫子的少女,年轻时的罗珛,我的思绪再次飘远。
根据年幼时候的记忆,我们的太姥姥仅仅是个看起来凶巴巴的普通老太太,表面上略显“凶残”。她在过年时亲手宰过鸡杀过猪,还对家里的啮齿类进行过惨不忍睹的手工灭除,大体上和姥姥有些相似。
太姥姥虽然不是小脚,却也很少出门,只是偶尔喂喂鸡浇浇菜,从没体现出什么诡异之处,只是识得英文这一点显得特别。现在想来,她懂得不只是英文,还有标准的拉丁文——和那手抄本之中的是同一种语言。只是我那时的年纪并不能认出拉丁文和英文的区别。
如今,那个老人在我记忆中仅剩一个有着银白头发的、靠在藤椅上打瞌睡的剪影,这就是我对太姥姥罗珛仅存的印象了。